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正是饭点,于进忠百般挽留,周安也未曾留下用膳,说是得立刻回去复命,最后于进忠只能硬给他塞了两个油纸包着的肉夹馍。 总不能太过失礼,叫人笑话。 他外头刚忙完,就被红枣叫进院子里,进去一看,膳桌上的菜原封不动的摆着,一筷未动,可见耿清宁半分胃口也无。 耿清宁喝了一口凉茶,将心中盘算细细说来,“于进忠,将你手里的事儿全都交给小贵子,明日一早你便去府中一趟,将这信件交给四爷”。 她拿四爷做幌子,自然要说清楚的,再者,还得求一份痘汁和痘痂回来。 她看向马重五,“还有你,虽然刚成亲,不该将你外派出门,只是事急从权,需得你带人去寻一样东西”。 熟苗法虽然有效,但现代天花绝迹的原因是牛痘,若是能寻到牛痘,甯楚格、弘昼还有五阿哥自然无虞。 她又看向红枣,“你需得将庄子全然握在手里,并且立刻从各地购买牛群,辟出一块地出来,专门用以养牛”。 寻牛痘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但牛痘的起因便是因为感染人的天花,若是设下养牛场,说不定可以人为造出牛痘。 耿清宁面色郑重,“各位,此事关系重大,需通力合作才能达成,但同时,这也是我送于各位的一场造化”。 她看向于进忠,“你忠心耿耿,为人又胆大心细,我所求之事虽难,但一旦办成,你便是下一个‘三宝太监’”。 于进忠面色微动,男人建功立业乃是写进骨子里的东西,前朝的‘三宝太监’郑和,那可以名留史册的人物,多少太监做梦也不敢与之比拟。 主子素来说话算话,若当真有这个福气……于进忠涨红了脸,恨不得立刻出门做事。 “至于你们夫妻俩,是终身为奴,还是为官做宰为后代创下一片基业,全赖此事”。 马重五与红枣对视一眼,二人皆是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勃勃野心,也是,本就是从地底烂泥里爬出来的人,怎能不向往高处。 见众人肃然点头应下,耿清宁提着的心仍不能放下,她画的饼都无人可吃,此刻方察觉到手中无人的坏处,若是能像福晋、侧福晋那般有背后的助力,这些事儿应当更容易达成,而不像现在,只能靠身边这几个人在大海里头捞针。 只是为人父母,这些事便是再难也得去做,即便不能成功,拖延两年也是好的,到时候甯楚格年岁大些,体质肯定要比现在强壮,熬过去的可能性自然会更大。 无论如何,她绝不能失去任何一个孩子。 众人分头行动,转眼间兰院便空了小半,耿清宁略坐了一会儿,实在心中难安,她便想着去隔壁看看五阿哥,正好弘昼也在。 兄弟俩都在榻上,弘昼将装有铃铛的金球滚来滚去,玩得不易乐乎,而小的那个则是趴在那里,眼睛一刻不错的盯着球看。 见耿清宁去了,奶娘拘着手奉承道,“两个小主子感情好的很,耿主子真是有福气”。 耿清宁一手一个捞在怀里抱着,两边都重腾腾的压手,五阿哥甚至比哥哥还要重,小胳膊小腿跟藕节似的,若是不小心被他蹬一脚,能疼大半晌。 她松了一口气,在两个光溜溜的脑瓜子上印下几个亲亲,换来几个湿漉漉的吻,只觉得怀里重腾腾的让人安心。 甯楚格晚间归来的时候,也收到亲亲额娘的几枚香吻,她脸蛋红红的回亲几口,唉,额娘总是这般,想起来就把人抱在怀里一顿揉搓。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自从她去前院读书,额娘便收敛许多,今儿突然这样还叫人怪不好意思的。 耿清宁见自家乖女儿可爱的模样,更是控制不住自己,连亲好几口,才放开她坐在椅子。 二人平视,耿清宁问道,“乖女儿,再过半个月,你阿玛要去特别大特别美的草原上玩儿,你想不想去?” 甯楚格皱眉,小小的脸蛋鼓成了包子,偏偏还学大人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她问道,“是先生说的——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耿清宁点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她停顿片刻,“而且,那里还是你们满族的发源地之一”。 甯楚格不由得露出一丝神往,口中则是纠正道,“额娘,你又说错了,是我们满族”。 “也不对”,她脸上露出几分思考之色,“阿玛说过,满汉一家亲”。 “唔”,耿清宁轻咳一声,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不是满族人,而是纯正的汉族,“别转移话题,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甯楚格问道,“额娘与弟弟去吗?徐嬷嬷去吗?张姐姐去吗?明玉和阿敏去吗?” 这些人都是她最亲近的人,若是大家能一块出门玩耍,那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耿清宁没点头也没摇头,说实话,她心里确实没想好去不去,甯楚格一个人她是不放心的,但五阿哥年岁实在太小,也实在让人难以割舍。 “五阿哥这么小,你若是耿氏,又当如何?” 京城,正院,福晋笑得意味深长。 康嬷嬷本是义愤填膺,在她看来,耿清宁就是一个活脱脱的白眼狼,之前来求福晋的时候,福晋可没拿架子,一口便应下了,如今不过是让她回来,竟然敢出言拒绝,还拿主子爷压人。 不过,福晋这一问,倒是让她面露思索之色,“若是,舍不得五阿哥这个小的,就得留在府中任由您差遣”。 四爷远去塞外,无人撑腰,耿氏一个内院女子,福晋若发话将人接回来,自然没有她拒绝的道理。 到时候年氏、耿氏,一个新欢一个旧爱,自然会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的,而福晋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康嬷嬷脸上的笑容愈发的难以抑制,“若是舍不得大的,一同前去,那五阿哥……” 这般小的孩子自然是出不了远门的,若是受了风、或是水土不服,说不定人就没了。 即便是耿氏强求,四爷、娘娘也不会应下的。 小小的孩子离了亲生的额娘,总得有人照顾———福晋当然是上上之选。 “还是福晋您有法子”,康嬷嬷心悦诚服,没有出手害人,自然不会引起主子爷的猜忌,与此同时,事情也办得妥妥当当的。 福晋摆摆手,“同是姐妹,又一同相处这么久,肯定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她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总得给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不是吗?
