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他没能两榜得中? 若他也有一个被豪门权贵盯上的亲姊妹? 若王家势单力孤,只能独自面对国公府这样的庞然大物? 若他是沈相清当年,他又能做什么! 沈相清还在讲述:“到了十月十九,家里再受不得了,大哥要自己求上理国府的时候,顾六终于又来了。” “顾六说,原本三千两买走姐姐,大家高兴,现在因家里迟迟不应,他们老爷发了火,要沈家拿上银子滚,再也不许进京。以后若在京里看到沈家一个人,就叫我们知道什么是真不得安生!娘和大哥求不得他松口,就应了,姐姐……姐姐也答应了!” “十月二十,姐姐就被理国府的车接走。又过三天,就有理国府的管家魏林带了七八个下人小厮,跟着家里下到了扬州!又不过五六年,姐姐就被人害死了!死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顾六说,姐姐因不愿改去本姓,几乎被打死!不知还受了多少折磨苦楚!” 拜倒在地,沈相清指天发誓:“陛下面前,苍天在上!草民若有一个字的假话,叫草民天打雷劈、挫骨扬灰、永生永世沦为畜生!!” 满殿寂然。 随后是细微的议论声渐起。 理国伯惊慌扫视,发现多少人都面露不忍或愤慨,看向他的目光中含着讥讽与不屑——尤其是崔瑜和崔珏。 妹妹就不该把纪明遥嫁去崔家!!都是这纪明遥贪心不足、得势忘本,才勾动崔家兄弟弹劾上奏,引得陛下亲自审案,招致今日之祸!! 理国伯终于看向亲友们。 可安国公仍只垂目静立,甚至没看他一眼。 广川子嘴唇微动,欲要上前,却终究也没有任何动作。 理国伯又看舅舅。 与他对视片刻,张尚书独自叹息,移开眼神。 理国伯心里只余绝望。 陛下已在问那奴才:“顾六,沈相清之言,可皆属实?” 那奴才哭声丧气地说:“都……都属实。” 陛下便问:“对沈家种种威逼、要挟,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有人吩咐?” 顾六感受到了老爷想让他死的视线。 可这——这是在陛下面前啊!叫他如何说谎?? 他还有老婆儿子,还有孙子,还有全家……违逆了老爷,最多是叫发卖了,可欺君之罪,那就要受千刀万剐! 顾六猛地磕头:“陛下……陛下!这沈氏虽然是奴才狗眼看中的,可买人确实是老爷吩咐的!奴才一个奴才,怎么敢自己办这样的事?老爷先看了沈氏好,才让奴才无论如何一定把人买下,又吩咐奴才想法子让沈家心甘情愿离京,奴才,才敢做出那些事,老爷都是知道的!” 理国伯一口血涌到喉咙口。 顾六连磕了十几个头,又赌咒发誓:“若奴才有一个字撒谎,也叫奴才受……受尽千刀万剐,永世不得超生!” “朕知道了。”皇帝命,“将顾六带下去,关入天牢。” 顾六几乎软成一瘫烂泥。 他被提着两条腿拖走,口中发出细弱的声音:“奴才的儿孙是无辜的……陛下,他们都不知情……” 皇帝又一一审过其余证人,每个人的证词皆与沈相清、高莆、顾六三人相合。 “温息倚势逼人、纵奴强买良家妇女、逼良为贱、迫人远走他乡,罪名属实!着禁军封禁理国府,不许出入;温息褫夺爵位,夺官入狱,待其余罪行查实,一同发落!” 他又命:“送证人各回家中,妥善安抚。” 几个禁军上前,摘下了理国伯——温息——头上冠帽,又剥去他身上伯爵官服。 他眼前发晕、双目呆滞,血似乎全涌向了头顶,浑身上下又麻又痛,动弹不得,连口中都说不出话。 他要完了。 他完了!! 理国公府……完了!! 安国公此刻才看向他,牢牢记住了他每一丝狼狈的细节。 这就是什么都不争的下场!人为刀俎他为鱼肉,旁人想要他什么时候死,他岂能再多活一刻钟!! 舅兄啊舅兄,要怨,就只怨你两边不靠,只想做个墙头草,今日才做了那“杀鸡儆猴”的“鸡”! 温息被押送出去。 无人为他求情。 证人也全被带出去了。 崔瑜站起身,与阿珏交换了一个暂且舒心的眼神。 接下来,还有弹劾,便不需他再出面。 “理国公府强仗祖上之功,目无法度、凌虐百姓,以致今日辜负太·祖之恩、祖宗之德,使沈氏含冤难诉、忍辱偷生、葬送性命,十八年才得沉冤,又如何不令朕痛心!” 皇帝扫视众臣,尤其勋贵一列:“众位爱卿,也需警醒自身,勿以自己位高权重便恣睢跋扈、藐视国朝律法、肆意妄为!朕,决不容许此等残害百姓、罪孽深重之人再立于朝堂、安活于世间!” 诸臣皆行大礼,高呼陛下圣明。 皇帝命平身,便问众臣:“还有何事启奏?” “陛下!”张尚书出列跪拜,“臣斗胆:理国伯虽辜负圣恩、死不足惜,其母张氏亦有教子无方之罪,但求陛下念其已在古稀、年老之人,恐收押监禁,于性命有损;陛下尚未降罪,她若先于陛下之命身死,亦是有负陛下好生之德!还求陛下准其出府待罪,以免误伤性命!” 言毕,他深深叩首。 皇帝便叹言:“张爱卿所言,倒也有理。” “张氏虽教子无方,究竟年老,不必与理国公府众人一同管禁,便由爱卿接出去罢。”