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深吸一口气,毕力格老人才握紧猎枪,猛一步跨出毡包。 下一瞬,他如方才的海日古一般惊愣在原地,对眼前的一幕充满了不解。 他以为正在受刑的海日古并没有鲜血淋漓地被绑在毡包前,而是行动自然地蹲在毡包前一边投洗布巾,一边呲牙咧嘴地将布巾递到一位年轻妇女手里。 两个小孩也都蹲在边上,一个给年轻妇女擦汗,一个拽着小马驹的尾巴,还不时帮忙递个东西。 毕力格的胡子抖动了下,眉毛也抽了抽。 他将枪背回身后,才要迈步,忽听海日古再次发出一声难忍的低鸣:“啊呀呀,唉……” 恰巧小巴虎吓得捂住双眼,低头不敢看。毕力格从巴虎低头后露出的空档,看到小马驹身上被割开了一个口子,年轻妇女竟噗一下,毫不犹豫地将手插进了那个血口子中。 “哎呦!”毕力格也被吓了一跳。 拽着马尾巴的小木仁转头见是毕力格爷爷,忙伸出另一手,压唇嘘声。 毕力格深吸一口气,转手朝着身后的孩子们摆了摆,随即一边走向林雪君几人,一边低声问: “这是干嘛呢?” “给马做手术。”阿木古楞怕惨了误会,忙抬起头轻声解释。 “啊?”毕力格从来没见过给马做手术,实际上他没见过给任何牲畜做开腹手术,人的开腹手术也没见过。 他好奇地看看林雪君,脸上还有婴儿肥呢,五官都没长开的孩子,明明应该是看起来特别稚嫩、特别不可靠的样子,偏偏因为她皱眉专注的表情,而显得有些不一样。 啥手术啊? 治啥病的? 咋还能这样搞呢? 揣着一系列的疑惑,毕力格站在边上,撑膝低头准备观摩观摩。 他才站好,林雪君忽然停顿了下。 毕力格忙去看林雪君的表情,就见对方眉心簇得更紧,因为紧张和专注,牙关紧咬着,腮帮子鼓鼓的。 他才好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是发现了什么还是咋地了,忽见林雪君手臂往外一抽,手里便攥着把红红黑黑的东西从马左腹开口处抽了出来。 再仔细一打望,自认什么场面都见过的毕力格老汉肚子里忽然一阵恶心,双膝一晃,好悬没摔倒。 天呐! 马驹还活着呢,这闺女就把马肠子给薅出来了! …… 在一群孩子的惊声尖叫和阿木古楞的呵斥声中,林雪君用土霉素水冲洗了下戴着手套的双手和挂在伤口外的马肠子,随即仔细检查起来。 一截肠子被套叠进另一截里了,轻轻拽出黏连的套叠肠段,果然已经发黑坏死了。 “得截掉这些了。”林雪君皱起眉,扇了扇风,将臭味扇走。 那臭味掐扇到海日古面前,他又是一阵哀鸣,忙转过头大力呼吸新鲜空气。争当真男人,绝对不能吐,那就太丢人了! “截掉?”此刻已搬了个小马扎,坐着观摩的毕力格老汉忍不住前倾了身体,“截断肠子,马驹还能活吗?那不是白折腾这么半天?” 这小马驹身上也没几两肉,杀了吃掉就太可惜了,毕竟是一匹很不错的好苗子啊。 “能活,缝上就好。”林雪君说的像缝衣服一样。 听得老毕力格再次耸高了颧骨,眼睛被挤成了一条线。 远处参加丰收会的人久久等不到毕力格、海日古和孩子们回去,呼啦啦赶过来一群,听说林雪君竟在给马驹做肠套叠的手术,皆奇异地留了下来,站在不影响手术的外围旁观。 “哎哎哎!黑色的肠子被切断了!她直接用手指头清理肠子呢,在马活着的时候诶!你看看嘛,你别闭眼睛啊!可好看了!” “肠子有什么好看的?吓死了?”说是这么说,可过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偷看,血淋淋的,真吓人,但……但太稀奇了,扛不住好奇心啊,还是想看。 “哎呦,马驹不疼吗?” “灌了麻醉汤。” “它还是疼的啊,你看它小声嘶鸣呢。” “也可能是野马没见过这么多人,它害怕呢。” “哎呦,这小闺女,下手够狠的,她咋不害怕呢?啧啧……” 一群人就这样围在边上,七嘴八舌地看林雪君清理肠道、缝合肠道。 “针线活真好,我媳妇给我缝的袄子,针脚都没这么齐,你看看。” “谁要看你的破袄子。” “哎呀,希望这小马驹能活啊,不过这样开过刀,流了这么多血……” “肠子破了缝上,就真的能活过来了吗?” “前年木仁的叔叔也是腹痛难忍,要是也能这样划一刀给治治,不知道能不能治好。”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马肚子痛的大半都死了,咱们大队每年都有好多这样死掉的马,真能治吗?” “真能治好吗?” 牧民们脸上,逐渐浮现了期盼。 远处跑来还拎着沾血小刀的骟匠,他是第六大队的社员,叫王平安,是最早来到这里融入牧民的汉族青年。 刚来的时候蒙语也不会讲,跟个老骟匠师父学手艺,什么都听不懂,只能靠观察。仔细看师父的每个动作,每个流程,甚至每一个手势和停顿,才渐渐学会了如何用这把小刀,现在也成了第六大队不可或缺的技术员了。 刚才听跑回去报信的孩子说,不是来了马贼,是有个第七生产队的兽医,在附近救了一匹小野马,正在给野马做开膛破肚的手术。 王平安虽然已经有了个很受尊重的手艺,但还一直有上进心,想在这一门里好好学学。但第六大队没有兽医,他想学也无从下手。前年自己瞎学神农尝百草,差点没把自己吃死过去。 