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张老太过日子向来抠搜,所以家里也有好些存粮,又只有张几堆这个独子,人口简单,在吃喝上还算宽裕。 不仅如此,之前家里还有些关系,托人给张几堆在县城的酒楼里,寻了个跑堂的差事,老两口就带着西娘在家种田,这些年也攒下不少钱。 只是,后来世道越来越差,跑堂这差事就干不下去了。 又要交税,还要征兵征劳役,交税倒罢了,让张几堆去服役万万不行,于是为了躲役,家里的银钱也全都填进去了,地里又歉收,这下只出不进,存粮也日益减少。 眼看着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张家人嘴上都快急出燎泡了,张几堆忽然想一件事。 他以前当跑堂时,结交过一些人脉,听说县城有家富户的老爷,成亲好几年也没有一儿半女,家里门当户对的妻子又管得严,不让娶妾,家里关系闹得十分不和睦。 巧的是,这家富户也姓张,这下张几堆眼珠子一转,很快就进了县城,托面熟的小厮找到了张老爷面前,提了一个主意,愿意把自家媳妇典给对方,等生下了孩子再把她领回去。 这典妻的陋俗很早就有,就是穷人家把妻子租借给富人生子,纯粹是当生育工具去了。 张老爷的夫人虽不同意纳妾,却觉得典妻可行。 这样的妇人本就有夫家,生完孩子再把人送回去,接着过日子,也不会赖在家里不走。 张老爷自然也同意,不过张几堆并非第一个找到他面前典妻的人,他要求见了人再说。 于是张几堆就找机会把李西娘带进县城,让张家人悄摸看了一眼。 西娘自小就长得白,相貌端正,虽不能称绝色,却也是个清丽佳人,在一众穷人妻中脱颖而出。 张老爷觉得她姿容不错,张夫人也认为可以,并没到令人警惕的地步。 这事就定下来了。 也不用过问西娘的意思,张几堆就连哄带骗地把人送进了张家,签了三年的协议。 这三年里,西娘就是张家的人,作为交换,每月张家会给张几堆许多粮食。 西娘被送进张家后,势单力薄,她为人谨慎,并未大肆哭闹反抗,但也没找到逃跑的机会。 后来她见离开无望,便又提了个要求,要把女儿接到眼皮子底下看着,免得也被张几堆偷着卖了。 至于冬哥儿,他毕竟是张家的亲孙子,应该还算安全。 西娘提的要求并不难,多个黄毛丫头也吃不了几口饭,张家就把秋娘接来了,让她当个打杂工的丫头。 至于张几堆几人,说来也是荒谬又下贱。 明明是他们拿西娘换了粮食,心里却都开始膈应她了,连带她生的孩子都变得不上心起来,总疑神疑鬼不是自家的种。 张几堆甚至起了心思,想等日后世道好过了,就把西娘彻底送走,换点好处,另娶个年轻漂亮的大姑娘回来。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来就按不下去,养冬哥儿时就毫不仔细,经常是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能活就行。 三个大的倒是吃得红光满面。 也幸亏李发宗他们来了,照这样下去,哪天冬哥儿被饿死在屋里都不一定。 此时,距西娘母女二人离开已经小半个月。 不过据张几堆说,张家人似乎觉得西娘太瘦,要先养两个月,身子好生养了,再说要娃的事。 可惜,李发宗他们压根听不进后面的话了,直接就抡了张几堆两个大嘴巴子,将他扇倒在地上。 再狠踹好几脚,仍不解气,又猛唾了几口在他的衰脸上。 张家俩老的立刻扑到儿子跟前护着,求爷爷告奶奶地喊叫,希望他们能放人一马。 “这会儿是知道哭了,吃西娘换的粮时可没少笑吧!”李发宗恨不得将这俩老货一块儿暴打。 枣儿连忙将他拉到一边:“李叔你先消消气,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人找到,想办法接回来再说!” “你说得对!”李发宗也冷静下来,转眼又叹了一口气。 说要接人出来,哪有那么容易。强行上门要人肯定行不通,琢磨点法子暗中行事吧,他脑中又是一团乱麻,怎么也想不到可行的办法! 犹豫片刻,李发宗低声说:“这样吧,你们先把冬哥儿带回山里,我自己去县里看看状况。” “李叔,你一个人不行,怎么也得带个帮手。”枣儿说,“不如我跟着你去吧?” “还是让我跟李叔去吧!”大牛凑过来说道,“县城里说不好更乱,我俩去更好行事。” “也成。” 枣儿点了下头,指着旁边哭丧似的张家人问:“那他们咋办?” 又指了下瘫在地上装死的贼偷:“还有他,咋处理比较好?” “这仨人先堵上嘴,绑在家里,我妹子一天找不回来,他们就一天别想动弹,也别吃饭,饿死最好!”李发宗发狠说道,“至于那个贼偷,打断腿扔出去自生自灭吧!” 不能怪他做得绝,实在是这些人尽做些猪狗不如的鸟事! 以前日子还可以,张家人看着也像个人,谁知道现在就跟见了鬼似的,现出丑陋的原形了。 想着火气就又冒出来了,李发宗转过头,把老头老太太的牙打掉了两颗。 “哎,叫你们做那无耻的事,这下是真无齿了!”