第165章 是夜, 于进忠收拾好行李,又将信件贴身藏好,这才吹了蜡烛, 和衣躺在床上。 窗外月如弯钩, 透过纱窗照在人的脸上,显得晦暗不明, 又过了好一会儿, 本该睡着的人却猛然睁开眼睛。 月光下,他的眼神一片清明, 似从未睡着,就着微弱的月光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敲响房门。 寂静的夜里,只有虫鸣声响应,门外之人并不气馁,不疾不徐的继续叩门, 片刻后, 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 露出门后的火折子,还有微弱火光映照的一张面白无须,略有些消瘦的脸。 正是陈德海。 于进忠上下打量几眼, 他一面露出亲热的笑容, 一面侧着身子挤进房门, “哟, 陈公公看着比前两天长肉了啊”。 陈德海哆嗦了一下,干巴巴的笑道, “还是贵哥哥照拂的好”。 “小海子,是谁啊?” 屋内传来问话的声音。 陈德海立刻亲热的应一声, 连忙回道,“是于进忠于公公,应当是找您的”,他一面说着,一面将屋内的蜡烛全部点燃。 屋中的黑暗被烛光驱散,小贵子这才披着外衫趿拉着鞋底过来,二人坐在桌边,他倒了一盏凉茶放在于进忠面前,“于哥哥,是今儿还有什么没交代清楚的吗?” 主子交代于进忠把手里的活全都交代给他,他还真有点担心有什么纰漏。 于进忠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想找你说说话”,说着,他的眼神扫过一旁站着的人。 陈德海轻咳一声,“这茶水都凉透了,你们聊,我去倒一壶新的来”。 于进忠笑呵呵的点头应下,待到走路声离的远远的,他才一胳膊肘撞向旁边的人,“依你看,这老东西是装的,还是真心服了?” 小贵子眉头微皱,事关人心,谁能拿得准呢,只是细细思索这些日子的情形,他犹豫着道,“应当是真的罢”。 也不知晓主子从哪学来的法子,将这陈德海关在‘小黑屋’里,不许旁边有响动,也不许旁人见他,更不许有人跟他说话,每到用膳的时刻,便叫他给陈德海送饭。 头几日,陈德海见不着任何人,三尺见方的小竹屋里没有任何光亮,只能从每日送饭的小窗望一望外头。 他作为送饭的人,眼见着里头的人日益消瘦,屋内甚至传来不似人声的叫喊声。 如此又过了三日,他才可在送膳时分与陈德海说上几句话,只是人仍然关在里头。 又折腾了几天,主子又叫他亲自将陈德海接出来,没想到这人刚一出来,便如同那刚出壳的小鸡崽子似的———他小贵子就是那只令人安心的母鸡。 自那之后,陈德海便只跟在他身后,旁的哪也不肯去,便是晚上睡觉,也得睡在他屋里,情愿打地铺,也不愿意去自个儿的屋子。 小贵子回想了好一会儿,又道,“今儿后门那里还来了个寻他的人,当时咱们都在主子那儿,这人倒是乖觉,我刚一回来便倒了个干干净净”。 “那便好”,于进忠点点头,“明日,你将这人借给我用上一回,哥哥我承你的情”。 小贵子嗳了一声,“您这话外道,都是给主子办事,什么情不情的……小海子?” 他的声儿也不大,但外头的人像是长了顺风耳似的,立时便从外头伸进个头来,“贵哥哥,有事?” 小贵子招手叫人进来,“小海子,明儿你便跟着于哥哥,听他的话行事”。 陈德海一张老脸露出了可怜兮兮的表情,活像个被抛弃的小鸡子似的,“我不走”。 被关在竹屋里的那些日子简直就是此生噩梦,那片寂静到极点的黑暗像是会吃人,到现在,在黑乎乎的地方,他都会怕到全身发抖,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光亮。 当然,除了光亮之外,还有贵哥哥。 噩梦中,只有贵哥哥愿意伸手拉他一把,跟他说话,给他送饭,每天只有贵哥哥送饭的时候,他才能看见光亮,跟贵哥哥说话的时候,他才像是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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