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车窗,他跟杜川生教授握了手,帮丁大同将行李放进汽车后面打开的门里后,他有些笨拙地坐上车。 “小梅同我说你是第一次来首都。”小汽车启动,坐在前排的杜川生回头打量起塔米尔。 “嗯。”塔米尔点点头。他有些拘束地坐在车内,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透过前车窗看向前方的街道。 “不用拘束,你到的前一天小梅的父亲就给我打了电话。今天林书记招待我们,先去林老爷子家吃了午饭,我们再回学校送你去宿舍。”杜川生笑着道:“我也好久没见林书记和林老爷子了。” “啊……”塔米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林雪君的家人,手抓着膝盖,紧张地搓。 “不用太紧张,看看风景吧,休息一会儿就到了。”杜川生笑着点点头,便闭目休息不再讲话。 塔米尔转头看了眼丁大同,接着便靠在他这侧的车门处,以一个奇怪的高度,运动着张望起北京城。 复杂的建筑,奇怪的高楼,古扑的门洞,金色的飞檐,满街穿梭的自行车,穿着棉猴、军大衣的行人,和很少见的穿着呢子大衣的、行色匆匆的青年…… 塔米尔捏了捏自己穿着的大衣,抿住嘴唇,被首都的繁华景象和许多许多尚无法体会的情绪灌顶。 进入城市中心,被繁华迷乱的双眼捕捉到窗外一掠而过的天安门…… 当小轿车驶过笔直宽阔的长安街—— 塔米尔忽然深刻地意识到,林雪君教他俄语,已改变了他的人生。
第176章 穿过风沙走向春天 沃勒南望了好一会儿,撒了一泡尿… 送别了去首都的朋友, 林雪君带着穆俊卿等人跟着小刘一道回了场部。 在兽医站见到提前约好的几位兽医,大家坐定了开过3个小时的会,将整个公社的兽医流程和各方面情况一齐汇报、沟通了一遍。 最后商定了春天转场后各接犊的生产队由谁负责, 终于熬过了这个超长的会议。 接新生命是牧区最重要的工作, 牲畜们的出生,是一切的开始。 每个兽医都记好了注意事项,郑重地明确了自己的职责。 离开兽医站时,合作过的姜兽医和周兽医约林雪君一起吃饭,被婉拒。 “我们生产队跟我来的还有好几个人, 我得去跟他们汇合。”谢过两位兽医前辈, 林雪君笑着跟对方约了接犊后来开会时再聚, 便匆匆赶去供销社跟穆俊卿等人团聚。 在林雪君开会的工夫, 穆俊卿他们几人分头行动, 去买东西的、去邮局取第七生产队的邮件的、去场部办公室的图书室借书的……最后忙完都在供销社集合,大家拎上新购的物资, 一块儿去棚圈领马车回家。 路过场部的时候,林雪君转进去直奔陈社长的办公室。 她来的时候给陈社长带了一包苹果干,这东西轻, 方便携带, 最适合当礼物送人。 路过陈社长的窗口,看到里面伏案翻卷宗的身影, 她敲了敲窗。 陈宁远抬起头盯着窗怔了会儿才回神,定睛瞧见居然是林雪君,吃惊地走到窗口推开窗,他朝她身后望望, 笑道: “怎么就你一个人?” “大队长说您现在肯定正为今年的旱情操心, 春天又容易上火, 就给您带了些苹果干。”林雪君将一兜苹果干顺窗口递给陈社长,笑着道: “我们从第八生产队购买,自己切片晾在院子里晒干的,您尝尝,泡水很好喝。” “在场部呆几天?”