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愉捧着书沉默。 不过她很快就打起精神,带上历劫要用的东西,再上元始峰。 她走在上峰的路上,迎着晴朗的日光,摒弃杂思,心想自己还是很厉害的。 不过半个月过去,她爬峰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第一天爬元始峰时,她卯时出发,未时才到。 今日,她卯时出发,不到午时就到了。 在元始峰上准备好一切,织愉在阵中央打坐。 她紧张地做了几个深呼吸。静心吐纳天地灵气,运功让灵气在周身运转、凝炼。 小腹里泛出热意。 那是她一直未能炼化的元阳。 谢无镜说过,它可以支撑她到元婴后期。 所以她一定可以渡劫,一定可以的。 织愉浑身紧绷,双目轻阖。 忽有风,吹乱她袍袖与长发。 天暗下来,浓云翻涌出浑黑,阵阵雷鸣响起。 第一道雷劫要降了。 * 元始峰下,香梅正带谢世絮与铭千古赶来。 夫人一意孤行,她无力阻止。 她知道自仙尊离去,这两人或许是出于歉疚,一直默默守在夫人身边。 所以,她赶下山去找他们,想请他们阻拦夫人。 谁知赶回来时,已是天雷将至。 谢世絮与铭千古俱是心神一震。 铭千古骂道:“这死丫头,从前懒得走一刻钟路都要谢无镜背,找死倒变得这么勤快!” 香梅瞪他一眼,没空骂他,直往元始峰顶狂奔。 她不断在心中祈祷雷劫不要降世。 然而跑至山脚,便见第一道雷劫携劈山裂地之势降下。 此等雷劫,不是寻常金丹劫会有的。 “夫人!” 香梅拼了命往峰上冲。 可元始峰乃此界元始之地,地气压制着她的功法,让她根本无法使用法术飞上去。 她顿觉自己如同废人,眼里蓄了泪。 一切,如同回到半月前谢无镜离开的那天。望着雷劫降下,却无法阻止。 铭千古恍惚一瞬,无力感再度席卷全身。 可他与谢世絮不过残魂,更是无法抵抗一界地气。 他们和香梅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雷劫一道道降下,眼看峰顶越来越近,心却越来越沉。 爬上峰顶时,只见尘烟弥漫。 织愉坐于法阵之中,尚还安然。 但她布下的法阵、用以扛天雷的神器都已损毁。 最后一道天雷在她头顶凝聚,紫电翻腾,若灭世天雷,誓要纠正这世间不该有的凡人修道。 雷越聚越烈,雷光堪比日曜。 轰然一声,震耳欲聋。 雷劫降了。 香梅与谢世絮、铭千古一同冲上前去。 然而来不及。 他们来不及挡下这道雷劫。 “不要!” 香梅的嘶喊被轰然雷霆之声淹没。 元始峰上尘烟弥漫,隐隐可见一人倒在地上。 “夫人,夫人……” 香梅身形晃了晃,踉跄着向那道人影跑去。却浑身脱力,跌摔在地上。 她红着眼眶,唤着夫人,要爬起来继续向那道人影靠近。 忽有一滴水落在她脸上。 她愣住。 谢世絮与铭千古却因此回过神来,仰头望天。 雷光黑云消散,温煦日光洒落, 寒冷的元始峰上,降下甘霖若春雨。 雷劫,竟然过了。 尘烟渐散,一抹玄金光影浮现。 那光盘踞在她身侧,将她护在一对龙翼之下。俨然是若隐若现的龙魂姿态。 这缕龙魂仅是一缕残魂。 雷电在这缕龙魂身上游走,仿佛要将它撕裂。此刻它已是将要魂散之状。 织愉依偎在它龙身盘旋成笼的保护下,双目紧闭,却没有丝毫损伤,似只是昏睡了过去。 香梅与铭千古皆呆愣愣地望着那缕雨中的龙魂。 龙魂仿佛感知不到外界,那双威严可怖的竖瞳里,只有她一人。 待沉云皆散,它围在她身边盘旋,化作一缕光,飞入了她的眉心。 谢世絮眉头紧拧,五味杂陈:“谢无镜,你……” 谢世絮望着昏沉不醒的织愉。 仿佛看见那天谢无镜陪在她的幻影身边,对她说: 别怕,我在。 他自抽神魂融入她魂魄,说会护她永生永世,便是永生永世。 * 织愉醒来时,房中昏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修为突破了,可她的身体却异常沉痛。 她坐起身,因嗓子干痛不断咳嗽。余光瞥见,垂落下的发丝在晃动间泛着白。 她愣了愣,听见房门打开,是香梅。 香梅立刻倒了水过来。只是她的脚步跨过内间帘幔后,忽的一顿。 她将茶水端到织愉面前,织愉接过喝了一口。 温热灵泉若甘霖,缓解了喉间的痛。 织愉将茶盏递还给香梅,对她笑了笑:“还要。” 抬眸却见香梅红着眼眶:“夫人,不要修道了,好不好?这一世我们就这么过,待您下一世,下下世……无论再过多少世,只要仙尊回来了,香梅都去找您,一定会让您再见到仙尊的。” “傻香梅,待来世,你就找不到我了。” 织愉神态轻松,只是眼眶有一点红,就一点点,“我和谢无镜一起历经了二十八世,生生世世都投生在不同的世界,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这代表,下一世的轮回,我就不在这个世界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会去哪里,谢无镜又要怎么找到我呢?” 织愉道,“谢世絮骗了我,他根本做不到让我自己选择世界投胎。