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配。 * 前院,苏培盛看着这碗汤,刘顺那老小子,老了老了,倒是栽徒弟手里了,损了一世英名不说,还在主子跟前丢了丑。 看来剩下那两个库房,他是摸不着喽。 刘太监被同样一瘸一拐的徒弟搀扶着,“苏公公您放心,兰院那头是新做的,绝不会让咱们耿主子受委屈”。 吃食是最容易做手脚的地方,但凡离了眼就不能再用,但这道菜是主子爷的心意,便是倒了、扔了,也不该进除了耿主子之外的任何人嘴里。 苏培盛微微颔首,刘顺还不算太过昏头,“行了,歇着去罢,都这个年岁了,还遭这个罪,不过你可小心些,别被人抢了差事”。 刘太监其实不想歇,差事这东西给出去再要回来就难了,只是他刚强撑重做八宝鸭,整个人都快站不住,看来是岁月不饶人,还是歇上两天为好。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苏培盛目送师徒二人相携离开,又想到自个那不成器的徒弟,虽说小全子运道差了些,好歹不惹事,总归是比别人强上不少。 他正想着,就见主子爷从屋子里出来了,看着方向,还是去兰院的。 啧啧啧,男人心,海底针。 苏培盛忙叫人提着灯笼跟上,一行人走得飞快,片刻就到了兰院。 兰院内灯火通明,耿清宁正带着甯楚格看花儿。 前些日子花房献了几盆琼花,这几日总是花苞待放,眼看着就要开了,葡萄就使人在一旁守着,就等着给主子们看个稀罕,没办法,琼花只开一两个时辰,若是错过,便只能等下一年。 耿清宁正在饭后散步,就听人来报,说是花快开了。 母女二人凑在花前,月光下,院子里突然响起一种很轻微很轻微的声音,它突然颤栗了一下,闭合的花苞裂开了一个圆形的缺口,喷吐出一股浓郁的香气,像是被撑开了伞骨一般,完全的绽放开。 越短暂的东西,就越是美丽。 四爷刚好从外头进来,见她垂头望花,半边脸儿叫朦胧清透的光线拢罩,似经过一场春雨酥绵的海棠花,娇艳无碧,照得人心摇目眩。 不愧是‘月下美人’。 甯楚格扭头正好看见阿玛,这段时间四爷忙着差事,她有些日子没见阿玛了,此刻高兴的扑入他的怀中,“阿玛,阿玛,快看花,额娘告诉我这是‘月下美人’”。 她又问道,“这花为何唤做月下美人?” 四爷抱起甯楚格,“此雅号出自《诗经》:夜半无声昙花开,月下美人婀娜来”。 他说着还特意看向一旁的人,却见耿清宁仍福身蹲着,没有起身。 宁宁胆子小,肯定是前些日子吓着了。 四爷亲手扶起她,“昙花性平润燥,你这两日有些火气,明日叫膳房给你炒些昙花来用”。 火气? 耿清宁想认真的再看他一眼,但还是忍住了。 昙花绝美,不过一瞬,将擦肩当成并肩本就是她的过错,再多纠结,不过是不甘心罢了。 不必如此。
第146章 夏日的晚上又闷又热, 吹过来的风都是热的,青石砖积了一整天的热量,透过鞋底炙烤脚心, 明明刚才赏花时还闲适随心, 但这会儿却觉得外头一刻也待不住。 四爷好像在说着什么,她模模糊糊的听着, 心中挂念的却是冰鉴中的雪浸白酒。 雪浸白酒不是现代社会的高度酒, 而是加了冰的米酒,里头还加了荷叶、竹叶等物, 米酒液染上植物的香气,额外增添的风味格外适合夏日。 耿清宁出神的想着, 回奶或许是件好事,虽然喂不了五阿哥,有些委屈孩子,但是自个儿的嘴却不必再克制, 连酒都可以随意品鉴。 说来也是奇怪, 人的身体感知情绪的能力似乎比大脑还要强上一分。愉悦的时候是暖暖的, 像泡在温泉里头,被水温柔抚慰。焦虑的时候有些渴,嘴巴又咸又干, 粘腻的让人难受。害怕的时候会头皮发麻, 全身像是被冷气包裹。 她不过伤心了一阵子, 竟然连奶都回了。 挺好笑的。 思绪越走越远, 向外发散不受人控制,像是大学时期的高数课, 老师说的内容又晦涩又难懂,她已经努力控制想要认真听, 大脑却有自己的想法。 “宁宁,宁宁?” 四爷喊了两声,才将发呆的人喊回神,灯下她的眼睛依然亮的像藏有星光,只是落点却不在他身上。 “唔,王爷赎罪”,耿清宁主动认错,再草草行礼谢罪,“外头热得厉害,不如进屋罢”。 四爷微微点头,垂落在身侧的手却无意识的蜷缩了一下。 方才提起圆明园,她难道不想念去年这个时候在园子里的日子吗? 可,连六岁的甯楚格都记得一清二楚。 明日需得早起的二格格被奶娘带下去,剩下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屋子里冰鉴配上冰轮,巨大的冰山冒着丝丝寒气被冰轮吹到各处,与外头简直天上地下。还是有‘冷气’舒服,耿清宁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满身的烦躁也褪去不少。 葡萄将冰鉴中的雪浸白酒取出,又取了一碟子清蹿鹌鹑过来,小小的鹌鹑用卤汤煮入味,放凉后配以味碟,下酒最好不过。 幸好下午放米酒进冰鉴的时候就叫膳房备上这个,果然此刻就用上了。 耿清宁清楚自己该让上几句,但还是握着茶碗,垂着头,不言不语。 黑漆镶嵌螺钿庭院仕女图的茶碗内壁白釉,外壁黑漆为地,其上用螺钿的五彩光泽拼接出不同的景物和人物。 