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温家公子激动的神色,和一步就窜到了纪二姑娘面前的动作。 但纪二姑娘对温家公子如何回应,他只听其声,未曾去细看她的容颜。 纪二姑娘并非温氏姨母亲生。他又听大嫂提过,安国公府的老夫人最重嫡庶。 纪大姑娘养在老夫人膝下。 “姨母,”崔珏再度起身,一揖道,“不知能否让我与二姑娘见一面。”
第13章 并无私情 和崔珏的见面太过突然,纪明遥只来得及换下外衣,换上一身合适见客的庄重素雅的衣裙,头发也来不及重梳,只好就梳着家常慵妆髻,抿了抿鬓角。这发髻不合适多戴华丽簪钗,便在正中簪一朵新开的牡丹,在铜镜前照一照,也算得体大方。 仍有点滴细雨落下,和着湿润的风一起吹至人面。 碧月举伞在旁,细看姑娘的衣裙装饰还有何处不妥,忽然一跺脚:“忘给姑娘戴耳环了!” 姑娘平常在自己房里不戴耳饰,只用小银塞子堵住,方才出来得太急,竟没想到这一处! 碧月忙要让人回去拿,纪明遥忙拦住她:“妆都没化,那劳什子不戴也罢。急着回去拿一个还未必合适。是崔翰林突然要见我,我便有所失仪,他也该体谅,何况又不算什么失仪。” 碧月想一想,只好算了。 怕扰乱姑娘的心,她嘴上没再责怪自己,心里却难免更添担忧: 若为她这一点粗心,坏了姑娘的好姻缘,她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在姑娘身边? 熙和院与正院只隔了一条南北宽夹道,纪明遥很快从后穿堂进去,镜月和素月一起接住她,随行送到正房门前。 想到两天前崔珏那个淡漠凌厉的眼神……跨过门槛前,纪明遥深深吸了口气。 当时她没有细看崔珏,对崔珏的全部直观印象,也就只限于那一个眼神了。 太太应非常、非常希望她和崔珏的婚事能成。 提裙走进屋内,纪明遥抬眼,看见紫檀山水屏风里转出来一个人。 光线微暗,纪明遥一时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穿着七品青袍,头戴纱帽,对她弯身一揖。 他开口,声音清寒:“突邀姑娘前来,是崔珏冒昧了,在此赔罪,请姑娘见谅。” 纪明遥垂首还礼:“崔翰林,言重了。既是纪家的贵客,有蒙相请,我理当前来拜会。” 崔珏直起身。 纪二姑娘今日的声音不似前日……甜美娇媚,正是温氏姨母所说,“平和大方”。 他侧身:“姑娘请。” 纪明遥便在他身前转入屏风,带过一阵微风。 崔珏沿着她走过的路走回去,在空气中嗅到了清淡的香气,不是脂粉气,只是纯粹的花香,和些微的墨香。 “你们有话就在这说吧,我去歇歇。”屏风内,温夫人起身笑道。 她握住明遥的手,拍了拍,没留下什么叮嘱。 西侧间的门阖上,丫鬟们上了茶便退至廊下,从堂屋到东侧间、再到东稍间,三间屋子里便只剩他们两人。 片刻静默后,纪明遥放下茶杯,抬起头,正看向崔珏。即便恰与崔珏目光相对,她也没有移开眼神。 无论结果如何,这是她议亲的对象,她最起码该认真看一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好一个清隽出尘的探花郎。 对着这张脸,她每顿更能多吃一碗饭了。 但他神色虽不似上次那般冷淡,却仍无情绪……若他一直如此,这要减半碗。 崔珏本以为纪二姑娘的打量也会让他有些不适,已经做好准备忍耐。但纪二姑娘的眼中没有待价而沽、奇货可居,她只是临窗端正而坐,双目澄澈,坦荡而专注地看着他。 她在赞叹—— 崔珏蓦然垂眸,不再直视纪二姑娘。 非礼勿视。 今日婚约尚未更换,在名分上他仍不合适端量纪二姑娘,虽不得不如此,但再看就过分了。 纪明遥也低头看袖口的花纹:“还不知崔翰林相请所为何事。” 崔珏便站起身来,开门见山:“想必姑娘已知两家婚事有变。婚姻大事,并非儿戏,崔珏不得不在此冒犯相问姑娘一句,也请姑娘据实以答:应下这桩婚事,心中可有遗憾?” 遗憾? 纪明遥心中一动。 崔珏见过她和温从阳的相处。 他是在担心,她心里“还有”温从阳吗? 的确,不管对哪个时代、哪个性别的人来说,这都是要问清楚的重要的事。 而她也的确可以问心无愧地回答。 纪明遥抬头,对崔珏一笑:“崔翰林真诚相问,我便也直言相答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无私情。” 崔珏没有追问她所答是否为真,只又一揖道:“多谢姑娘。” 他道:“……姑娘如何,我亦如何。” 这话他说得似乎有些艰涩。 见他无别话要问,纪明遥便与他告辞,到西侧间请回太太。 崔珏就在两间屋子外等待,温夫人不好多问,但观明遥的神色,她心里便大概有了底,让明遥先回房去。 沿来时的原路迈出后穿堂,碧月慌忙低声问:“姑娘,怎么样?” “他应该没看出来我没戴耳坠……”纪明遥揪住袖口,先安碧月的心。 但他好像看见她里衣袖子上的墨点了。 可恶啊。 …… 崔珏离开安国公府时还远不到正午。