这一世见不到谢无镜,我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是,可是……” 香梅嘴唇抖了抖,向织愉垂落的发伸出手,终究还是不忍触碰,转身去为织愉倒水。 织愉听见她哽咽隐忍的声音,转眸望向门外的明月。 良久,香梅将水端来给她。 她接过,像是对着明月,又像是对着香梅,又或者,是在对某个不在这的人轻声道:“不过,我答应你,不修道了。我已经知道,我修不了。我的神魂何其珍贵,可不能消散在修道的天劫之下。” “不见就不见吧,只要都能安好便好。” “从来世起,我就有生生世世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织愉笑了声,仰头饮尽茶水,又咳了几声,叫香梅退下。 香梅欲言又止,终是应声告退。 织愉倚在床头缓了会儿,下床踩着绣鞋走向衣柜,挑了一套帝释青配韶粉的冬裙换上,而后走到妆台前坐下。 镜中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容颜如旧,一头乌发却尽染霜雪。 她拿起木梳,如往常那般梳理长发,绾起漂亮发髻,戴上明珠璀璨的发冠与桃花钗。 梳妆好了,便坐到廊下,倚在廊柱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话本。 一如从前,谢无镜还在的时候。 * 修道,她会早亡、会在天劫下魂飞魄散。 不修道,她或许永世再难见谢无镜一面。 大概香梅也不知该怎么办好,每日红着眼眶。 织愉不再为此纠结,心情比香梅好得多,每天吃吃喝喝,看看话本,没事就去晓天暮云的亭子里坐一会儿。 香梅来给她送茶点时,她偶尔会和香梅聊起她和谢无镜在凡界时的趣事。 第一次听她提起谢无镜,香梅吓得一怔,生怕她又为此难过。 见她稀松平常地说着,说到有趣处还会笑起来,香梅为她不再困宥于仙尊的离去而喜悦,又有些为她就此放下而怅然。 听织愉说谢无镜的次数多了,香梅有时还会恍惚觉得: 仙尊只是去了远方。终有一日,他会回来找夫人,陪夫人用膳,陪夫人吃茶点、看话本。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 天越发冷了。 织愉也越发倦懒,每天一大半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睡过去的。 她没有精力再看话本,大部分时间都在晓天暮云院里赏景。 香梅怕她闷,下雪那天,想起织愉曾和她说: “谢无镜打雪仗下手可狠了。那年我和他跟隔壁小孩儿打雪仗。我和小孩儿一伙,他把人家孩子打得坐在地上哭……也差点把我打哭了。” “他做雪人很厉害,他会捏好多好多、不同的小雪人……隔壁小孩哭完了跑来跟他要雪人,他不给,把小雪人全搬到我屋子里,搬不了的全踢散了也不给,惹得那孩子又哭……” “他还会拿雪玩小炮仗……小炮仗你知道吗?是凡界给小孩儿玩的,小拇指大……在那之前,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下雪那么好玩。” “我幼时在宫里,下雪的时候怕冷,不爱出门。就喜欢找个地方,点着小火炉,盖着绒毯看话本,看累了就赏雪,实在累了闭眼就睡。” “后来遇到谢无镜,没有地龙、没有碳火、没有狐裘绒被,明明比在宫中更冷,我却总喜欢和他跑到院子里玩。” …… 香梅想,或许可以找钟渺来陪夫人玩雪。 因为她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很像她在凡界看过的慈母娘娘。 还记得夫人说过,钟渺卜卦说:夫人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 她想,找钟渺来,让她再起个卦,说些好听话,夫人或许会开心些。 她和织愉说这事时,织愉正坐在亭子里,腿上盖着毯子,双眼轻阖,好像睡着了。 她又唤了声:“夫人?” 织愉才颤了颤眼睫,睁眼疑惑地“嗯?”了声。 香梅:“铭千古说,因太华山脉灵气足,钟渺他们为了给钟隐养身子,来了太华山脉,就在乾元城外住着。要不要找钟渺来玩?” 虽然她知道,仙尊说过钟渺不配为夫人友人。 可夫人认识的,除了他们,再没有其他人了。 织愉笑起来:“好啊。” 香梅立刻下山去找钟渺。 晓天暮云院里,只剩下织愉一人。 她望着亭外的飘雪,伸出手,恍若回到在凡界时下雪的某一天。 那天下雪,谢无镜没出门。 雪下得不大,没法儿玩雪。他就和她一起坐在廊下赏雪。 她说好想吃宫里的荔枝雪燕羹。 但无论是雪燕还是荔枝,都是他们那时买不起的东西。 谢无镜没有说话,去厨房做午饭。 喊她吃午饭时,她却看到桌上摆着红枣银耳羹。 他说,不知道荔枝雪燕羹去哪儿买,卖甜汤的人说,这个也是差不多的。 她看着他冒雪出去被打湿的衣袍与长发说,哪里差不多,差远了。 可那天甜汤入口,她却第一次觉得: 红枣银耳羹,好像比荔枝雪燕羹还要好喝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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