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回想到当初在府里的时候,他曾狠心踩贵哥哥的手,都恨不得掐死自己,半夜想起来的时候,都得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我不走”,陈德海挤了两滴眼泪出来,“离了你,我可怎么活啊”。 于进忠听着差点将晚上吃的冷淘给呕出来,一旁的小贵子倒是适应良好,许是经的多了,承受能力也变强了。 “胡闹”,小贵子板起脸,“能为主子办事是你我的福气,若不是主子,哪能有今日你我这般兄弟情谊?” 他说着放缓了面色,“你放心,最多一日便回了,到时候允你睡在一旁的榻上,再不必打地铺”。 无论陈德海怎样犹犹豫豫,磨磨蹭蹭,第二日一早,他还是被送到骡车上,跟着于进忠直奔京中。 于进忠倒没有直接去雍亲王府,先是在街角处寻了个客栈,扔给跑堂的伙计二两银子,吩咐他叫辆牛车过来,又将陈德海通过牛车送到府上角门处。 见陈德海进去,他折返回去,在客栈处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直接到离宫门不远的地方缩着。 他来之前都问过青杏了,这些日子,主子爷都进宫办差,在那儿等,准没错。 于进忠等啊等,从太阳正头顶上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牙弯挂东方,他才看见熟悉的身影从里头出来。 主子不愧是主子,于进忠暗自感慨,四爷虽然眼下有些青黑,面容疲惫,但仍然腰背挺直,矜贵无比,衬得旁边的苏培盛跟个豆芽菜似的。 他当即跪下,静静的等待那匹骝马经过他身边。 遛马昂首挺胸的踢踏着,身上的主人似乎在发呆,它便趁此机会快跑几步,可惜还没快跑几步,就被前头几匹马挡住半个身子。 别看它只是一匹马,但它也知道,这是那些两脚的动物在暗示它跑得快了些,只得悻悻放慢脚步。 若是能跟那晚一般肆意飞奔该多好啊,它想,虽然很累,但是跑得过瘾、痛快。 骝马正在回味追风的滋味,突然被一个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身上的主人也勒紧了缰绳。 四爷低头一看,是兰院那个胆大包天又命大的太监正跪在地上请安。 这是有事寻他? 四爷下巴紧绷,“何事?” 宁宁的倔脾气这些日子他算是领教了,若不是什么要事,她定不会派人来寻他。 仔细想想,他理应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将人带回府中的,只是…… 四爷在心底叹了口气,可若当真那般做,她又要闹上许久的脾气,他倒不是怕她闹,就是没怎么经历过这种滋味,一时还不太习惯。 于进忠将贴在心口的信件拿出,呈给一旁的苏培盛,苏培盛正要检查,信便被人一鞭子卷走。 好好好,一碰到耿主子的事儿便连这片刻也等不及,苏培盛默默腹语两句,见前方骝马已经不耐的走了几步,又忙不迭的亲自将仍跪在地上的于进忠扶起来。 于进忠悄无声息的塞了个荷包到苏培盛的怀里,二人亲亲热热的走在一块,仿佛以前打板子的那些不愉快,全都烟消云散了。 四爷从怀里掏出匕首,轻轻一挑,那个小小的酒壶火漆印从中间劈开,他还记得这个章,是用上回去塞外带回的醒酒石所做,如今看来虽然十分可爱,到底失了些庄重,配不上宁宁的身份。 他掏出一页轻飘飘的信纸,纸上没有几行字,一目十行,片刻便了然于胸。 “胡闹”。 苏培盛猛的抬头,似乎听见了主子爷咬牙切齿的骂声,他忙扭头看向左右,见于进忠面上并无一丝波动,仍然笑呵呵的,不见一丝担心。 难道是他听错了? 想来也是,这女子寄信,素来都是传递情丝的,里头不是花啊朵啊的,便是相思珍重———耿主子总不会写信还能惹怒主子爷罢。 他正想着,就见前方的骝马得了主人指令,飞快在净街上跑起来,如风一般,不过片刻便到府上。 落在最后的于进忠压低帽檐,他身穿太监服,混在一群太监里头,仿佛是一滴水融于大海当中,毫不引人注意的进了前院,笔直的跪在书房。 四爷没换衣裳,直接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拿着信看了又看,只是任人如何翻来覆去,纸上仍就那短短五六行,无一字关乎他。 他再次打开信封,里头空空如也,确实只有一张信纸。 “愈发胡闹”,他随手将信一扔,书桌上累满的折子不小心被撞倒,稀里哗啦的落了一地。 于进忠膝行至桌前,将地上的折子与信件捡起,小心翼翼的放在桌角。 四爷越过折子,拿起信件再看一遍,又过了一会,他喊道,“苏培盛”。 刚才消失的无影无踪的人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书桌旁开始磨墨。 于进忠拼命从眼角往上瞥,只见主子爷面露不悦,毫不遮掩,站在桌前气狠狠的挥毫泼墨,柔软的蕉叶笺被他捏出沙沙声响。 又过了好一会儿,四爷摔了笔,亲手烧了火漆倒在信封上。 他将厚厚的一封信扔到于进忠怀里,“去告诉你耿主子,既然要做,胆子就大些,别丢了爷的脸面”。
