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裴植作为一个只需要一点信息就能够推出全局的人,不需她说,也会看到一切如两江总督桓瑾所愿,发展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江南会变成这些人的后花园,运河跟漕帮的粮船会变成他们的走私工具。 走私盐铁、人口,应该进入国库的财富落入他们手中,变成他们的武装。 这些人会变得越来越强,国库则会变得越来越空虚。 大齐总有一天会养不起这么多的兵,在江南造成的矛盾也总有一天会全面激化,变作内乱。 ——刚刚过去的州府之乱,不就是一次爆发吗? 裴植因她的话推出了这些因果,想到自己久在边关,在殿下身边,只着眼于关外,却没有顾及关内,如果不是这一次回了江南,遇上他们,等他察觉到江南的隐患—— 不。 裴植咳嗽了起来。 他自嘲地想,如果这次不知道,那自己以后也不会知道。 因为他这身体,大概率活不到江南的隐患爆发的那一天。 他考过科举,中了进士,却没有去做官,而是选择去边关追随厉王,做他的军师祭酒,就是因为觉得跟随着这位殿下,能做的事比留在朝中做官多得多。 厉王殿下有平定四海的雄心,有开疆拓土的壮志,也有与之匹配的能力,可若是后方不稳,整个王朝先从内部腐坏崩塌,那就什么也没有用。 漕帮总舵的船坞已经近在咫尺,陈松意看向由漕帮弟子把守的入口。 她看着这些还活生生的人,看着眼前一派平和欣荣的景象,再想起先前看到的黑暗、火光,喃喃道: “我原本以为做到这样应该就能破局,但却发现事情没有丝毫的改变。我算不出对面有什么人,所以只能冒险来说动先生,请你帮我。” 裴植收回思绪,问道:“你帮漕帮,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陈松意停住脚步。 裴植也停了下来。 两人站在船坞的入口,陈松意知道,接下来这句话就是能不能让裴植入局,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一起对抗命运的关键了。 到这时候,她反而变得很坦然,因为她接下来要说的话不含半句虚言: “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不管是来漕帮阻止这场危机,还是说服小师叔出手救你,都是因为我跟你选择了同一个人为主。 “只有他能守住大齐,只有他能改变一切。只有他在,我想要的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才会实现。 “所以粮道不能断,江南不能乱,漕帮不能落入他人掌控,桓瑾之流不能势大。” “他在边关征战时,朝中不能有隐忧。 “而这一次……在我死之前,军师你不能死。” 在这盛夏正午的阳光下,裴植第一次觉得,有人眼中的光竟然能比阳光更耀眼。 他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唏嘘—— 殿下啊殿下,你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招揽来了这样一个出身隐世山门的小姑娘? 你做了什么,才让她对你有这样的死忠之心,愿意这样为你坚壁清野,为你披荆斩棘? 裴植笑了起来,他伸出右手:“既然你我所选是同一个明主,那就让我看看,你算不到的究竟是什么人。” 在前方带路的两个漕帮汉子停下了脚步,转头就看到少女抬起了手,与站在她面前的人击掌为盟。 忠义厅。 陈松意跟裴植到来的时候,游天已经为潘帮主诊断结束,用金针为他拔了毒,还让他服下了自己调配的解毒丹。 潘逊对自己并非生病,而是中了毒的真相也终于有了了解。 “毒是剧毒,够棘手,但不是不能解。”游天一边收起金针一边说道,“下药的人没有下足分量,所以你才会这样一直衰弱,没有立即死亡。” 只不过这个高大的老人到底是年纪已长,要彻底解毒需要些时间,不能像他在客栈为那些病人诊治一样一蹴而就。而且,解完毒之后还需要好好调养,不能再劳心劳力。 游天一边开方子,一边道:“漕帮的事务该交给年轻人了,你老人家就退下去,颐养天年吧。” 他这样说,老人丝毫没有觉得被冒犯,从善如流地笑着点了头:“神医说得是,我不该抓着这个位置不放,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了。” 对明川派人四处寻找名医,最后劳心劳力地请来这位神医的举动,老爷子觉得很是窝心。 至于游天说话不留情面,只能说神医的性情大多如此。 医术越高,说话越直。 毕竟从来只有旁人求他,没有他要求旁人的时候。 游天开好了方子,随口道:“我看你这个孙子就不错。” 说着,他瞥了翁明川一眼,然后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了在一旁等着的李大夫。 李大夫不是下毒之人,他端来的药也没有什么问题。 他的原罪只是医术不够高明,看不出帮主不是生病。 当知道这位就是自己视若神明的神医,已经人到中年的李大夫就化身童子,在他身边随侍笔墨。 药方一开好,他就如获至宝地接过,然后一边称妙,一边离开去抓药。 如果不是解毒丹珍贵,游天手上也没有几颗,他都想向游神医讨一颗来尝一尝,分辨一下这种解毒灵丹究竟是用什么药材,什么手法配置成的。 “游神医!”翁明川忙道,“我并无此意。”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下毒之人找出来。 老人沉默着。 他身上的毒是亲近之人所下这件事,他并不愿意相信。 