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他会不会吹塞外曲? 他说不会。 但三日之后,他就拉着她又爬上了沙丘,完整地吹出了一曲。 梁宁问他怎么学会的? 他说找了进出关的商队。商队里有塞外的歌姬,他出了二两银子,请人教会的。 梁宁把他捡回来的时候,他身上只有十来个铜板,后来他的钱,都是在军营里刷马,挑水,帮人写家信等等,一点点赚回来的。 梁宁并不吝啬钱财,两个哥哥给零花钱的时候,也总是会给徐胤一份。 徐胤虽然不曾严辞拒绝,但也并不要,每次拿到手之后都会拿来给梁宁买这个那个,西北荒凉,物资也不丰富,常有钱花不出去的时候,他便干脆投到她的储钱罐里。 他说,反正我的就是你的,你帮我存着,我更放心。 傅真抬头望望天上的月,调转脚步,朝着笛声来处走去。 胡同的另一端,宁府的另一侧,有棵古老的香樟树,树下此刻停着一驾乌蓬大马车。 穿着宝蓝色袍服的男子坐在车头,正吹奏着那首塞外曲。 晚风将他的袍袖高高地扬起,地上的落影便也如烟一般游来荡去。 一曲终了。 他扭过头来,目光在傅真脸上停了一停,身子也慢慢地转了过来。 他左膝屈起,拿着笛子的左手顺势搭在膝上,一双乌幽的眼眸染上了月光的颜色。 他张了张双唇,却又不知为何,把它合上了。 隔着两丈远的距离,分明是两世的距离啊。 “你来了。” 徐胤低声道。 这声音轻的好像是跟自己打招呼。 傅真朝他走近,隔着他当年泼灯油时的那个距离,停下来。 “是你吹的曲子。” 裴瞻早早坐在了豆腐铺子里。 可他已经吃了两碗豆腐,傅真还没有来。 街头已经没有人走动了。 店家夫妻茶水也已经烧了三轮。 裴瞻站起来,让郭颂在这里守着,而后起身踏上了前往宁府的那条胡同。 刚刚走进来,他就看到了傅真。 她定定站在月光下,整个人是失神的,好像化身成了石像。 “傅小姐。” 他喊了她一句,她竟然没有听到! 倒是有笛声忽然传进了他的耳里。 那是塞外曲。 在西北那些年,几乎把耳朵听出茧子来的曲目。 原来她在听笛子。 那是谁在这个时候,吹了这样的一首曲子? 裴瞻还没有来得及琢磨出来,傅真就已经转身了。 “太平……” 在舌尖练习过无数次的称呼就这样从他嘴里脱口而出。 好的是她还是也没听见,没有穿帮。 坏的也是她没有听见。这笛声对她来说,好像比一切人和事都更重要。 她到了宁府的另一侧,她看到了徐胤,裴瞻也看到了徐胤。 “吵到你了?” 徐胤声音依然轻微,因为尾音往下,更不似平日那般倨傲。 他这样的语声,不像是高高在上的侍郎,倒像是她的熟人。 裴瞻紧盯着傅真背影,他听到傅真说:“你该不会是在等我?” 裴瞻转过身,仰头看了看天上月,踏入了来时的夜色。 胡同里是那样安宁,让人清晰地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傅真双手交握在小腹前,这模样看上去,会比白日里多出几分矜持,但袖子覆盖之下的双手,却是攥进了皮肉里的。 她的左手臂里,苏幸儿给她带的匕首,依旧在。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我要说是的话,你又会怎么样呢?” “徐侍郎是有妇之夫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就成了登徒子。你往日攒下的那些口碑,岂不反倒使你成了沽名钓誉之徒? “我觉得,你不会这么傻。” 徐胤扬唇笑了笑:“这么有见识。可真不像个商户女。”
第189章 老套的桥段之下 “侍郎大人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傅真道:“首先,我本来就不是商户女。我的外祖父是前朝皇商,他不是一般的商人,我的父亲更是堂堂的进士,曾为朝中四品官员。 “其次,商户女并不见得就没见识。家母打理偌大家业,游刃有余。徐侍郎纵然才高八斗,让您来坐上这位置,也未必能做到这样好吧? “为什么徐侍郎会认为我连这点见识都没有?” 徐胤扬眉点头:“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在等你?” “这也不难分辨。”傅真抻了抻身,“您就在我墙根底下吹曲,墙那边一点儿就是我的院子。您这不明摆着吹给我听吗?” “那你为什么还出来?” “饭点已过,这个时候我也该回房了。听到有人在墙外吹曲,还吹得这么好,一听就不像是随便在这溜达。我要是没有点动静,徐侍郎只怕也会觉得奇怪。 “就算我不亲自出来,也得打发人来看看。而恰恰我那时又出了门,自然此时徐侍郎看到的就是我。” 徐胤扭头看了看旁边的院墙,沉眸道:“为什么不能是巧合?也许我路过这儿,刚好就来了兴致。” 傅真轻扬唇角:“若是别人,那自然是巧合。 “可昨天夜里,我闯进了您的屋里,今日上晌,我冲动之下又把郡主打了。 “这种情况下是您出现在这儿吹笛,怎么都不会是巧合。 “弄清楚我住的院子的朝向,对别人来说很难,对徐侍郎来说,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毕竟家父在礼部衙门供职了十年,交好的同僚数不胜数,也很容易打听到。” 徐胤凝眸注视她:“裴将军引你为朋友,果然有道理。” 傅真颌首:“是我高攀罢了。” 垂首瞬间,她余光拢入了远处的阴影。 远处阴影里有人站着。 那是两个矫健的武者,腰间有武器,穿着徐府下人的衣着。 永平的侍卫当然不可能陪他出来干这种事。 以徐府的门第,明面上当然也不用请到这样的护卫。 当年往梁宁身上泼灯油的那几个黑衣人,恰恰也有这样的身材和身手。 “擦”的一声。 徐胤擦亮了一只火折子,走下地来,已来到她跟前。 火光照进了她的眼,也照亮了她的脸。 徐胤紧盯着这双眼睛,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它里头盛满了迷惑。 只是没有恐惧。 一个被火烧过的人,应该不可能对靠近的火没有一点感触。尤其当这火苗还再次攥在他徐胤的手里。 火光又将她的皮肤照的清晰极了,连细微的绒毛和毛孔都看得见。 这是一具没有一丝疤痕的身体——至少露出来的这些皮肤是如此。 徐胤将火打灭。 他又回到车前:“傅筠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有个像你这样的女儿?” “大人见笑。家父之于我,说白了不过挂个名而已。全是由家母教养我。” 徐胤坐回原处,又问:“你方才说,我那曲子吹奏的不错?” “大人惊才绝艳,音律自然是好的。” “那我教教你?” 傅真摇头。 徐胤:“为什么?” 傅真语声低沉:“我自幼多病,体力难支,而学这东西需要力气的。” “你自幼是官家小姐,难道一点才艺也不曾学?” “当然不。”傅真抬头,“我会女红,还会丹青,不过我的丹青功力自然是没办法入侍郎大人的眼的。” 梁宁不会女红,也不会丹青。 徐胤目光定定:“你丹青师傅是谁?” “原先城北丹青大师易老先生的长子,便是我的师父。” 徐胤缓声:“易先生的弟子,那功底应该差不到哪里去。” “惭愧。不过我养病多年,这一手丹青的确算是我最大成就了。” 夜色里有人奔过来,附在徐胤耳边说起了话。 不是阴影里的那两个。 而是凭空出现的。 徐胤挥手让人退下,皱起了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退下去的人又隐没在夜色里。 如果此刻的傅真不是梁宁,她不会察觉到任何不妥。 一个高官养有几个影卫,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 可偏偏谁也不知道她就是梁宁。 徐胤身边这些人,最早要追溯到他烧死梁宁之时。 那时他还只是个翰林院的编修。 他身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 曾经傅真认为那是荣王府的人。 直到她看到了连冗。 今日永平挨打的时候,徐胤并不曾出面维护,可见这么多年下来,永平没能奈他何,荣王也不在他忌惮的范围内。 梁瑄在指使傅真打永平身边的婆子的时候,傅真故意误导自己是徐胤的身边人,那婆子都一度信以为真。 由此可见,徐胤多半是有自己私下的一股势力可与王府抗衡。 这股势力,荣王多半没有察觉。而连冗的来历,荣王和永平也都没有怀疑过吧? 的确,一介寒士被荣王府相中,成为王府郡马,此后又一路平步青云,是老套的攀龙附凤的桥段。 最老套的桥段,却也可以成为最安全的掩饰。 永平他们怎么会知道,连冗从前没有出现过?怎么会知道,他们主仆会有着同样一块玉? 关外的胡姬,极少数会说中原话。 两军交战,关卡极严,西北哪有那么多商队出入。 短短三日,他是如何能够迅速找到一支有着胡姬的商队、这位胡姬还会说中原话,且他同时还能将这首曲子学会的? 他很聪明,这不假。 但能在三日内完成这些,他运气未免也太好。 荣王作为胡同血案的主凶已经确定,那徐胤身边这些人呢? “你走吧。” 沉默了许久后的徐胤说道。 傅真却道:“您不为早上寺里的事惩责我?” 他睨过来。 傅真一脸疑惑:“那此番您是过来找我——毕竟我冲动之下打了郡主,难道您不是来为她出头的么?” 徐胤看着手上的笛子。 傅真再道:“我们宁家的金铺新出了几款赤金头面,不若我让铺子里打上一副整的,请侍郎大人代为送给郡主殿下赔罪?” 徐胤漫声道:“我记得你好像已经投靠了世子妃。” “可昨夜我闯入侍郎屋中,得了侍郎大人之庇佑,这个人情我总得还。” 徐胤只是抚着笛子,没曾吭声。 傅真凝眉再语:“到底我也不配与郡主为敌,侍郎大人也不必说是我送的,只要大人能拿回去让郡主把气消了,我便心满意足。您看我这份赔礼诚意可够?” 徐胤坐片刻,懒懒一声道:“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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