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举例:“十一岁那年秋天,宝庆姐姐带我去她庄子上玩,她猎的一对锦鸡还是我亲手杀了拔毛烤的!” 她真的会杀鸡! 那鸡可活泼了,她自己就按得住! 她臂力其实还可以,毕竟这十来年投壶也不是白练的哇! “但杀完活物身上味道太难洗了,”纪明遥叹气,“所以之后她再怎么哄我,我也不肯干了。后来她也不劝我啦。” 崔珏静静听着夫人的自析。 听完,他眼中含了笑:“我今后也不会让夫人杀活物,亦不会劝,因为夫人不喜欢。” “可夫人举了这许多例子,只为说明自己身体康健,”他道,“并没有一句是说不喜欢骑马。” “所以我还是要劝。”崔珏笑。 有如身在深山幽林之中,微凉清风扑面。 又被他的笑容晃住,纪明遥明显察觉到自己在动摇。 但是、但是—— “我会扶好夫人,一直扶着。”崔珏双手稍稍用力,手上骨节清晰分明,“我不会让你出事。” “夫人别怕,信我,”他问,“好不好?” 纪明遥觉得,是个女人就拒绝不了这样的崔珏。 但她竟然还挣扎了一下。 “若二爷只是在下面扶着我,我还是会怕。”她提出要求,“除非、除非你也上来,再教我。” 她感觉到脸在发烫,其实浑身都热。 可她坚持:“我信二爷会一直扶着我,也信真出了意外,二爷会竭力护住我。可我就是怕。二爷再是武艺高强,是关公、秦琼转世,能一人制得住马,可我不信我在马上会怎么样。” 她没与人提起过,她害怕站在高处。 并不算影响生活的怕,她仍然可以登高、爬山、望远。只是若在一处站立太久,再向下望,她眼前会出现一些……不太和谐的画面。 骑马也算坐在高处吧!这“高处”还会动来动去,还有受惊发狂的可能。 她真的不是拖懒找借口啊…… “如果不行——” “行!” 崔珏一口应下。 只单单这一个字,他语气里也竟显出几分自我放纵。 他通身清风不改,只面上添了艳红春色。 纪明遥默默把没说完的,“如果不行,就让服侍的人都避开”,给咽了回去。 好、好耶? …… 两刻钟前。 纪明达走到了两处田庄交界。 自有服侍的人向巡山庄汉表明她的身份。 她不许人先过去报信,给庄汉丢了两块银子,让他们也闭紧嘴,干自己的去吧。 “我们奶奶和你们奶奶是亲姐妹,姐姐来看妹妹,哪里还用通传?”一个婆子笑道,“再说了,这两处原本都是太太的庄子,你们以前来去也有那么多规矩?快去罢!” 两个庄汉唯唯应是,纪明达只顾往前走。 来得太晚了,她想,或许崔珏早已没了耐性,与二妹妹不欢而散,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猛然煞住脚。 还有十几丈就走出果林,前方树木不多,所以林外的景象已隐约能看见。 崔珏还没走。二妹妹也没有。 纪明达抬起手,不许身后的人再跟随。 她独自走上前,慢步轻声,脚下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离果林边缘还有约七八丈远时,她在一棵树旁停下,扶住树干。 林外众人的情状已经能看个大概。 二三十个奴才围成一个大圈,都低着头。一个小厮手里牵着一匹枣红马。而二妹妹坐在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上——她几乎是趴在马背上,歪歪扭扭,着实不成样子。 崔珏正站在她身旁,不断与她说着什么。二妹妹却只是那样坐着,任人说什么,都一动也不肯动。 呵。 纪明达心内一松,几乎笑出来。 二妹妹果然还是从前的样子,扶不起来的。 她对二妹妹的耐心早已告罄,就不知,崔珏对他的新婚妻子,会有多少忍耐了。 但他这种人,对妻子的耐性会超过一刻钟吗? 又想起她梦中崔珏的神态和言语,纪明达没有再愤怒,更没有惊慌与害怕。 崔珏早已不会再是她的丈夫。他已经娶了二妹妹了。 就算回门大礼,他能在妻子的娘家人面前装一日,现下可是只有他们夫妻,他真能忍二妹妹多久? 纪明达好整以暇地放下了扶着树干的手。 她不会等多久的。 虽然距离仍然很远,她看不清崔珏的神情,也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隔着这么远她都能看到,崔珏已经气得面色发红。 比前夜……温从阳的脸还要红。 她不免想到,她出来了这两天,不知家里都怎么样了。 但应不会出大事。 毕竟出门之前,她可是仔细回禀过老太太和太太,她只是想出来巡看陪嫁田庄,与温从阳之间没有任何干系。 今日要回去吗? 事情都办完了,再住下去也只是耽延光阴。 纪明达又向前一步,试图将林外情状看得更清楚些。 要不要直接露面,给崔珏和二妹妹打个圆场? 二妹妹毕竟是安国公府出去的人,若在夫家闹得不堪,说出去还是丢纪家的脸。 可正当她要迈出第二步时,崔珏也动了。 他似是后退了半步。 随后,顶着气红的脸,他一手环住二妹妹,翻身上马,便将二妹妹整个抱起来,圈在了怀里。 纪明达瞬时两耳嗡鸣。 她不是未婚无知的闺中姑娘了。