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封闭,水上的船也都锁住了。 老爷子下了令,这几日漕帮不出船,然而码头上却有人要从江上离开。 此刻江面渐涨,因为狂风骤雨一点也不平静,江水都变得浑浊起来,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漕帮汉子劝这些要从水路离开的人:“水路要堵,我们都没出船,硬要现在走怕是会有危险!你们不如多留几日,或者走陆路!” 雨声太大,说话都必须扯着嗓子喊,可这个富商却执意要从水上走。 面对劝阻,他的人还说,船是他们的,开船的人也是他们的,又不需要漕帮负责。 “好言难劝该死鬼,就让他们去吧。”被身旁的人扯了扯,穿着蓑衣的汉子也就解开了船的绳子,看着这艘船在波涛起伏的江面上走了。 陈松意跟游天刚好回来,看到这船只离去。 那没劝住人的漕帮汉子懊恼着,就听同伴说了声“游神医跟意姑娘回来了”,被他扯到了两人面前。 “意姑娘!”那漕帮汉子还是放不下,将这船人执意要走水路的事说了。 陈松意撑着伞,只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便道:“没事,今日还不到该死的时候,他们会回来的。”
第70章 第二更 这艘被预言还要回来的船在风浪中行驶,虽然走得颠簸,却并不慢。 很快,它就离开了漕帮总舵的范围,在一刻都没有停的雨中,来到了一段特殊的水道。 漕帮的水系图上特意标注过这里,不仅是因为这一段在转弯处,水流湍急,而且两边的山崖高耸相对,突出之处又相互交错。 昨夜在忠义厅,陈松意的指尖所指的、要山体滑坡的地段,就是这里。 船上驾船的都是老手,本来在这样的风雨中出航也没什么,可是等走到这个地方,想到漕帮的人的劝告,他们看着前方的山崖,心中就不由得打起鼓来。 “……走慢些!” 船在江面上放慢了速度。 船舱里,跟姬妾在一起的富商感到船的行进慢了下来,于是不悦地道:“怎么慢下来了?去让他们快一点,老爷我还想快点回州府呢!” “是老爷,我这就去催。” 在他面前得力的小厮应了,然后从船舱中走了出去。 一来到甲板上,他就差点被风吹回去,又见到那些船夫消极怠工,于是便要上去训斥。 “你们——” 话还没说出口,前方就传来什么轰然倒塌的动静! 小厮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只见前方高耸的山崖在暴雨中坍塌滑坡,泥沙携着山上草木巨石滚落,砸在江中,在江面上砸出了一个个深坑。 他的脸一时间变得煞白。 灰暗的天际惊雷闪过,将船上每一个船夫的脸色都映成了同他一样。 但凡他们走快一步,那砸下来的沙土巨石就会落在他们头上。 这艘船可不是铜墙铁壁,在这样湍急的江水里,所有人都会折在里面! “什么声——” 颠簸起伏的船舱中,富商也拥着姬妾从里面出来,想看看这是什么动静,结果看到前方还在崩塌的山崖。 三人顿时定在原地。 富商的酒醒了,感到身旁的姬妾都在不停地发抖:“……” 而他们的船还在向前飘去。 富商汗如浆出,立刻大叫起来:“还、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掉头!赶紧回去!” 江心,大船匆匆地掉头。 来的时候他们是顺流,现在要往漕帮的方向回去是逆流。 富商此刻恨不得自己生了八只手,能一起用力把船划回去。 幸好虽然过程艰难,但他们还是逐渐离开了那段崩塌堵塞的水道,在滔滔江水中努力了半天,终于又回到了漕帮范围内。 风雨飘摇中,守着码头的两个漕帮汉子看着江面上慌里慌张朝这个方向驶过来的船。 其中一人直起了身,拉着另一人道:“你快看!” “嘿!还真的回来了?” 之前劝他们不要走的漕帮汉子见船离得越来越近,伸手往上推了推斗笠。 他的同伴满脸稀奇:“意姑娘真是神机妙算,说他们时候没到,阎王不收,果然就不收啊。” 漕帮汉子回过神来,推了同伴一把:“过去!等会问问他们遇到了什么,怎么就回来了。” 两人上了码头,等到那船终于靠了岸,一把扯过绳索,在雨中利落地把船定回了码头上。 船上的人哆哆嗦嗦地下来,跟离开时那不听劝的狂妄模样形成鲜明的对比。 劝他们别走的漕帮汉子见那富商来到面前,只开口问他:“怎么又回来了?” “走、走到一半,山、山塌了!”那富商还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发现跟自己说话的是方才劝自己不要走的人,顿时抓住了漕帮汉子的手,感激涕零,“恩人!你是我恩人呐!” ——要不是他再三劝告,让船夫放慢了速度,他们就要葬身在那儿了! 两个漕帮汉子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撼。 然后,另一人才神情古怪地拍了拍富商的肩膀:“算你命不该绝,就说不要走多等两日嘛。” “是是是!”富商擦着汗,确认道,“那我们现在还能回来吗?” “行是行,不过你们客栈的房间肯定没有了,想要再找地方住,估计得出点血了。” …… 京城,前往江南的钦差队伍也是此刻出发。 比起开始下起暴雨的江南来,京城的天气依旧十分晴朗。 江面上反射出耀眼的阳光。 由天子送行出城,来到运河码头,付鼎臣站在高大的船上,并没有下令出发。 他手上的兵符已经交由近卫,带去调动京师水军,驾战船全速前进,前往江南。 景帝给他调兵权力,虽然没有想到付鼎臣会还没出京就用上,但也没阻止。 