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死了,整个江南都在封控之下,只有一个柔弱女子接过重担,在追杀下独自前来京城。 这些底层的普通人,用他们的性命与不屈捅破了黑暗,将真相带到了他们面前。 祭文中的余娘,她的柔弱与坚韧,对比是如此的强烈! 这就好像在文人士子跟许多的普通百姓心中点燃了一把火—— 如果他们不为江南的这些无辜女子、漕帮的无辜民众发声,那当黑暗笼罩在他们头上的时候,又有谁来为他们发声? …… 付家的宅邸里,书房的门打开了。 付鼎臣与两个年轻人待在书房中,却没有人说话,都在沉重地等待。 余娘愿意成为人证,愿意接受检查,佐证她所说的一切话。 付鼎臣便从三法司调来了一位女官,给她进行检查。 翻开她的疮疤,只为佐证她的话,这令人不忍,可却是必须的。 付鼎臣所能尽最大的仁慈,不过是为她找一位女官。 等了许久,院中的另一扇房门终于被打开,从三法司调来的中年女官出来了。 她关上了门,拿着记录检查结果的文书,朝书房走来。 能在三法司成为女官,她的能力无须质疑。 只是平日她多数检查记录的是尸体,今日却是要检查一个活生生的年轻女子。 她的面孔本来是平静的,带着三法司官员特有的整肃,可是现在,她的眼中却有着压抑的怒火。 在这个活着的姑娘身上看到的伤,胜过了她经手的许多死者。 看到她的表情时,付鼎臣就已经明白了结果,却还是要问:“如何?” 中年女官咬着牙,尽量平静地道:“她没有说谎,她……受过长时间非人的对待,落过胎,还被下过各种各样的药。她……活不长了。” 最后一句话消失在空气中,所有人都感到一阵难言的愤怒。 中年女官沉默着,将落有自己名款的记录文书放在了书桌上,在临去前留下一句:“如果有任何需要,大人可以直接调我过来。” 在她离开之后,付鼎臣坐在桌后,静默了许久,目光再次落在这卷文书上。 然后,他猛的抬手,将书桌一侧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江南都已经变成这样了!陛下还被蒙在鼓里,朝中众臣还什么都不知道!他们还在争要怎么去处置漕帮,怎么安抚官员!” 年近五十的他向来沉稳,已经有许久未曾这样暴怒。 风珉跟谢长卿看着大齐文官中最顶尖、最清贵的这一位大人起了身,犹如困兽地在桌案后走动,低吼。 “难怪马元清会出那样的昏招,让人在云山劫杀我,原来就是怕我去了江南,去了旧都,桓瑾在我眼皮底下做不得这些勾当!” 可笑的是,他归来之后,竟然还觉得自己胜了马元清一回! 还有这升迁,付鼎臣看着桌上放着的乌纱帽,他原本觉得是自己的胜利,是文官集团的胜利,可现在看来却只觉荒谬。 这只是人家的权宜之计。 是他们让出来,好把他留在京城的诱饵! 他胸口起伏,不住地喘息着,眼中再次看到了桌上的锦囊。 这锦囊里空无一物,这一回,里面一个字也没有。 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锦囊,却给江南那些枉死的漕帮民众跟无辜女子,打开了一条沉冤昭雪、上达天听的路。 同时,也给他递了一把刀,一把斩破虚妄,让他看清自己短视的刀,一把肃清江南,削马元清的刀! “麒麟先生……” 想起这个隐藏在幕后却两次出手的高人,付鼎臣逐渐平静下来。 还有他在。 还好,还有他在。 如果不是他,自己早就死了。 这一次又是他,让自己知道自己正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书房中,谢长卿的目光也落在这个锦囊上。 他很在意这件信物是何人所给,能让付大人一见到它,就用上了最慎重的态度。 还有风珉。 谢长卿想起先前在书院外,风珉看到这锦囊的第一眼,分明也是认得的。 它的主人究竟是什么人? 能够跨越江南与京城的距离,将他们联系到一起?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房门再一次打开,换过了一身衣服的余娘从里面出来了。 而付鼎臣也彻底平静下来,他看向余娘,伸手拿过了放在一旁的官帽,重新戴上。 就在不久前,他的官袍才刚从二品的锦鸡换成一品的仙鹤,也从不受帝王待见外放的老臣,变成了宰相之外的宰相。 然而现在,他却准备带上了这些罪状,带上了这封状书,带上余娘,去入宫面圣。 如果要查明真相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会让他粉身碎骨,他也不在意。 付鼎臣走出了书房,风珉与谢长卿跟随着他,来到了余娘面前。 余娘听见付大人对自己许诺道:“只要老夫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们蒙受冤屈。” …… 付家的马车才回到家没多久,就又再驶出了门。 忠勇侯府的马车载着风珉三人跟在这辆并不华丽的马车后,驶向皇宫。 日暮西山,本来已经到了传膳的时候,可忠勇侯府跟谢家却没人动筷。 忠勇侯夫妇与谢翰林夫妇都坐在各自家中,望着皇宫的方向。 他们听见了城中的声音,知道他们的儿子参与进了一件怎样的大事里。 而前面有着付大人这样的人领路,年轻人只会冲得头也不回。 夕阳西下,运河上的百舸千舟开始归入船坞。 风珉与谢长卿陪同余娘候在宫外,看着付大人的一袭绯袍,独自没入深宫。