他没再回翰林院,令小厮去请回兄长,自己也直接回了家。 崔瑜几乎和崔珏同时到的家,下马便问:“怎么安国公府突然叫你去?你还找我回来,是有什么要事?” 崔珏请兄长到书房坐,将安国公府要换人成亲之事说出。 崔瑜听罢大怒:“这是把咱们崔家当成什么!” 他站起来,把绯色袍袖甩得“哗哗”作响:“是他家要结亲,亲事既定,又岂是他们想换就换?这也欺人太甚!” 他越想越气,抬脚就要走:“我找安国公说理去!” “大哥!”崔珏抓住他,“只怕此事温氏姨母为难,我已应下,罢了。” 崔瑜回头看兄弟,沉默了。 温氏姨母是母亲的表妹,两位年纪相差有十岁,少时并不很亲密,各自成家后,因分隔两地,更极少相见。 直到十一年前,父亲调任回京为礼部尚书,未满两载便不幸仙逝。当时母亲亦缠绵病榻。外祖母早已先去,母亲的亲生姐妹都不在京中,两三年里,都是温氏姨母常来崔家相伴,宽慰母亲的心怀,对他们兄弟亦多有照拂,这份情意他们一直都记得。 正是以他们本不欲与公侯勋贵结亲,却看在温氏姨母一片爱女之心,才应了这桩婚事。 也怕人说阿珏攀附上国公府才如何如何,待春闱放榜、金殿传胪后,崔家才上门提亲。 崔珏松开兄长:“就这一次了。有劳大哥和嫂子再替我操办。” 崔瑜深深一叹,坐了回去。 父母离世时,他已近成人,阿珏却还不满十岁,自是更看重当年之情。 “操办容易,去衙门换庚帖,再去下聘就是。”思索一回,崔瑜笑问,“今日可与纪二姑娘见面了?觉得怎么样?” 他深知阿珏的性情,只随口一问,算是调侃,没想他会回答。可喝了口茶抬头,他竟看见阿珏的嘴动了动? 崔瑜立时向前探身。 崔珏把话咽了回去。 崔瑜急得忙问:“你怎么不说了?” 崔珏:“寻常相看,无甚可说。” 崔瑜问不出来,连闷带着对纪家的气,喝干两杯茶,突然面色一变:“不对……不对呀!” 他忙忙地说:“我想起来了,你嫂子说过,纪家的二姑娘与理国公府的公子是青梅竹马!兄妹俩……好得很,只怕今年便要过定成亲的!这——” “我知道。”既然兄长问了,崔珏便道,“纪二姑娘今日已说,那只是父母之命,并无私情,想来与我,也并非纪家逼她应下。” 他虽如此说了,崔瑜却还是觉得不行:“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家,有国公府的表哥倾心相待多年,她真能不动心吗?” 若能对阿珏一心,即便纪二姑娘退过亲事也无妨。可若心里还有别人,又岂能安心与阿珏相伴? 崔珏重复:“她已说过并无私情,如此便好,其余我不在意。” 他认真道:“请大哥也勿要再提了。” 情爱有何意趣。 只要纪二姑娘果真一如今日,通达平和、安分知礼便好。
第14章 心碎人 安国公府。 送走崔珏,温夫人即刻令人找了安国公回来,又命门上不必再去请太医。待安国公到家,她诉两句辛苦,又含泪为请太医拖住婆母的事请了罪,才与他一起到了安庆堂。 安庆堂正送走秦院判。 一上午憋着火见了两位御医,徐老夫人早觉心口闷得发疼。儿子儿媳一到,她便嚷着心难受,叫丫鬟扶到卧房躺下,冷笑说道:“我看我也不必多在这府里招人嫌了,明儿就剃了头发到庙里做姑子去,也省得操劳了一辈子,反叫亲儿子伙同人嫌着我!” 温夫人一路上都落后安国公半个身位,进了安庆堂,更是直接走在安国公身后。 见徐老夫人的话里只明指安国公,她心里一乐,更低下头不开口。 安国公正因崔珏应了换人之事高兴,便被母亲几乎指着鼻子说“不孝”,心中恰如一口热锅浇上冷水,炸得四响。 到底是亲娘,他只得走至母亲床边,陪笑道:“母亲如此说,是要让儿子死无葬身之地吗?” 徐老夫人险些叫噎过去。 可谁叫她只这一个儿子,亲母子三十八年,谁不知道谁的脾性? 徐老夫人心里后悔第一眼先看见的是儿子,怎么没忍住,话就冲着儿子去了?暗骂温氏藏着不露头,竟这般狡诈起来! 已经失了把话头引到温氏身上的时机,她只得把脸一变,哭叹道:“我何曾是这意思?我一辈子就生养了你一个,难道还会害了你?怎么倒把我当贼防着,连这安庆堂的门都不叫我出去了?” 安国公先向后看了一眼夫人。 温夫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夫人今日辛苦立功……安国公便替她笑道:“母亲误会了。不是明达近日梦魇着了,身上不适,夫人才请太医来看诊?偏今日又忙着和崔家说换人的事,只好辛苦母亲——” “我就想不明白了,一门亲事,退了便退了,何必还费事换人?”徐老夫人可算找到了发作的机会,“姐姐退了,妹妹去嫁,好像天下男人死绝了,纪家的女孩子都没人要了!” 她骂道:“你们不嫌难听,我可嫌丢人!若你们当真孝顺,快快去和崔家说明退亲才是!” 安国公本便忍了半日的火气,到此时不必温夫人如何,他已先受不住:“母亲非要退亲,才是要害纪家败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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