第166章 前院, 于进忠眼疾手快的接住信。与此同时,陈德海在内院中先是光明正大的给李侧福晋请安,又避着人去了清音院。 夏日炎炎, 清音院有翠竹环绕, 格外凉爽,只是竹叶茂密, 遮挡了月光, 愈发显得人影憧憧。 陈德海缩了缩肩膀,悄无声息的往廊下灯笼处挪了挪脚, 被一旁打帘子的丫鬟连瞧了好几眼。 他撇撇嘴,这些做主子的都爱意境、风骨, 也不看这大晚上黑漆漆的多吓人。 还是兰院好,耿主子爱亮堂,一到晚上就点上许多灯笼,楼里有各式各样的荷花灯, 廊下有精致的宫灯, 就连青石砖路的两侧都点上许多灯盏———叫什么路灯, 人看着就心里头舒坦。 不过,要他说,还是以前的兰院更气派, 那两层楼高的灯, 照亮半个府邸不说, 连那一片的天都照的发白。 他一面想着, 一面又往灯笼照映处凑了凑,正巧, 帘子从里头撩开,一个身穿一等宫女服饰的人对他招了招手。 陈德海连忙走到光下, 他低着头,连屋中摆设都不敢看,老老实实的打了个千,“给侧福晋请安,侧福晋万福”。 年侧福晋露出浅浅微笑,素手轻抬,“公公快请起”。 陈德海就势起身,他眼皮微抬,瞧见一旁桌上倒扣着的书册,愈发的垂首低眉,“不敢扰侧福晋雅兴,实在是有要事禀告”。 一旁的踏雪将茶碗送至年侧福晋手边,脸上虽笑盈盈的,说话却夹枪带棒,“哦?这倒是奇了,昨儿跟咱们年府的人说话还横眉冷对的,今儿,怎得突然就变了性子?” 陈德海连连弯腰赔罪,“踏雪姐姐,您是不知晓,昨儿那位大哥去的时候,门后头有眼睛正看着呢,奴才哪敢乱说话”。 他笑出满脸的皱纹,“今儿瞅了个空,奴才立刻便来了,放心,没叫任何人瞧见”。 踏雪冷笑一声,“谁知你说的是真是假,说不定故意……” 她们刚来的那会儿还不知晓陈德海是李侧福晋的人,如今,这人还想再诓骗主子?休想。 “踏雪”,年侧福晋的声音轻柔,身边的人却立刻住了嘴,“大理寺审问犯人也得给人辩解的机会”。 她拿着碗盖轻轻的撇着碗中的茶沫,睫毛像是蝴蝶颤抖的翅膀,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你说呢,陈公公?” 陈德海扑通一声跪下,“万万不敢欺瞒主子,只是耿格格那边实在蹊跷,奴才实在拿不定主意,求您掌掌眼”。 年侧福晋停下手中动作,“哦?” 陈德海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地上,“奴才的人瞧见耿格格喝着的养身汤里头,竟然有零陵香”。 寂静的屋子中响起瓷器相撞的声音,茶碗中波纹粼粼,散射出几丝光芒出来映在人的眼中。 年府子嗣不论男女皆饱读诗书,便是杂书也有所涉猎,明朝成化年间的《医林集要》中记载,零陵香可令妇人断产,服够一两之后,可让服药者一年不孕。 耿格格好大的胆子。 格格侍妾之流,本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所用,耿氏竟然敢擅自服用避孕药物,这可是足以叫人一辈子不能翻身的重罪。 年侧福晋摩挲着手中茶碗,若此事为真,陈德海便是受李侧福晋指使,让清音院替她冲锋陷阵试探耿氏深浅,若此事为假,便是有人通过陈德海陷害于她。 “空口白牙”,她目光如水,眉眼婉约,“我绝不会相信耿格格会如此行事的”。 陈德海还欲再说几句,却见茶碗沾唇,立刻便被一旁的宫女毫不客气的扯了出去。 看着晃动的门帘,他扭头去寻踏雪,主子的心腹跟主子也差不了多少,“踏雪姑娘,侧福晋一定要信咱家呀,等下次,下次,咱家一定将药渣带过来”。 踏雪似笑非笑,转身就走,“且等到那时再说罢”。 陈德海撵了两步,见人已经走远,只得徒劳停下,他心中有些打鼓,也不知这般算不算完成于进忠的交代,贵哥哥房内的榻有没有为他备好。 他正琢磨着,就见刚才守在门口撩帘子的那个二等宫女站到他前头,“陈爷爷,我送您出去罢?” “哪里能叫姑娘受累”,陈德海嬉皮笑脸的抢过灯笼,“这路啊,咱家熟得很”。 * 庄子旁的农家小院里,护院的老王正在冲凉,水是在院子里晒了一整天的,虽然没有凉丝丝的井水冲着过瘾,但他就喜欢热水能解乏的这股子舒坦劲儿。 一个头上包着粗布的妇人从黑漆漆的屋子里转出来,她手里端着簸箕,脸上红扑扑的,像是气得。 “又来借米,又来借米,一个月来个七八回”,老王媳妇林氏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竹床上,“耗子见了咱家的米缸都得嫌弃”。 老王偷偷的背过身子,拿着丝瓜瓤认真的搓洗起来,仿佛这世上就没有比这还重要的事。 簸箕里织了半截的毛衫被林氏拿出来,这玩意儿不像织布,需得点蜡,若是做熟了,漆黑的屋子里也不带错的。 她手中一刻不停,嘴也没停过,“不是我小气心疼粮食,你说一个半大小子,没个正干,怎么讨媳妇儿?怎么照顾咱大姐?” 老王全当没听见,婆娘爱念叨就让她念叨去,等口干了,说够了,人就消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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