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主人就坐在边上,塞根表现得很配合, 只是不住四望打量陌生环境, 且时不时地对边牧糖豆表现出超高兴趣。 林雪君搬了个小马扎坐到塞根面前, 用镊子拨开它的耳朵, 果然臭不可闻。仔细检查发现它耳朵里全是黄浓, 令人作恶。 找了口罩戴好,她先用酒精和干净的旧布条子帮塞根清理耳朵里的积脓, 时不时被臭得要站起身猛吸两口清新空气才能继续工作。 壮汉奥都见林雪君能对着那么臭的耳朵工作,又佩服又不好意思,时不时拘谨地问她“乌末黑?乌末黑?(臭吧?臭吧?)”。 林雪君本来想客气一下, 最终却没忍住抬起头朝奥都用力点了点头, 做出个被熏得够呛的撇嘴表情。 奥都瞧她那样子,又忍不住憨憨地笑。 蒙獒塞根见主人笑, 垂在屁股后面的尾巴便轻轻地摆了摆。因为知青瓦房地面上有许多积灰,塞根尾巴一摇,立即尘土飞扬。 臭味里于是又多了灰土味,林雪君被熏得眼睛都眯起来了。 给塞根剪耳朵里面毛的时候, 它痛得挣了下, 拽得餐桌都跟着摇晃起来, 可见蒙獒的力气有多大。 林雪君也不怕狗,唬着脸压住它的背,加上主人奥都一记轻踹,它再次老实下来。 十几分钟的漫长擦洗,塞根两个耳朵终于都清洗干净了。 拿油灯照了照,又为塞根做了几项基础检查,不发烧,也不是寄生虫,没什么别的毛病。 “缺钙,耳朵软,风一吹就四处乱倒,起不到遮挡的作用,耳朵里经常进水,就容易发炎。炎症严重了,耳朵里面就流出许多烂脓。”林雪君用蒙语仔细地给奥都解释,说罢又拿出纸和干布,做出擦拭狗狗耳朵的样子,继续道: “如果发现它耳朵里有水,就用干净的干布给它擦一擦,勤擦,不要用水,就不会发炎。 “多吃骨头、蛋壳、羊奶、坚果、黑芝麻、瘦肉、豆制品、动物内脏,补钙,渐渐就会好了。” 说罢,林雪君往塞根耳朵里抹了点碘酒,又指了指衣秀玉道:“回头你跟大队长说一声,从衣同志那里买一些土霉素,每天给它耳朵里撒一点,一周左右就好了。以后补钙,保持耳朵里干爽。” “啊?”奥都还在发愣,不敢置信地看着林雪君,“已经治好了?” “好了啊。”林雪君点点头,皱眉问:“我刚才说的你记住没啊?” “我……”奥都挠挠头。 林雪君无奈地又将话说了一遍,并转头拿纸写下来交给奥都,“我不会写蒙字,你要是忘了,就拿这个单子去找大队长,让大队长给你翻译。好不好?” “好。”奥都像个孩子般乖乖点头,想到自己从小养大的狗子不用丢掉了,他就高兴得合不拢嘴,尤其林雪君讲话的语气那么温柔,心情更是熨帖。 “林同志真快!厉害!速度快!”奥都竖起大拇指,兴奋地调动起自己脑中的称赞之词,奈何词汇量匮乏,只能不断重复‘好好好’,以强调他对林雪君的钦佩。 “这回我真的要出发了。”林雪君指了指窗外。 “一路平安!”奥都说罢站起身,从兜里掏出2角钱塞到林雪君手里,又从蒙古袍里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毯子递给林雪君: “羊绒毯子,我奶奶织的,她是大队的牧民老代表。你要去春牧场保护母牛和牛犊子,路上冷,裹着它,暖和。” 林雪君忙摆手表示不用羊绒毯子。 奥都却坚持将毯子塞给林雪君:“裹上它,婴儿都不怕寒冬的,特别暖和。奶奶要给你的,不能带回去。” 林雪君跟他拉锯般推来推去半天,奥都见她不好意思收,干脆将手里的羊绒毯子一抖,甩手便盖在了她头上。 在她抓着毯子找不到方向时,奥都趁机将巨犬塞根往腋下一夹,咚咚咚地跑了。 毯子拽下来,重获光明的林雪君迷糊了2秒才找到门的方向,追出去往外探看,除了一串深深的大脚印外,哪还看得到壮汉奥都的身影。 她挠挠头,只得退回屋。 关门的瞬间,她听到远处洪钟般的男声用蒙语大喊:“林同志,连狗都会治!塞根的耳朵,治好的,能听到了,不臭,一点都不臭了。那个翻肠子的小狗,要死的,也救回来了!” “真的吗?”一个女声惊喜地问。 “真的!林同志,不止是羊大夫、牛大夫,还是狗大夫!”奥都兴奋地嚷嚷。 “……”林雪君砰一声关上门,将寒风和奥都的声音都关在了门外。 狗大夫是什么鬼…… …… 林雪君穿上萨仁阿妈给织的驼绒毛衣,穿上4个男知青合钱在小卖部为林雪君买的羊皮坎肩,套上羊皮大德勒,围上孟天霞送的兔绒围巾,戴上衣秀玉帮缝填了一层棉絮的厚手套。踩着厚蚕茧般能裹住膝盖,却因为太硬,不得不在膝盖后方剪开,膝盖才能回弯的超挡风防寒的羊毡靴子。 武装得像个行动迟缓的机器人,才在衣秀玉的陪同下出门。 大队长过来找她时,先接过她拎着的两大包东西,喊上隔壁背着大行李包的阿木古楞,转头便来了一句: “你刚才给奥都的大狗把耳朵治了?” “嗯,那狗有点缺钙,耳朵软得不起挡风防水的作用。”林雪君比了比自己的耳朵。 “就那么一会儿工夫?从畜棚回来到现场,这才多长时间啊?就治好了?”大队长有些惊奇地问。 “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病,就是臭。”林雪君说着笑了笑,呼哧带喘地跟着他们走向大队驻地外的聚集点。走上一会儿,居然热了,脖子胸口直冒汗。 “这会儿热,等坐上车,人不动,风一吹就冷了。”大队长‘好心’地‘安慰’。 “坐车?”林雪君挑眉。 “给你安排了个小驴车,你坐车去。” “苏木呢?”林雪君一下站住不走了,她不是骑着她的黑骏马吗? “骑马太累了。”大队长也停下来,转头皱眉解释道,“怕你坚持不下来。” “小驴车拉东西吧,我骑苏木。”说罢,林雪君转头便朝马棚跑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回头喊:“队伍可以先出发,我骑马追他们。” “……”大队长拎着林雪君的大包,皱起眉头盯住林雪君的背影,无奈地叹气。 这丫头真能一路骑下来? 那可是百来公里路啊…… …… 林雪君赶到工作马的马棚时,饲养员正抓着一把好草料喂苏木。 英俊的大黑马低头吃草,饲养员立即趁机去摸它的鬃毛,苏木回头便咬,吓得饲养员忙缩手。 苏木戒备地盯了饲养员几秒,见对方不再动手动脚,这才又去吃他递过来的草料。 饲养员自然不会死心,他想跟苏木处好关系,以后也能骑骑大队里数一数二的骏马,喂草料是第一步,通过爱抚构建情感连接是第二步。见它又吃起来,他便再次伸手。 苏木自然又是回头一口,一马一员两个就这样你来我往个没完,人倔,马更倔,不给摸就是不给摸,咬你没商量。 林雪君忍俊不禁,忙笑着走进去跟饲养员打招呼。 自己被苏木咬的一幕被人看到,饲养员有些不好意思,回应了林雪君后,忙转身假装去喂其他马。 林雪君笑着走到苏木跟前,见它愤愤地盯着饲养员拿着喂它的草料喂别人,便将来时路上准备好的糖放在手心,递到苏木面前。 马儿都喜甜,苏木自然也不例外。 在如今艰苦环境下,人想吃糖都吃不到,更不要提马了。 林雪君将自己的糖省下来,就是准备拿来贿赂她的小神驹的。 苏木瞧见糖粒本来还有点看不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忽然有些怔,接着毫不犹豫地张开柔软嘴唇,呲牙将糖粒叨进口中,舌头卷着便品尝起来。 下一瞬,苏木的瞳孔猛缩,整匹马都被糖粒的甜味定住了。 它鼻孔张大,咽下糖粒后前蹄焦急地刨地,居然低头拿自己好大好长一个马脸去蹭林雪君。 它还想要。 饲养员听到动静,转头去看,便瞧见了他人生中最不可置信的一幕。 那匹全世界最骄傲、最不逊的臭马驹苏木!那匹谁摸咬谁,动不动就尥蹶子不配合的臭马驹苏木!它居然在拱蹭林雪君同志! 主动地、亲近?! 而且,林雪君伸手摸苏木脖子上的鬃毛时,刚才还呲牙咬人的苏木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还唏律律伸舌头去舔林雪君的掌心? 摸上了! 林雪君摸上苏木的鬃毛了! 摸了一把又一把,苏木一次都没有呲过牙。 饲养员的眼睛都红了,嫉妒。 凭什么林雪君就能摸?他天天伺候它,给它刷皮毛、喂草料、铲屎铲尿,碰都不让碰! 它……它还拱林雪君。 怎么?还撒起娇来了? 没想到苏木你居然是这样的马! “饲养员同志,我把苏木牵走了?”林雪君转头笑着去摘苏木的缰绳。 “牵走!立即牵走!”饲养员别过头,用力地甩手。看不下去了,他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林雪君一吐舌,拽着苏木出了马厩,拍拍马背上搭着的布垫上的草屑,踩着绳套做的马镫,一个翻身便上了马。 拽着缰绳出门时,林雪君伏在苏木脖子上,伸长手又递了个糖粒子到苏木嘴里。 苏木头一扭头便将糖粒卷进口中,尝尽了甜味,当即高兴地抬起前蹄唏律律一阵嘶鸣,随即格外轻盈格外快活地跑了起来。 饲养员回首恋恋不舍地望,却只瞧见苏木飘逸的马鬃和马尾迎风飘扬,肌肉矫健的背影转瞬拐出马棚区。 “……”许久后,饲养员伸出右手看了看自己的掌心,忍不住哀怨:我手心又没长倒刺,怎么林同志能摸能抱,我就连碰都不让碰呢? 难道林雪君同志对马儿的魅力就那么大?在马儿们眼中,她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呢? 怎么就……怎么就……怎么就……呢?!!! 哼!
第39章 畜群向春天流淌 迁徙的鸟儿划过天空,迁徙的牛羊流淌过草原。 木匠陈锁义老先生的木质大屋里, 劈木头的声音已经停了好半晌。 陈锁义转回头去看,便见自己新收的卷毛小徒弟正握着斧子,盯着窗外怔怔出神。 今天是大队第二批转场队伍出发的日子, 听说那位晋升为大队兽医卫生员的女知青也会随队一起走。 穆俊卿早就神魂不守了。 陈木匠啪啦一声将刨子丢在木案上, 转过一张皱纹满布的老脸,沙声道:“去吧。” 穆俊卿怔了下,随即面孔涨红,可抬头看一眼时间,终于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 转身夺门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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