枣儿撇了下嘴,在一旁说起风凉话。 她又给冬哥儿喂了两口糖水,还取了些蔬果干给他吃,冬哥儿吃得狼吞虎咽,一看就是被饿狠了,小模样让人心疼得紧。 这次把他带回山里去,大家心里都有底,以后冬哥儿的亲爹名义上就是个死人了。 不过不打紧,没了这个丧良心的亲爹,山里那么多汉子,个个都能当他的干爹,还有一堆孩子陪着玩,咋说也比现在强! 日头已经过了正午,不好再耽误时辰了,一伙人拿出饼干囫囵吃了几口,就开始做正事。 村里一直静悄悄的,有些人家估计听到动静了,但不想惹事,从头到尾都没出来看过热闹。 若他们是同住一个村子的人,邻里总这样缩着,估计还挺没安全感的,但现在他们是外来人,这样倒也不错,行事不需要顾忌什么。 先将张家三个牲口绑好,关进屋子,又把那贼偷问清了身份,原来是村东头的泼皮油光棍儿。 这家伙流到外面也是个祸害,直接打断腿扔回家里,就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等这些事忙完,刘二山就把冬哥儿接到怀里抱着,准备带人往回走,贼偷出来的那袋粮,还有张家剩下的粮,一并先拿回山里去。 李发宗和大牛打算进县城,今晚估计要在外面过夜。 枣儿把自己带出来的吃食分了他们一部分,这些本来是要送给姑母的,但姑母家已经空了,只留一些回程路上吃,剩下的就给大牛应急吧。 给完吃的又开始凑钱,大伙这次出门,身上统共也没带几个钱,零零碎碎只凑出十来文。 “之前进县城,每人要交五个钱,但愿没抬价。”枣儿叹了口气,“不过眼下吃食金贵,实在没办法了,你们就拿点东西出来,看能不能换些钱吧。” “凡事小心,等我们回去后,两天不见你们人,我就去城里寻你们。”刘二山说。 大牛二人轮流点头。 两队人又仔细说了几句,很快分道扬镳。
第20章 从沙土村到县城有些距离,一路走来却没看见多少人。偶尔遇到赶路的行人,也是一身潦草,神色紧绷,身上带着莫名的紧张感。 等大牛和李发宗走到县城外时,天色已经暗了。 远远看去,守在城门口的有两个兵卒,百无聊赖地歪站着。城外有好些人,看不出是流民还是百姓,但没有一个人是要进城的,蹲了好一会儿,不仅没人进,连出城的也没有。 大牛觉得有些奇怪,心下冒出几分警惕,他将李发宗拉到远一点没人的地方,卸掉包袱,将里面的东西匀称铺开,让鼓鼓的包袱变得扁平起来。 接着他解开外衣,将压平的包袱紧紧缠在肚子上,才又把衣服穿好。 李发宗很快懂了他的心思,他们就两人,看着单薄,把东西藏好不容易被盯上。 他很快也卸了包袱,学着大牛那样伪装了一下。 这下两人身无长物,体格瘦削,只有肚子稍微隆起,就跟难民模样差不多,看着也不打眼了。 做完这些准备,他俩才缓步向守城的兵卒走去,等到了跟前,大牛黝黑的脸上亮出一抹白牙,上前问道:“兵爷,现在进城是个啥章程?” 被他问询的兵卒瞥了他一眼,也没细问他是干什么的,只开口懒洋洋地报了个数:“五十文一人。” “五十文!?”大牛吃了一惊,没忍住叫出了声。 李发宗立刻紧张地拽了下他的袖子。 那兵卒见状冷笑一声,跟赶苍蝇似的甩了甩手,不愿再与他多费口舌。 两人只好狼狈地走到一边去。 “五十文一人,天都不敢这么要价,这钱都够给他个丑牛精的棺材板摆上两根好蜡了!”大牛压低了嗓子愤愤说道。 李发宗也紧皱起眉头:“怪不得没人进去,这下该咋办啊?” 难道找个犄角旮旯翻进去? 他打量一眼城墙。 县城建的是夯土的城墙,墙体微斜,约有三丈高,这里是小地方,城墙的做工并不精细,外面没包砖瓦,却很难徒手攀爬,更别提四周还偶有几个巡逻的兵卒,城墙上方也站着人。 不切实际的念头很快打消了,不掏钱进城几乎没可能。 两人正惆怅着,一旁不知从哪儿钻出个脏兮兮的小孩,冲大牛笑道:“我见你们说话还挺有神,不像是一般的难民,要是你们身上还有钱的话,可以给我,我有法子带你们进城,保管比那些看门狗收的便宜!” “你有法子进城?” 大牛先是警惕,又是狐疑:“你就这么说出来,也不怕我去告状?” 站在一旁的李发宗也眯起眼睛。 “你去告呗,看他信不信你!”小孩无赖地搓了下脸,也没多解释,语气却有些不耐烦了,“你俩到底有钱没有,别白在这费我力气啊!” “多少钱?”大牛犹豫地问。 “你有多少?”小孩反问。 大牛从怀里摸出十文朝他晃了晃。 “就这?”小孩失望地摆摆手,“算了算了,你还是当我没说过吧!”说完,他转身就走。 “哎,等等!”大牛一咬牙,拽住他的肩膀。 他们好不容易出山一趟,总不能白跑,西娘的事耽误久了,谁知道会成什么样。 这小孩说的话,听着不能全信,但却是一条摆在眼前的路,看他说话时表情笃定,说不定真有门道进城呢?先问问总没错。 大牛转头先跟李发宗换了个眼神,又凑到小孩耳边,悄声说道:“我们这剩了一口吃食,你收不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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