见他向前迈步,像是要出门,他的义子连忙为他拿过了帽子。 这位大太监的帽子上都镶嵌着金玉,华贵威仪,与腰间御赐的宝带相互辉映。 事已至此,他现在就要回宫里,时刻提醒帝王这个兵部尚书有多臭、多硬。 别付鼎臣的奏折一来,皇帝又心软把人召回来安抚。 宫门还未下钥,马元清很快就从自己与皇宫比邻的府邸回到了宫中。 这个时间景帝还在书房,看着内阁审批后送上来的奏章,几位相公在外等着召见。 马元清到来的时候,三位相公都看到了他,反应各异。 王相与他目光相触又飞快地移开,林相则对他点了点头,而为首的刘相却是热情谄媚的与他见礼:“大将军来了。” 出身翰林院的官员都清高,哪怕在马元清的威势下不得不低头,也不会做出这种姿态来。 可是这个刘相公却是一个异类,在马元清面前简直像是没有骨头,朝野上下都看不起他这副趋炎附势的样子,羞与他为伍。 马元清最讨厌付鼎臣那样的硬骨头,可是对刘清源这样的也看不上。 因此,他只是神色淡淡道:“三位相公辛苦了。” 刘相还待说什么,从御书房里就传来了内侍的声音,让他们进去。 于是这个身材瘦小、姿仪也一点都不好的老人才笑眯眯地做了一个手势,请马元清一起进去。 书房里,景帝正坐在书案后。 这个正值壮年的皇帝继承了大齐皇室的美姿颜,他初初登位的时候也是励精图治,以法驭下,只不过几年后就变得以功绩自矜。 尤其是在马元清为他平定的那一仗后,他更是变得奢侈享乐,大修宫殿,一再选妃,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雄主的样子。 见自己的心腹大将军跟三位相公一起进来,景帝没有斥责马元清无礼,反而露出了笑容。 正当帝王开口,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有内侍却捧着一封加急奏折,匆匆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呈到帝王面前。 “八百里加急,从定州送过来的急报,请陛下审阅。” 定州守备军派出了一支小队,跑死了几匹马加急送过来的奏折,不过落后了韩当的飞鸽传书半日。 “定州?” 刘相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同书房内的另外两位相公一样,他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份奏折上。 景帝抬手,示意他们稍等,然后打开了这份奏折。 看到上面的急报,第一句话就让他的眉头皱起,眼底露出怒色。 兵部尚书在上任途中遇袭,云山匪患作乱,袭击了在外训练的定州守备军。 云山县与定州守备军联手清剿,却在其中一个寨子里挖出一具禁军尸体,牵扯出了大案—— 大齐腹地,云山匪患,背后竟是有人私自蓄匪! 袭击商队,大肆敛财;袭击官员、铲除异己! 景帝越看越是愤怒。 这位昔日雄主霍地抬头,殿中几人再对上他的目光时,有种对上了猛虎的感觉。 “都给朕看看!看看在你们眼皮底下这些人都干了什么!” 景帝一边喝道,一边将奏折用力地砸在了地上。 刘相连忙弯腰去捡,打开一看,越看越是心惊。 一旁的马元清也是越看脸越黑,心越来越寒。 付鼎臣安然无恙,连云寨却被一锅端。 贼首被擒、其余伏诛,而且还从里面挖出了一具自己不知道的禁军尸体! 想到这其中会有多少牵涉到马家、牵涉到自己,马元清就汗重湿衣。 景帝越想越愤怒,直接将面前的奏折扫在了地上:“朕还没死呢!” 他还在这里坐着,不过是想把付鼎臣放出去换两年清静,结果竟然有人养匪劫杀他,还想伪装成是意外! 天子一怒,书房里所有人忙下跪请罪:“陛下息怒!” “查!”景帝怒而起身,“给朕查清楚!让定州马步都指挥使亲自给朕把付尚书送回来!查到背后是谁,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听到这话,低着头的马元清脸上闪过一阵痛苦,一阵动摇。 最后,都化成了决断。 第二日,兵部尚书付鼎臣在赴任途中险些遇害的消息就在京中传开了。 有人暗中养匪,蓄意劫杀这位当朝二品大员的内幕一流出,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这样的消息没人能够掩盖,何况皇宫里那位陛下也没有要掩盖的意思。 天下其他读书人且不提,就说离京城最近的横渠书院,这位付尚书虽然不是从他们的书院出去的,但他所践行的绝对是横渠书院的意志。 几乎就在一夜之间,京中就出现了无数篇檄文,痛骂剿匪不力的官员,痛骂将付尚书排挤出京城的奸邪小人,京中大街小巷,随处可听闻怒骂声。 世界上最热血的是学子,最赤诚的也是学子,他们不畏强权,何况背后还有书院,还有大齐历任相公,还有许多同样不满的文臣,一时间他们成了京中最响亮的声音。 马元清从平定战争、身登高位手握兵权以来,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口诛笔伐? 真是做起后续的应对来,都想要砸掉手上的东西。 他回到自己的府邸,让马家一自查,很快就知道自己的侄子这些年都用连云寨做了什么好事。 而罪魁祸首前些日子还出发去了连云寨,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 马承回来的时候,一路上已经是风声鹤唳。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自己杀的那个禁军居然会被挖出来。 