京城的事,消息定然无法封锁,一旦送到江南,桓瑾就会采取行动,向漕帮下死手。 他们既是在跟人赛跑,也是在跟时间赛跑。 以桓瑾的性格,现在大概已经对漕帮采取行动了。 付鼎臣只希望漕帮能够撑到军队到来,不要蒙受过于巨大的损失。 他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又再看了看平静的江面,码头上终于响起了马蹄声。 风珉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带着四个护卫,一路飞驰来到了大船前。 付鼎臣一低头,正好见他从马上下来,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袱,往背上一背就利落地上了船。 风珉道:“久等了,付公。” 他带着人一上船,付鼎臣就抬手令人开船,然后才说道:“还以为小侯爷来不了了。” 风珉与他并肩站在甲板上,看着前方宽阔江面:“我说要来,就必定不会失约。” 虽然忠勇侯不肯放他出门,但风珉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他爹。 或者说没有说服,他这一次又是偷跑出来的。 但这个过程不重要。 结果是他到了就行。 大船离开了码头,向着江面驶去。 后方跟着的几艘船规模稍小,搭载的都是近卫跟钦差队伍。 风珉看了看脚下这艘船,虽然大且稳,但速度却不如战船快。 哪怕走水路去江南,最短也要耗费十日。 等去到江南,怕是黄花菜都凉了。 他皱了皱眉,看向付鼎臣:“这速度会不会太慢了些?” 付鼎臣将自己让人带了兵符去调动水军直冲江南的安排告诉了他:“京师水军的战船更先进,比我们更快,我让他们全速行军,先去漕帮总舵。” 闻言,风珉才松开了眉心:“那就好……漕帮总舵,麒麟先生也定已经有了安排。” 他说完抿了抿唇,这个安排,无疑就是他的弟子了。 风珉又想起分别的时候,陈松意居然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所以自己就在她眼里,就这么不可靠? 江南形势错综复杂,她就算能够预知先机,也终究只是一个人,必然会遇上无法解决的危险。 还是希望能够快点抵达,跟她会合,才安心。 …… 总督府坐落之处,楼外见江。 江水今日暴涨,在远处都看得到水浪翻滚,湍急浑浊。 阎修归来一日,总算得到了详尽的漕帮情报。 他知道昨晚上那个道士就是在江南一带声名鹊起的神医游天,是翁明川为了给潘逊治病找去的。 然后,昨晚在漕帮还有一位“裴先生”。 一看到情报中所写,这位裴先生曾经在去往漕帮总舵的路上,用一面有着厉王印记的金牌,斥退过驻守在那里的州府军,阎修便知道他是谁了。 他捏着纸张的手用力得指尖发白:“裴植……”——他那个阴魂不散,永远压他一头的好师兄! 他不是应该在边关追随厉王,什么时候又回了江南? 一想到裴植那张脸,一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新愁旧恨一时间全都涌上了阎修的心头。 从两人先后入门,到一起参加科举……裴植考上了,自己却落了榜。 那时候的他,就想问一句——凭什么? 凭什么他裴植就能得到赞誉,得到认同,可自己却得不到? 更令阎修羞愤的是,他落榜之后在江边借酒消愁,逃避现实,却听到裴植不打算做官。 他打算放弃功名去边关,到厉王麾下做一位谋士。 旁人在惊叹裴植的潇洒,阎修却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可笑无比。 他跟裴植之间,永远是这样,自己拼了命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却能轻易得到,然后又弃如敝履,仿佛在明晃晃打自己的脸。 悲愤、痛苦、绝望之下,阎修甚至生出了投江的念头。 如果不是有高人路过,把他从江边拉了上来,给他指了一条明路,他今日也不会坐在这里。 呲啦一声,阎修手中的纸碎开了一个口子。 他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张,然后以一种慢条斯理又狠厉的劲道,将这张纸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细究裴植出现在漕帮总舵的原因,其实有迹可循。 这些年阎修虽在江南,在总督府当幕僚,为桓瑾的大业筹谋,也没有忘记收集裴植的消息。 他知道自己这个师兄风流浪荡,边关每一个有姿色的寡妇都跟他有一腿,也知道他为了厉王平定边关、征服西域的目标殚精竭虑,甚至到了要吃禁药来透支脑力的境地。 他身体不好,自然要去求医。 声名鹊起的神医出现在漕帮,他自然会跟过去—— 但是,他来掺和什么? 阎修眼中燃起怒火。 自己要对付漕帮,替总督大人把它收服掌控,他一个厉王的军师祭酒,来掺和什么? 像撕碎裴植一样把这张纸撕碎以后,阎修彻底地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要如何对付裴植,要如何借用这件事,把漕帮推入一个更加万劫不复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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