已经由翁明川引见过,在厅中落了座的陈松意开口道:“帮主不愿相信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人非圣贤,下毒的人或许也是受了旁人蒙蔽才这样做。” 老人抬头,见这个身穿青衣的少女双眸清明,仿佛能看透人的内心,“先前我师叔不是说了吗?像这样的剧毒,只要一次下足,帮主你就拖不到翁堂主找我们来。此人没有下足量,应当不是出于本心,只是一时失察,受人误导。” 裴植在旁听着,心道:什么叫说话的艺术? 同样的话说出来,跟她那位小师叔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潘帮主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舒缓了。 他终于不再回避这件事,而是愿意思考。 沉思了片刻,老爷子缓缓地道:“我想不出会是谁。” 作为陈松意的朋友被特邀前来的裴植适时地道:“谁能从中得益便是谁。若潘帮主有事,离漕帮之主之位最近的会是谁?” 在场的漕帮中人心中都浮现出了一个名字——杨洪天。 “不可能。”老人目光如炬地看向裴植,坚定地道,“绝不可能!” 裴植却是咳嗽了两声,笑道:“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第60章 第一更 京郊,书院外。 集市里,被打翻的摊子重新收拾归整,在冲撞下受伤的人也得到了救治。 只是打碎的商品、被踩烂的瓜果无法复原,哪怕这几人都已经被风珉的护卫打了一顿,而且捆了起来,扔在茶棚外,百姓看向他们的目光依旧带着惊惧。 老四看得心头火起,走出茶棚又踢了这些王八蛋一脚,换来几个阴冷的怒视。 老四反瞪回去:“看什么看?天子脚下,书院门外,轮得到你们放肆?” 这几人被干扰了任务,不甘地看向茶棚。 只见他们的目标正在由一个妇人处理手臂上的伤口,而坏了他们事的风珉跟谢长卿正背对着这个方向,站在那女子面前。 被捆在地上的一人啐了一口,抬起头来威胁道:“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你们胆敢庇佑乱党,阻碍禁军办事——” “哟呵——” 老四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稀有动物。 他在这人面前蹲了下来,抬手拍了拍这张被板凳砸得鼻青脸肿的脸,“你连我家公子爷是谁都不知道,还在禁军混什么?我看你们才是假冒禁军的乱党!给我老实点!” 说完啪的扇了这人一巴掌,完美展现了京城第一纨绔的护卫气质,换来这几人越发愤怒的瞪视。 只不过眼神又不能当刀子使,老四撑着膝盖起身,完全不痛不痒。 茶棚里,风珉听见了自家护卫跟他们的对话。 谢长卿也同样听到了,他看向风珉:“这些人连你都不认得,绝对不是京城的禁军,刚才我听他们的口音,应该来自江南一带。” 既是从江南来,又能穿上禁军的服装,直接在城门口锁人……背后是谁在安排,再清楚不过。 桓瑾身在江南,马元清就是他在朝中的手眼,后者又刚刚在桓贵妃生辰重获圣眷,想要安排桓瑾的人在城门口守株待兔、抓住一个弱女子,可以说是全不费力。 如果不是余娘反应快,想到了来书院求助,现在应当已经被他们抓住。 没人会知道她曾经带着这些好不容易被带出来的罪状,曾经闯到离京城这么近的地方。 她带出来的东西,刚刚风珉与谢长卿已经打开看过了。 这两本账本被保护得很好,连卷边都没有,上面记载的笔笔交易触目惊心,光州府一处的销金窟,半年就是个天价数字。 油纸包里还有一份出自红袖招的名单,所有参加过“祭典”的官员都记录在册。 他们的名字旁边写着时间,后面是红袖招的姑娘按下的血指印。 尽管这些指印的主人都已经死了,就只留下余娘一个,但是风珉跟谢长卿都知道,这样一份名单,只要里面有三分之一是真的,那整个江南官场都要清洗换血。 风珉沉吟了许久,最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我吧,这些人穿着禁军的衣服,却不守禁军的规矩,应该踢回北军中去,让我爹见见。” 他说着,就要伸手来拿走谢长卿手中那份名册,“今日之事,我看就不用惊动书院了。我与付大人相熟,我会带这位姑娘去见付大人,长卿你也不要分心,回去吧。” 然而,他却没能抽动谢长卿手里的名册。 从茶棚顶上透下的日光中,谢长卿如玉的手指牢牢地抓着这纸册,他的目光与风珉对上,没有丝毫要退让的意思。 风珉一看到好友这个固执的样子就头疼。 他跟自己不一样,他是要走科举路的人,景帝最喜欢的是纯臣,一旦他参与进来,在帝王眼中就不知会被打上哪边的烙印。 他明年就要下场了。 他要做从横渠书院出去的下一任状元、下一任首辅,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为此所误? 两人的对峙落在余娘的眼中。 她捂着自己受伤的手臂,有些不安地看着在茶棚中的两人,不知他们是起了什么争执。 就见这位俊美如玉,风采胜过她所见无数人的谢公子沉声道:“我读书出仕,为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这位姑娘选择来书院,将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就是因为她相信书院教出来的学子能做到碑上所刻的这四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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