一回到京城,他要来跟叔父禀报,却不敢自己来。 他苦苦哀求了父亲,父子二人在深夜一起来了叔父的府邸。 密室里,马承跪在地上,抱着叔父的腿哭得后悔莫及。 “叔父!叔父!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会这样啊!” 他收拢那些财富也都不是自己享受,抓了那些女人,不也是跟叔父期望的一样,想要尽快为马家开枝散叶吗? 是那些女人不争气,不是他的错啊! 昏暗的灯光下,马元清看着自己的侄子。 荒年的时候,家里养不起那么多孩子,自己年纪小小就进了宫,没有后代,没有儿子。 这个侄子他就是当继承人养大的,他没儿子,这就是以后给他摔盆送终的继承人。 看着马承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脸,马元清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安慰道:“我跟你爹商量,你先下去吧。” 听见叔父没有怪自己,马承一喜,立刻听话地从密室里退了出去,被人带着去洗漱。 他一走,马元清脸上的神色就变得冰冷起来。 他看向自己的大哥:“这件事,马家需要有人出来负责,扛下一切,撇清我跟连云寨的干系。” 马元深的样子跟他的兄弟长得相像,却没有马元清那样的气势。 听到兄弟的话,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马元清就摇了摇头:“旁人不行,一定得是马承。” 马元深闭上了嘴,眼中闪着哀求跟绝望。 隔了片刻,又忍不住道:“真的就不能……”他就只有这一个儿子啊! “他有今日,是你这个父亲的纵容,也是我的错。”马元清冷漠地抬眸,浓密的眉毛如锋如刀,“或者大哥你替他去?” 听到这话,马元深抖了抖,顿时不敢说话了。 马元清这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去吧,安排几个女子过去,今夜让他给马家留个后,然后就送他上路吧。” 在养匪作乱的真相水落石出,马大将军挥泪怒斩马承的时候,陈松意已经跟这一切无关了。 等时间从暮春走到入夏,她在路上又捡了一次三钱银子以后,她跟风珉一行终于抵达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第26章 二合一 一入江南地界,他们就弃了马车,改为坐船。 一踏上甲板,陈松意脚下就踢到了不知谁遗落在船上的三钱银子。 她俯身捡起,装进钱袋里,没有去想京城程家、刘氏母女又发生了什么。 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前往沧麓书院,见到自己这一世的兄长。 离开云山县,前往江南的路上,一行人并没有怎么感受到付大人遇刺引发的波澜,直到抵达目的地,才终于感受到了这件事的威力。 就在江南初夏的风光中,陈松意初次见识到了江南狂生的风格。 船行在河道上,旁边的画舫里传来的全是激愤的骂声。 江南离京城远,而且付大人出身溪山,又是江南文臣的领军人物,刚正之名传遍天下。 “两京十二部,唯有溪山付”,光是这一句,就让江南士子与有荣焉。 这样一位大人竟然会在赴任途中被奸臣所养的匪患谋害,真真让天下世子寒心! 因此他们敞开了胸怀,大骂朝廷风气,骂内阁软弱,骂现在的三位相公尸位素餐。 尤其是首辅刘清源,更承担了他们最多的火力。 此人靠向阉党献媚而上位,他们江南士子羞与为伍,坚决不承认这位刘相公祖籍也在江南,也该算作江南人士。 这些文人士子的声音在河面上荡开,没有人会去反驳。 在江南,即便不是读书人,对付大人也只有敬仰跟感激的,只会更大声去附和。 船中,风珉饮着船家向他们兜售的糯米水酒,看向坐在身旁的陈松意。 此事的风波从京城一路席卷到江南,虽然他知道在背后促成这局面的其实是她的师父,然而在其中承担主要执行者,串联起这一切的却是她。 便是比她再年长几十岁,一般人若是做成了这样一件大事,听到遍地都是谈论此事的声音,也会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可她依然表现得像是跟这一切无关一样。 外面的声音仿佛过耳清风,陈松意坐在这艘船上,晒着初夏的阳光,就只专注于江南的风光里。 狂生言论,江上清风,还有两岸商贩的吆喝,都是夏日江南的一部分组成。 风珉收回目光。 而画舫上的狂生骂完当朝风气,骂完内阁跟阉党,话题也自然而然转到了明年春闱。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只要是读书人,都想要下场高中,将一生所学报给朝廷。 风珉捏着酒杯,听他们大声说着等自己考取功名之后,入了朝中要如何不畏强权,要如何风清月朗,要一改朝中风气——听了片刻,风三少只摇了摇头,嗤之以鼻。 朝中现状哪是这样容易改变的? 等入得局中之后,他们就会发现,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热血,为官做人不是只有一腔热忱、一身傲骨,就能成事的。 而且,若他们真想在明年下场,一举高中,现在就应该同长卿一样在书院治学,打磨自身,而不是在这河上泛舟,在歌伎与美酒环绕下夸夸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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