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东西,在他爹的库房里,想找出一把比它更差的都要难。 他丝毫提不起兴致。 把匕首放回去,风珉想了想,让伺候的人取来了纸笔,然后挥笔写信。 这些东西于他没有什么作用,但送去江南给陈松意当做精神损失费倒是不错。 考虑到直接给她写信,容易显得他们往来过于密切,不合适,而老胡又还轮不到他亲自写信,所以这封信是写给陈寄羽的。 风珉打算把信寄到沧麓书院,将这一匣东西随这封信寄过去。 他在信中告诉了陈寄羽这些玩意的来历。 “……这一匣珍珠卖了,家里正好再修两间房,省得下回我们再去做客,寄羽兄你又要到隔壁去借宿。匕首上的宝石也可以抠了卖掉,剩下的匕首就给老胡,告诉他公子爷没忘了他。 “剩下的钱,寄羽兄你可以多添几件文房四宝,有多的留作盘缠,明年上京赶考,你我好再相聚。风珉字。” 写完信,等墨迹晾干,风珉就装进了信封里,然后放在匣子上面,对管事说:“派个稳妥的人走驿站,把东西送去。” 侯府管事应下了,拿着东西退了出去。 风珉想了想现在程家是怎样的状况,嗤笑了一声,又再想陈松意。 她现在应当是在家里的,程家人打点了县衙,肯定会去陈家找她。 等见了这些人,风珉很好奇她会怎么做,恨不得能在现场亲眼看一看。 只可惜,现在家里再怎么也不可能让他再去一趟江南。 风珉也就只能指望陈寄羽在给自己回信的时候,能在里头提上几句了。
第54章 第一更 匣子从侯府被送出去,刘家商号的船也出发了。 船上的货物不多,刘氏又归心似箭,因此行船速度很快,应当会比风珉送出的匣子更早抵达江南。 这一切与风珉无关。 陈松意跟程家之间的事,她既然没有请他出手帮忙,他就不会做多余的举动。 他关注了一下朝中的动向。 朝中这段时间没有什么大事,除了原本的枢密使曹大人准备告老还乡,空出来的位置大概会由付大人接替。 大齐多战事,枢密院作为凌驾于三省之上的机构,总揽了财政跟军权。 枢密使这个位置,可以说是宰相之外的宰相,掌管着三省之上的一省,权力远大于执掌兵部。 原本的曹枢密使行事中庸,既不会跟几大内侍敌对,也不像刘相一样对他们亲近。 可是现在换了原本的兵部尚书付鼎臣来坐这个位置,就肯定是要跟阉党一系水火不容了。 谁都知道,原本要被放到旧都去统领江淮的付大人,之所以能回到京城,而且还要更上一层楼,是因为之前在云山县被刺杀的事,陛下要给他补偿。 不过现在他即将入主枢密院,马元清却还在闭门思过,就让人不由得想,帝王对两边的态度是不是要变了。 眼下付大人还没有走马上任,朝廷授职,被授职者总是要再三推辞才能接受,但景帝金口已开,他从付尚书变成付枢密使已经是铁板钉钉。 同朝的官员都已经提前向他道贺,然而付大人私下却没有什么得意之色。 风珉过府做客,听他说道:“我入主枢密院之日,便是马元清起复之时。” 对一手提拔起来的马元清,景帝不会忘记他太久。 同样的,他也不会放自己在朝中势壮。 “云山的事对他的影响便到此为止了。”付鼎臣道,“此人行事缜密,直接杀了马承,便不会再留下可以攻讦他的把柄。” 风珉心道可惜,不过没有将这件事太过放在心上。 了解过动向以后,他就起身告辞。 “天气渐热,我陪祖母到城外庄子上避暑,付大人改任枢密使之日,我就不特意回来道贺了。庄上管事说今年结的瓜果不错,等摘了以后,我让人送一车过来。” 听见他的爽朗之言,付鼎臣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同样起了身,让人送他出去:“那就先谢过小侯爷了。” 之后,转眼到了六月初八,桓贵妃生辰。 景帝跟贵妃微服出行,犹如一对寻常夫妻,在宫外为她庆祝生辰。 回宫的时候,马车走的是皇宫东南角。 马大将军府门前冷落,跟别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景帝便让人停了下来,然后踏入了马大将军府。 府内跟府外一样,也没有什么人,满地落叶未扫,仿佛因为主人兴致不高,这座华丽的府邸也就少了细心的呵护跟打扫。 景帝带着桓贵妃与大太监钱忠同行,在安静、旷凉的大将军府里,只听到演武场还有动静。 一行人走过去,终于在外面见到了一个下人。 守在演武场外的是个老者。 他虽然已经老眼昏花,但看到景帝他们过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陛——” 他慌忙要跪下行礼,又要开口好让老爷知道陛下来了。 景帝却抬手制止了他,抬脚朝着演武场走去。 在场外的时候,他就听到里面传来的破风声,一进去便见到马元清的高大身影在里面舞刀。 马元清的武器是一把大刀。 在南边的战场上,这把刀曾经杀掉多少敌人、染过多少蛮夷的血,叫人闻风丧胆。 但是现在拿着它的人已经不行了。 一套刀法不过舞了一半,那高大的身影就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铿”的一声,长刀的末端拄在了地上,刀的主人抬起了右手,看着自己的手掌在眼前颤抖不停。 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久久没动,也没有察觉到身后帝王驾临。 景帝看着他高大依旧、却也显得佝偻了起来的背影,看到他没有戴帽子的时候那满头的银发,感觉到了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个大将军的衰老。 