第62章 第一更 “陛下跟刘相在书房议事,周萍刚从江南代天巡游回来,也在书房里。” 付鼎臣跟在卫午身后,听他说道。 这位出生前朝士人的卫常侍,是六大常侍中对文官态度最好的一位。 在付鼎臣被景帝所厌的时候,他还替付鼎臣说过话。 眼下他特意对付鼎臣提醒一句,就是知道这位付大人在这个时间入宫,一定是有什么事,准备上奏爆发。而他的性情最是刚正不阿,见到周萍在御书房献媚于天子,定然忍不住要开口斥责。 卫午这是提醒他不要因周萍而误了正事。 不得不说,他对付鼎臣很了解。 付鼎臣听到“周萍”与“江南”这两个词,清矍面孔上的表情就更沉了几分。 但沉默之后,他还是谢过了卫午:“多谢卫公提醒。” 看起来像文人多过宦官的卫午在屏风外停住脚步,抬手请他进去:“付大人请。” 付鼎臣对他一点头,迈步走了进去。 然后不多时,卫午就听见书房里传来他直谏帝王,怒斥周萍的声音。 卫午站在屏风外,面露无奈。 这一次,周萍是正中枪口。 付鼎臣入宫,本来就是为桓瑾在江南的种种倒行逆施,带着满怀的罪状来,而周萍偏偏还在夸赞他江南此行,见总督桓瑾将江南治理得多好,自己代天子所至,处处繁荣。 “……只是去江南一趟,卑职带回来的满船珍宝,就比去别处十趟都多。”更别说船上还有江南一系的官员,为帝王网罗,充实后宫的美人。 “桓大人送上的两朵姐妹花,生得一模一样,别说是寻常男子见了,就是卑职这样身有残缺的,都欢喜不已。” 景帝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一串菩提,大方地笑道:“你喜欢?那就赏你了。” 周萍大喜过望,跪下道:“谢陛下!” 付鼎臣进来时,他刚好起身,继续向景帝夸赞江南这次进贡的女子鲜妍明媚,当中更有受过精心调·教的扬州瘦马,最懂得伺候人。 更难得的是,她们还是处子。 所以像江南这样的富庶之地,哪怕是看着这些珍宝跟美人的份上,也一定不能叫乱党毁了安宁。 周萍话里话外都是对那些“乱党余孽”的愤慨,希望景帝不要姑息放过,自己这个代天巡游的天使下回再去江南的时候,才能全心全意为帝王搜罗更多的珍宝美人。 听着周萍的话,看到景帝被勾起兴致的表情,还有一旁笑呵呵的刘相,付鼎臣终究忍不住厉声怒斥了他。 他从江南带回的珍宝,都是从百姓身上压榨出的血汗。 江南的官员献上的女子,不知有多少是像余娘一样被从家中劫掠出来,深受其害的幼女。 “你——” 周萍被劈头盖脸斥责得一张脸胀红,说不出话来,真不知今日是倒了几辈子霉,居然又撞上这个姓付的。 景帝也觉得很扫兴。 刘相见状忙和稀泥,笑道:“付大人消消气,消消气,周常侍也是为了给陛下办事,没什么——” 然而等他看清付鼎臣眼中的决然,却停下了后面的话。 付鼎臣缓缓摘下官帽,在御书房中跪了下来,在景帝、刘相、周萍三人意外的目光中,他将官帽放在了地上:“臣有事启奏。 “臣请奏陛下,彻查两江总督桓瑾走私官盐、勾结朋党、劫掠女子、明设娼馆、侵吞漕帮……倒行逆施、欺君罔上,共计三十二条罪状。 “罪证在此,状书在此,从江南来的人证在宫外等候。 “此案不明,此水不清,臣这官,不做也罢。” …… 红日沉下江面,驶往漕帮总舵的船队破开水面,在江上留下一道道如梭的痕迹。 船队最前方是一艘吃水颇深的三杆大船,船身漆亮。 漕帮帮主首徒杨洪天站在船头,眺望着船坞的方向。 这个位置,已经可见到船坞的灯火。 漕帮之主潘逊身形高大,气势威严。 在他的一众弟子中,大弟子杨洪天是与他最像的一个。 杨洪天正值壮年,从被定为下任漕帮之主,他行事就开始模仿师父,培养威仪。 此刻他站在船头,就犹如一个年轻了几十岁的潘逊,同样威仪,但更具豪情。 江上的晚风吹拂着他的发须,他此刻心中有着期待,也有着紧张。 总督大人的命令下来了,他今日就要收手,真正把漕帮掌控到手中。 布置了这么久,经营了这么久,终于要收网了,自己终于要登上那个期盼已久的位置了。 这时候还想保持平常心,是不可能的。 何况杨洪天自己也觉得,那个位置早该轮到自己坐了。 身为潘逊的大弟子,最早跟随他创建漕帮的那一批人,杨洪天见证了漕帮从微小到如今盘踞江南的庞然大物的历程,为建立它流过血,流过汗。 他东奔西跑,一年都回不了几趟家,自问为这个大家鞠躬尽瘁,呕心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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