他命,“及温息之妻何氏、其子之妻纪氏,亦可自回本家,听候发落,但不许私携财物潜逃,违者罪加一等!” 皇帝令太监:“去后宫请皇后选几个女官,押送几人归家。” 想起皇后,他又严命:“着令禁军,不得侮辱一切妇女!违者,军法处置!” 满朝又高呼陛下宽仁垂恩。 广川子趁机出列,拜求道:“陛下,臣之长姐虽为温息之妻,却于沈家之事实不知情!还求陛下查实,准臣接长姐归家和离——” “此事查实再议。”皇帝只道,“若何氏果不知情,和离与否,便是你等家事,不必回禀于朕。” 广川子忙叩谢圣恩! 安国公便有些进退两难。 张家、何家都为自家女眷求了情,他嫁到温家的可是自己亲女儿,更该求一求!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太没人情! 可据他所知,都察院上折弹劾的不止理国公府,还有他与齐国侯等五人。只是他们的罪名只在家里奴才身上,多不过一个“约禁不力”之过,所以先不提起。也或许陛下发落了理国公府,杀了儆猴的“鸡”,暂已觉得足够。若他此时为明达出面—— 就在他犹疑的这几瞬,都察院都御史已然出列。 “陛下,臣还有事启奏。”苏御史道,“沈氏之死,并不在理国公府,而是在安国公府,是温息将沈氏相赠安国公,由其侍妾姚氏谋害至死。安国公亦有知情不报之罪。” “陛下,臣冤枉!” 安国公匆忙拜倒:“臣只知沈氏是内子贤惠选出,以为是买来的丫鬟,并不知其真实来历!且杀害沈氏之人姚氏早已伏法,案件就在顺天府决断!臣……虽不修内宅,致使家中作出人命,但臣的确不曾知情不报,替温息隐瞒罪责,还求陛下明鉴!” 齐国侯便也忙道:“陛下,男子娶妾纳姬亦为世间常理。安国公夫人贤惠,以美姬相赠,安国公又不曾强买良民,怎会疑心这姬妾的来历?自然是笑纳。至于姚氏杀害沈氏,亦是女子常有的嫉妒之心,便要怪罪,也是安国公夫人管教姬妾不利之过,与安国公并无干系!” 亦有人帮腔说:“陛下,安国公既不知情,这便只是他内宅家事,于国朝律法无碍了。且既然杀人凶手早已伏法,想来,也不需再追究过甚。” 苏御史便道:“除此之外,还有安国公府、齐国公府数家豪奴倚势强买田地、勒索百姓之事,皆有实证!” …… 沈相清回到了宫外车上。 数九寒天未过,他却出了一身的汗,连内里棉衣都湿透了。 先被毫无遮挡的冷风吹了一路上百丈远,再进到温暖紧闭的车内,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二哥,快喝姜汤!”沈老三塞给他一个碗,又小声用气音说,“这是淑人先预备下的。” 他又感觉,淑人好像没有那么冷心。 沈相清接了碗一愣,却没立刻喝,而是赶着说:“淑人,成了!” 他这时才想起来笑,话音也欢欣雀跃:“那理国伯——温息——当场就被拖出去下狱了——” “我知道。”纪明遥轻轻地说,“我看见了。” 看见了理国伯是怎样只着中衣、脚步踉跄、面如死灰被押出宫外。 可他受的这点屈辱能算什么?还及不上娘当年遭受的百中之一! 沈相清忽然又不敢笑了。 “淑人……”动了动腿,他不安问,“你,不高兴吗?” “高兴啊。”纪明遥垂下眼帘,“但再高兴,我娘就能回来吗?” 妈妈是因病早逝,她认了这是命。她不向命运抱怨。 可娘本不必被人强买、本不必被人谋害!这是人祸,并非虚无缥缈的“命”! 这是只要强权一念看开,就能避免的人祸。 “温息只是下狱而已。”纪明遥轻声说,“就算他真死了,我娘也回不来了。” 沈相清重重垂下头。 “是我、是我当年软弱——” “二哥……淑人!”沈老三壮着胆子开了口,“淑人你可能有所不知,其实、其实我们上京来找人,都是二哥一个人的主意。大哥不敢来,我、我是为了分家的银子,只有二哥,他是全心要来找姐姐!” 说着,他脸上早已滚热,臊得想钻进车底:“二哥都二十八了,去年也到二十七了,这么大年纪,总不肯娶妻,就是记着大姐姐的缘故。娘给二哥娶妻的钱,他全攒起来,都用在找大姐姐上了。” “淑人、淑人!”他求道,“你怨我、恨我、不认我,都是我该得的,可二哥对姐姐是真心的!” 车轮滚滚转动,驶回崔宅。 纪明遥一动不动看着他们。 在沈老三眼中,她便如冬夜的冰雕一般,从内到外都沁出寒意。 他也出了一身汗。 但纪明遥却笑了。 “我知道,你一直怕我杀了你。”她问,“现在还怕吗?” 沈老三肩膀猛地一落。 “倒是、倒是……”他大声喘气,“倒是不太怕了!” “那就好。”纪明遥继续问,“你不记得你大姐姐,是吗?” “是……是不记得。”沈老三抠着手说。 可他确实差点忘了,他用姐姐的卖身银子当着小少爷的时候,姐姐……正在挨打挨骂,忍辱受屈,给人做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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