跟在帝王身旁,钱忠也心情复杂。 看着几大内侍中曾经最得帝心、也最风光的马元清短短时日就变成这样,不复往日豪情,他也感到物伤其类。 因此,他看了景帝一眼,便上前唤了一声“马大将军”。 那个拄着大刀孤立在演武场中的身影才微微一颤,然后转过了身,见到正看着他的景帝,马元清单手握刀,跪了下来:“参见陛下。” 景帝缓步上前,伸手扶起了他,然后说了一句:“你老了。” 马元清脸上露出苦笑。 六月初八,帝王的起居注上记载:“帝微服出宫,归时入大将军府,停留半日。” 等到第二日,这位马大将军就起复了,与前兵部尚书付鼎臣正式任职枢密使,不过前后。 …… 山道上,马蹄声急。 一只箭头旋转着射出,深深地刺入一个身材壮实、皮肤呈水锈色的汉子身上,带起一蓬血花。 箭上挟着的力道将他往前带去,他脚下山石一松动,整个人就从山道上滚了下去,“扑通”一声落入了深潭。 在他身后,十几匹快马才追了上来。 马上的骑手都做着兵士打扮,为首的人勒着缰绳,驱动身下的战马往前走,然后停在山崖边看着下方。 只见方才中箭落下去的人所落之处,潭水中浮现出了淡淡的血红,却没见那人的尸首浮起。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冷厉,说道:“下去。” 他们奉了阎大人的命令剿灭这些漕帮的乱党。 虽然在州府中抓到了大多数的余孽,但是却被其中几个逃了出去。 这些过街老鼠太善于在阴沟里躲藏,叫人恶心,不过七八个人,却让他们从江南追了一路。 再让他往前逃一段,都要到京城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马蹄奔驰中,带队的人声音响起,“他带出去的东西全都给我搜出来,一样也不能少!” “是!” 深潭连接着河流,这个漕帮汉子从高处落下,短暂地失去了意识。 他很快醒来,之后便潜入了水中,凭借水性从水里离开,摆脱身后那些追兵。 那支插在他肩膀上的箭,箭头有着倒钩,卡在了骨缝里。 他伸手想拔,却拔不下来,只能粗暴地折断,留下箭头在肉里。 在水里,他撕下了布条绑住自己的伤口,不让它再继续渗血,然后像游鱼一样,顺着水流朝着下方游去。 他是颜清父亲的旧部,是当日红袖招动乱,秘密从水系暗道到来,把那些少女带走的人。 当夜他们原本想让颜清一起走,可是颜清却拒绝了,说她留下来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结果等到第二日,他们把救出来的少女们都安排好以后,才发现红袖招起了火。 颜清也死在了里面,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 之后就是总督府的人来接手了城中的军队,开始地毯式搜寻所谓的漕帮乱党。 眼看着就要搜到他们头上,他们又连夜分成十几组,把藏匿下来的少女们跟颜清收集来的那些罪状送了出去。 他们这一组三个人突围了出来,剩下的人却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在约定的地点再见时,他们只等到了四个人。 总督府来的人,半点也没有打算留活口。 那些被救出来的少女,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几人血红着眼睛,雨夜启程,奔向京城。 控制漕帮,做下这些恶事的不只是一州一府,整个江南、整个漕帮都在两江总督桓瑾的谋夺中。 那些人要把这一切留在江南,藏污纳垢在运河底下。 他们没有别的希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罪证跟信物带到京城去,交给付大人。 一行七人专挑山林走,小心谨慎不留下痕迹,但身后跟来的鹰犬鼻子灵敏,无论他们躲到哪里都能追上来。剩下的几个人,路上又陆续死了几个,到现在竟然只剩他一个。 高大的汉子没有哭。 又或者说在水里,流再多的眼泪也都会被水带走。 在他的怀里,有用防水的油布紧紧地包扎住的账本跟锦囊信物。 那些人就要追上来了,他要找个地方把这些东西藏起来。 被这些人抓住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找不到这些证物就行。 在那一夜,那些从红袖招里被救出来的女子中,有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他的印象最深刻。 因为她是红袖招的姑娘,是一个活着的人证。 她离开得很早,甚至没有要他们安顿。 他想她大概还活着。 而只要有一个人活着,这一切就总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他在水里潜行了许久,在水流变得深而缓的一个地方,见到了一处盘根而生的繁茂树根。 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漕帮汉子把怀中被包扎起来的罪证与信物放在了树根之下、一个离水面稍有距离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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