陈宁远接过苹果干,手指隔着布袋捏住一片,指腹仔细摸捏苹果干的形状。 “来兽医站开会的,这就走了。” … 4月底南方温暖的风还吹不及北纬40度的首都,更暖不至北纬50度的呼伦贝尔。 候鸟北飞仍在路上,虫卵孵化也仍在泥土中。 首都的人坐在四合院里,吹着干燥混着砂尘的风,捧着杯喝苹果干糖水,谈论北方的草原,和那上面他们思念的人。 场部办公室里,土坯房隔档了不如寒冬凛冽,却因含了沙石而将窗格、墙壁拍打得噼啪作响的春风。办公椅上坐着的人,喝着苹果干茶水开着会,讨论着他们的草原。 在劳动节当天,林雪君背上药箱和猎枪,带着帮她一起去给母牛接生的学员托娅、昭那木日,还有一直跟着她的学员们的大师兄阿木古楞,随胡其图阿爸和乌力吉大哥的第二批转场队伍,朝西北方向的春牧场出发。 区别于前一年冰雪覆盖整片草原,四野白茫茫的风景。今年的草场泛着黄,稀薄的雪根本无法覆盖整片原野。 苏木因有林雪君地窖里的白菜帮、玉米棒和苹果片等好料隔三差五的滋补,过一冬却没怎么瘦。 阳光下,它通身黑毛随着肌肉的起伏泛着漂亮的光泽。每当它忽来了情绪载着林雪君疾奔纵越,肌肉贲张,毛发被风吹向一个方向,远看简直像是有光带在它身上由前向后地滚动闪烁。 今春沃勒和糖豆与她同行向春牧场接犊,两狗飞纵左右,不甘落后。成年壮狗和黑脸大狼体力无穷,完全不用担心它们掉队。 春天它们疯狂掉毛,每每飞纵狂奔,春风都化成强力的梳子,把它们身上的浮毛尽数梳落。于是后面随行的牛群总穿梭在狗毛狼毛漫天的风中,不时地便吃到几口狗毛狼毛。 林雪君担心牛吃多了毛会肠胃梗阻,只得勒令两只要么左右随行,要么坠在后面保护队尾,总之不许在上风口狂奔了。 以前想要收集它们的毛发做小坎肩还得跟在它俩屁股后面捡,现在倒好了,休息时随手摸摸,都是一摸一大把毛团。 两大只本来冬天时毛发厚实蓬松,遇敌时炸起一身毛,跟熊一样威风。如今毛掉得东一块西一块,不仅不威风,还狼狈得像流浪狗,瞧着简直有点惨兮兮。 休息时,林雪君便一把一把地撸狗毛狼毛,不管是谁的毛,抓到手里都往兜里塞。 出行到第二天时,她两个兜便都装得鼓鼓囊囊了——浑身上下,就属揣了狗毛狼毛的兜囊处最暖和,倒衬得其他身体部分凉飕飕了。 林雪君恨不得原地请乐玛阿妈帮她用沃勒和糖豆掉的毛给她做个匀称的马甲,那样就能匀称地保暖,不用暖一块冷一块了。 春风不需要狼狗毛马甲,只狂吹乱舞,拔掉毛后张牙舞爪地乱抛一气。 每次林雪君掏出腰挎的水壶,开盖喝一口苹果干焦糖水,喝着喝着便觉得嘴里不对味,呸呸呸吐上好半天,手指一抹,准能从嘴里揪出好几撮毛。 啊,狗和狼什么时候掉完毛。 春风又什么时候停呢? …… 今年雪小,狼和狐狸等野兽很容易在草原上找到旱獭、鼠兔、野兔等食物。 因为蒙古干旱和水草流失严重,学名蒙古原羚的黄羊群大批过境,绕呼伦湖后又游荡向北方。 在林雪君随队迁徙的第6天,一大群黄羊越过弯弯曲曲的小河快速北迁。 胡其图阿爸骑在马上远眺羊群,叹息道:“数量可能近万了,比往年的迁徙队伍还大。” “很不好吗?”林雪君骑马赶到近前,有些担心地问。 “秋天时黄羊向南迁徙,一般会在到蒙古南部或兴安岭西南边的草原、森林处繁衍。如果气候好,它们最大的族群会直接从在蒙古境内向南走。