前些日遇到第七生产队的老社员赵得胜,听对方说他们大队新来的知青是个兽医,德高望重,不仅能治牛马,连狗病都会看,羡慕得满嘴淌哈喇子。 是以一听说第七大队的兽医居然来了,立马丰收会都不参加了,羊也不骟了,拔腿就往回跑。 可是他拎着小刀挤开围观的人群,左右扫了一圈儿围在马驹最内层的几人,一个赛一个的年轻,长得最成熟的倒是帮忙递东西的海日古。 德高望重的老兽医在哪里呢? 又仰头左右看看,难道老兽医站在边上指点别人下刀? 可四周围着的都是他们第六生产大队的人,他都认识,没看见陌生的老先生啊。 再低头去看,只见此刻握针正缝肠子的小姑娘最多也就十八九岁,脸上嫩得一条褶子都没有,即便皱着眉头……诶?怎么觉得她皱眉头的样子还有点肃穆庄严样儿呢? 他蹲身凑到跟前,接过巴虎手里的马尾巴,帮忙攥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林雪君干活。 开膛手术是最危险的,尤其在这样的野外环境,缺少手术需要的各种措施和工具,任何一个步骤疏忽了,都可能导致手术功败垂成。 林雪君脸上始终在冒汗,紧张和专注让她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捏针的手虽然稳,但腿却在轻颤。 她是害怕的,做研究生以来虽然上过临床试验课,也在实习的时候做过许多大小手术,但到底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兽医,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环境下,给一只小马驹开膛,她也担心做不成。 几滴汗水流下来之前,被扣下来帮忙的小朋友木仁忙用帕子帮她擦拭。 林雪君动作停顿了下,才继续缝针。 手术时间越长,风险越大,她必须加快速度。 可是肠子如果不缝好,一旦有食物漏渗出导致内脏黏连,肚子烂掉,小马驹就真的活不成了。 林雪君又要加快速度,又要保证每一针都扎在最恰当的地方。穿针的速度,使的力道,都要全神贯注地拿捏。 她咬着牙关,浑身的肌肉都绷得发硬发酸。 四周围观的牧民们也察觉到了这份凝重气氛,各个大气不敢喘,声也不敢吭。 老毕力格到底上了年纪,不自觉跟着屏息一会儿,就开始觉得大脑缺氧,眼前冒雪花,吓得深呼吸好几口才缓过来。 蹲在边上的骟匠王平安在盯了几分钟后,忽然恍然地睁大眼,直勾勾望住林雪君专注的眉眼—— 赵得胜提及他们第七大队兽医时,只说了德高望重,好像……好像并没说‘老’? 难道……难道……难道她就是那个兽医?!
第61章 缝马术 他们的笑容和对她的喜欢,真是太让她感到幸福了。 林雪君对马驹断肠缝合好, 最后一阵收线系扎剪断的瞬间,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吁气声。 到这时,大家才发现自己竟然跟着一起屏住了呼吸。身体一松动, 还有人因为肌肉绷太久而抽筋、腿麻的。 于是吁气声中又夹杂了呼痛声。 大家都以为搞定了, 可林雪君的表情并没有舒展。 她又喊阿木古楞取来早准备好的药汤为缝合的肠子做消毒等处理,之后还要小心翼翼地将缝好的肠子送回马腹腔。 为了让马驹康复几率增加,她不敢开太大的口子,往外拽病肠的时候不难,缝好的要塞回去, 不能弄伤肠子、不能崩坏缝线, 那就难了。 林雪君根本顾不上四周怎么忽然出现这么多人, 也没注意到帮自己拽着马驹尾巴的人从巴虎变成了个青年。 她稍微喘上一口气, 便开始匀劲儿推肠回腹腔。 大家光看着她缝肠子就觉得比放一天牧还累了, 见她还要绷着精神塞肠子,更忍不住皱紧面孔, 替她觉得辛苦了。 又过了近十分钟,林雪君终于谨慎地将肠子完好送归。 有人忍不住问:“总算送回去了。” “还没完呢!”老毕力格抬头看了看天,日头都偏斜了, 天色也暗了, 白日被晒得温暖的空气也添了些寒意。他于是转头交代几位围观的牧民: “去架个篝火点上,把屋里的油灯灌满油, 拿出来备用。 “海日古,你去把家里多的木架子和毡子拿出来,在上风口架个挡风帐子。 “图雅,你去煮一壶奶茶, 把咱们挂在屋里的狼肉取出来, 那个对恢复体力最好了……” 于是, 一众围观的牧民一一被分派出去,全赶在日暮之前热烈地忙碌起来。 不远处拴着的苏木的上下嘴唇一直翻着,始终保持着呲牙的表情,显然对于林雪君给小马驹开膛破肚的行为不甚认同。 也可能是被吓到了。 林雪君塞好肠子,还要再将马驹被切开的口子一层一层地缝上。 为了防止复发,她还要做多层的间断缝合,每一针都是对技术专业性、谨慎和耐心的挑战。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油灯被点亮,递到林雪君面前。 缝好一层停歇时,有奶茶递到口边,她就着喝。有肉送到口中,她叼住就吃。脑子里不断回放自己在手术中做过的工序,确保没有出错,再规划接下来要做的每一步清洗、缝合,短暂的歇息一会儿,再继续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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