就算在梦里只见到所有人衣冠整齐的模样,毫无些许不堪之处,她毕竟已经成婚两个月余,再与温从阳相看两厌,也不少行过夫妻间人伦大礼。 男子是真心喜欢,还是只为敷衍,她分得清楚。 找温从阳上课时,她见过他从背后抱住李姨娘的样子。他二人衣衫已乱,神色龌龊难言。 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李姨娘面色发白,抖着就要跪下。温从阳却一手紧紧箍住李姨娘的腰不许她动,另一手拿过外袍,随意套上,笑着对她说:“这书,我和奶奶去读就是了。” 那日,为了不叫她将此事回报给长辈,温从阳竟在她面前耐性坐足了两个时辰,没有一刻走神。 她从不为温从阳对李姨娘的疼宠有任何醋意,更不觉得心酸心痛。有这么一个人能让温从阳有所惧怕,反而还是好事。 可崔珏—— 崔珏这样,冷漠、无心、无情的人,也会对女子生出情爱喜欢吗? 纪明达两耳中的嘈杂声越来越大。 …… 纪明遥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三十秒、四十秒?或许是三分钟、五分钟?她才逐渐找回知觉。 她坐在马上。 崔珏在她身后,从她背后抱着她。 ——他们紧紧相贴。 这个认识让纪明遥心中又轰然一响,浑身不由绷得更紧。 虽然抱也抱过,亲也亲过,做……也做过,崔珏什么都没穿的样子她也见过,可他突然从背后抱过来,她看不见他,只能用身体感受他。偏偏夏日衣衫轻薄,只隔着几层衣料,他胸口和腰腹的形状她似乎都能用背画出,又偏偏是在她掌控不了自己的马上—— “夫人,坐稳,放松。”崔珏带着热气的呼吸扑在她耳边,“别太绷紧,放松,信我。” 他双手轻轻放在各处,只稍微触碰,示意她该如何调整力量。 上辈子的纪明遥从来是个“好学生”。 这辈子,在做出承诺或真心想学时,她也会认真听讲。 但不是……这种讲法…… “二爷,二爷……” 纪明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正常平稳:“你、你手不要动,讲给我就是了。” 身后的人果然停下。 “我以为这样会让夫人更容易懂。”他轻轻地笑,“那,夫人会按我说的做吗?” “会!会会会!” 若不是不敢回头,纪明遥真想看看,他的神色是否和他的语气一样轻松! “夫人先靠着我,全身放松。” 扶住她的肩膀,崔珏耐心指引她如何用力。 夫人开始用心学了。 到夫人终于能在马上坐稳时,他略微抬头,向果林处望了一眼。 虽然匿影藏形,未曾到此处聒噪,终究是夫人厌恶之人。 “夫人坐好,我先带夫人走走。” 他捧住夫人的双手,又教她怎样握持缰绳。 …… 崔珏是看见她了吗。 他看见她了!他看见她了!!他知道她在这里——窥视! 纪明达早已重新扶住树干,此时此刻更觉得浑身发抖,几乎要站不稳。 为什么总是被他看见。 在修云阁也是,在此处也是。 上次,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眼里一如既往的淡漠,似乎是在对她嘲讽。那现在呢! 现在,她在他心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看二妹妹的神色又是怎样?! 他也会像温从阳看二妹妹一样全心专注吗? 还是会像温从阳看李姨娘一样,缠绵、怜惜? 这样的人,竟会喜欢二妹妹?竟然被二妹妹气红了脸,还耐心在她耳边教导? 虽然她听不见,但看他的举动便知,那话语一定温柔得不得了吧。 是……她在梦里和清醒时都没听到过的声音。 身后还有多少仆从跟随,林外是已经知晓她在此处的崔珏,还有在他怀里的二妹妹。纪明达强撑着没有弯一弯腰,直到看着两人同乘一马在她视线里消失。她已浑身冷汗,终于能张开嘴大口呼吸,却在松开牙关的一刹那,尝到了自己口中浓重的血腥气。 …… 纪明遥眼前是影影绰绰的血色。 傍晚的。光线昏暗的。翻滚着落下来的。尖叫不断的。昏迷过去的。血当场就洇透裙摆。 她害怕。 比她以为的更怕、更怕! 追青才走起来,身体一晃,她就想到了自己滚落下去的情状。身前空无一物,毫无遮挡,只有惨白的晃动的马鬃和她发抖的手,她控制不了自己不去想。她想尖叫,想和那天一样尖叫。她要把所有人都引过来,让所有人都在此时此刻知道是谁害了姨娘,否则就来不及了—— “夫人!”有人又在身后抱紧了她,“夫人!!” 眼前少了什么。 纪明遥心中一晃,眼前血色散去了些。 原来,他方才在和她一起握缰绳。 原来,不是只有她自己。 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夫人!”崔珏还在焦急地唤她,“别怕、别怕,我在!我在!!” “二爷!” 纪明遥将整个身体靠向身后,剧烈喘息。 她闭上眼睛又睁开,又发现此刻并非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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