大概是因为今年冬天雪少,最大的族群很可能迁徙到在我们呼伦贝尔草原南部。所以在春季北迁时,才会被我们遇到。”胡其图阿爸虽然对草原外的事不了解,对草原却很懂,“根据这个情况来反推,蒙古的干旱情况可能非常非常糟糕了。” “怪不得今年我们风沙这么大,是不是有许多是从蒙古那边吹来的?”林雪君这一路都围着头巾,有时骑乘前行,夹沙的风打得眼睛都睁不开。 “……”胡其图阿爸叹口气,将背上的弓箭抓到手中,转身招呼了阿木古楞便朝着黄羊群追去。 虽然在后世黄羊也被称为‘牢底坐穿兽’,是国家保护动物,但在这个时代,牧民们非常不欢迎吃草根且种群庞大的黄羊。 胡其图阿爸带着阿木古楞射猎了3只黄羊,将黄羊挂在马背上,又骑着马将黄羊群驱赶出很远的距离才折返。 今冬干旱,草场上每一根草都十分珍贵,谁也不知道冰雪消融后,草原上能有多少草熬过干旱凛冽的寒冬顺利返青,得尽量保护草根才行。 因为旱情比想象中还严重,转场路上大队不得不绕路找河,才能让牛群、马匹和骆驼不至于渴倒在路上。 4月底的草原上每天仍在零下10度左右,冰河附近风大,河水刺骨。 体弱的母牛跨越冰河时越走越慢,一边仰头哞叫,一边在河水的冲击中踉跄。 乌力吉大哥、昭那木日和阿木古楞几人,不得不一直站在刺骨的河水中拉拽、推拱着帮助畜群过河。 等过了河,林雪君立即用早拿火烘烤过的布巾等包裹体弱母牛的四肢和后肢,不等它们出现倒卧症状,便为它们做好活血预防工作。 畜群过河时,远处河流下游传来一阵又一阵狼嚎声。 林雪君虽然看不到狼群,却能从此起彼伏、中气十足的嚎叫声听出狼群规模不小。过河的畜群本就因冰冷河流而感到不安,听到狼嚎声后更加惊惧。胡其图阿爸带着纳森和托娅几人不断骑马在畜群外呼喝驱赶,才能将想要乱走的母牛赶回他们规划的路线。 沃勒游过冰河甩去打湿毛发的河水和快速结晶的冰粒子后,便站在畜群下游方向,机警地炸起已春季脱毛后变得趋于纯黑的浑身狼毛。 焦躁地左右踱步间,它不断回望畜群和林雪君,似乎很想奔去狼群干架,又不愿丢下自己的群落。 在下游狼群的嚎叫声似乎更接近时,沃勒忽然仰起头,底气十足、声音格外雄浑地高声呼嚎起来。 它肺活量极强,一声狼嚎长久不停。 下游方向的狼嚎声忽然变得单薄,似乎有几匹狼在沃勒嚎叫时停了下来。 林雪君忙完给母牛用热布绑腿的工作后,骑上苏木赶到沃勒身边。 它的第一声嚎叫渐熄,在牛群另一边帮助胡其图阿爸几人收拢牛群的糖豆忽然停下来,在沃勒的叫声渐小时,仰起头学着沃勒的样子朝天大声嚎叫。 糖豆跟沃勒呆得久了,既学会了炸毛呲牙垂尾示威,也学会了代表着不同意味的狼嚎。 此刻它嚎得像模像样,与沃勒再起的吼声重叠,威慑意味十足。 随在队伍四周的胡其图阿爸家和乌力吉大哥家的蒙獒们似乎明白沃勒和糖豆的用意,也都停下来跟着一起嚎吼、吠叫。 一时间畜群里的大牛顶着锋利的牛角,低沉哞叫的声音与守群大狼沃勒和獒犬狗子们吠吼声交叠,此起彼伏。 胡其图阿爸拢好了畜群,乌力吉大哥几人将最后一头母牛推上河岸。大家驻足远眺,凝神倾听下游的狼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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