她旋转茶碗,一面画着贵女扑蝶的图案,另一面是座假山,其后还有个年轻男子正在小心窥探。 不知是两情相悦还是单相思,耿清宁默默的想着。 若是两情相悦还能评上一句美好。但若是单相思,就是阴暗中的一双眼睛,说不定害人害己,妥妥的法制咖。 四爷见身边人盯着茶碗露出今晚的第一个微笑,虽然笑容似远山云雾,轻飘飘就过去了。 她在想什么,在笑什么,怎么不与他说? 刚才院子里还有甯楚格的声音,叽叽喳喳,一番热闹景象,如今二人对坐,却一室寂静。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在默不作声的抗拒他。 一丝说不清的感觉慢慢爬上他的脊背,有丝丝冷意,有些许沉重,像是火山里炙热的岩浆被冷硬的石头包裹,只待时机。 他还是太过放纵于她,竟到现在还没有学乖。 四爷沉下脸,胸肺中有一股郁气想要蓬发涌出,但她仍然专心盯着茶碗神游天外,身边发生的一切,包括他,似乎都不曾引起她的一分在意。 茶碗被重重的的放在案几上,耿清宁吓了一跳,抬眼见四爷甩袖离去,因他走的太快,宽大的袍子带来一阵风,屋子里似乎更凉快了些。 耿清宁长舒一口气,他存在感太强,即便只是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也难叫人忽视,人走了,她反而自在一些。 不过屋子里伺候的人却都把她当成易碎的娃娃看待,小心翼翼到不敢喘气。 耿清宁干脆把所有人都撵出去,配着手撕鹌鹑,自酌自饮,喝完整整一壶冰镇米酒。 米酒度数低,喝了也并不上头,反而晕乎乎的有些舒服,正好可以缓解戒断反应。 没办法,人在突然失去重要的情感依赖对象后,多巴胺分泌机制被打破,激素浓度的突然降低,如同戒毒一般痛苦,难免会出现的情绪上的负面反应。 她掏出阅读器,多巴胺的产生并非只有爱情这一条途径,小说、短视频、美食、美景都能给人带来愉悦感,都能刺激多巴胺的分泌。 适应一下就好了。 * 耿清宁过了好几天昼夜颠倒的日子,还别说,白天补觉,晚上熬夜看小说的生活真快乐。 当然,她知道熬夜不好,无奈夜里的小说就是比白天的时候好看。 她打了个呵欠,叫人用撇掉油花的野鸭子汤下面吃,面不必太多,但一定要细,连汤带面的吃上一碗,再配上几盘凉菜,整个人都舒坦。 于进忠是不能去叫膳了,他还在床上趴着,虽然已经退热,但身上的伤还没长好,这差事自然就落到下头那些小的身上。 多福多寿个个跃跃欲试,这几日都凑在葡萄跟前献殷勤,盼着能有个机会近主子的身,若是能叫主子看在眼里,说不定日后于进忠见了他们也得喊一声哥哥。 小贵子安顿好猫狗,笑眯眯的踱步过来,“都站住,我亲自去”。 平日里于进忠将主子的差事把得紧紧的,跟护食的狼也差不了多少,如今人只能撅着个光屁股在床上趴着,旁人也总算有了出头之日。 小贵子心情好,就连高高的太阳也不觉得热,慢悠悠的到了膳房,在门口大约站了半盏茶功夫,也没见人来招呼他。 守门的小太监望天望地,连指甲缝都看了两遍,就是不往他这处瞧,全当没他这个人。 小贵子立刻想起方才,他一路上大摇大摆的,没沿着墙根儿走路,却没人跟他打招呼,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在猫狗房的日子。 有些不对劲。 他笑眯眯的主动上前打招呼,又从怀里掏出碎银子塞到小太监的怀里,“好弟弟,当差呢,你可见着张二宝?” 小太监看在银子的份上,虽开口说话,只是没个好脸,“他前两日得罪了钮祜禄格格,被赏了二十板子,眼下怕是在床上躺着呢”。 小贵子一愣,又是钮祜禄格格,兰院里谁不知道钮祜禄格格是个黑心的,前些日子的波折就是因着那人嘴上把不住门,到处乱说所致。 他又摸了块碎银子悄无声息的递过去,“这种稀罕事儿,弟弟与我好好说道一二”。 小太监耷拉着眼皮,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银子塞进袖中,面上总算来了三分精神,“嗨,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张二宝犯浑,上错了东西”。 小太监仔细探究着小贵子脸上的神色,但凡内院之事,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如今春和院得势,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兰院的笑话。 有时候并非恩怨之事,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 他继续道,“不过,如今的春和院可今时不同往日,前院那边生了气,把刘总管跟二宝一并打了,如今膳房是陈总管做主”。 小太监难掩满脸艳羡之色,当年陈太监得罪兰院,在膳房可以说是沉寂多年,没想到如今刘总管出了事,竟然又把他提出来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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