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短暂的照面间,善意的交互令他们疲惫的眼睛里恢复了许多光彩。 走进生产队,穿过一栋栋或新或旧的小屋和毡包,林雪君直奔牛棚。 在她接过阿木古楞递过来的胶皮手套,一边戴一边走时,嘎老三有些迟疑地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虽然他的确很希望林雪君能尽快救治病牛,但毕竟行路几个小时,他都觉得累了,更何况这两个孩子。 林雪君转头朝嘎老三笑笑,摇头道:“先看一看吧,看过了再休息,歇着的时候还能聊一聊病情。现在直接去休息的话,我心里没谱,干着急。” “行。”嘎老三点点头,率先走近牛棚时,朝看牛棚的年轻人喊道:“阿巴,喊几个人过来,烧点热水,搬两个小板凳过来。再拿两个干净水杯,给客人准备点热奶茶喝……” “知道了。”阿巴从牛棚门口的椅子上站起身,朝着林雪君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转身跑走。 除了落实副队长嘎老三的命令外,他还额外地将副队长带来个小姑娘给牛治病的消息传向全大队。 林雪君才跟着嘎老三走进牛棚,与那6头病牛对上面,生产队里许多人就从各自岗位上‘擅离’,蹬蹬蹬跑向牛棚看热闹了。 尤其是驻地里热爱八卦和信山神的人,跑得最快。 …… 第八生产队的牛棚建得比第七生产队有排面,他们这边青壮多,又有个小型锯木厂,碎木和细木头多,牛棚被围得很好很漂亮。 平整的水泥地面和大木头挖空后做成的食槽、水槽都非常有美感,而且打理得很干净,只有几坨病牛新拉的牛粪和尿液。 几头病牛状态都不太好,的确如嘎老三所说那般,疯疯癫癫,几乎一刻不得安宁。 它们不仅在牛棚内不时走动,还有的时不时朝身后踢蹬飞踹,哪怕身后身侧明明什么都没有。 还有一头牛不断哞哞叫,像狗一样回头看自己的屁股,追着尾巴绕圈。 如果不懂得科学,看着它们这个不正常又疯癫的样子,的确很像鬼上身。 “这不是疯,是疼痛的表现。”林雪君戴上口罩,转头对嘎老三解释道:“牛马不断回头看向自己的肚子,是很标准的肚子疼的表现。” “这个我知道,可它们不止看肚子啊。”嘎老三皱起眉,这症状跟‘频繁回头看自己的肚子’之类的疼痛描绘可有相当差距啊。 他也不是没见过牲畜肚子疼,哪有这么疯的。 “跺脚、踢蹬这些都是剧痛才会出现的症状,在牛马身上的确不常见。”林雪君眉头皱紧,牛是非常隐忍的动物,除非疼到无法忍受,不然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想靠近病牛,但它们实在痛得厉害,状态很躁,看见有陌生人靠近,都表现出了相当的敌视。 林雪君只得先让嘎老三喊人给牛做保定,绑住三只脚使之不能侧踢,拽紧牛头使之不能顶人。 等待时,有年轻的女孩子给他们准备了奶茶。 林雪君早就口渴了,捧着奶茶咕咚咕咚喝得很急。 女孩子好奇地眼睛一直在林雪君身上,等林雪君喝光了奶茶,才小声问: “你是大仙儿吗?” 林雪君正细品奶茶中的咸味,忽然听到这话只觉得哭笑不得。 她真没想过自己居然有被人当成大仙的一天,她明明长得一脸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不是的,我是兽医。牛们没有疯,也不是鬼神作怪,只是生病而已。”林雪君认真解释,表情尽量平和而稳重,努力展现出一些智慧的光辉。 女孩子似乎有点不相信,她又盯着林雪君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我叫苏日娜。” “林雪君。” 两个人互道了姓名,各自看着对方的眼睛点头后,便是相信了对方。 第一头牛被保定好,林雪君走过去时,听到苏日娜站在牛棚外,认真对来看热闹的人说: “她不是大仙,不是来驱邪捉鬼的。她是医生,动物医生,她说牛生病了。” “我可没见过这样的病。” “瞎说,那么年轻的孩子懂什么,这个世界可没有那么简单。我小时候亲眼见过鬼的,这次准有问题,上个月还有个年轻人砍树的时候被树砸断了腿,瞧着吧,肯定要出事的。” “嘎老三要是不信鬼神,信那种黄毛丫头的话,这些牛都得被带走。” “带去哪儿啊?” “地府呗,十八层地狱。” “……” 嘈杂的聊天声音也一并传进耳朵里,如果林雪君不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在科学发展迅猛的社会环境中深受唯物主义教育,恐怕还真会被外面那些老人吓到。 靠近肥壮的、肩膀几乎比她个子还高的大公牛,林雪君伸手抚摸了下牛宽阔到几乎能给人当床睡觉的背部,掌心下是极其有力的肌肉。 真是一头强壮到令人忍不住赞叹的漂亮大牛。 大牛的眼睛有些赤红,但没有塌陷缺水状况。 口唇颜色正常,外观看起来没有贫血症状。 口腔内部和舌头颜色正常、性状正常。 身体肌肉很平整,没有长疙瘩,也没有异常的囊肿等。 四蹄及关节都没有明显的磨损和肿胀。 大牛没有拉稀,这几天都有正常排泄,但进食欲望在减弱。听诊时仔细倾听大牛的四个胃,声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林雪君仔细做了视诊、听诊等外部常规检查,并没有发现特别突出的症状。 这没有让她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医生不仅害怕发现严重难治的病症,更害怕明明病畜有异常,却找不到病结。 “需要肥皂水。”林雪君才检查完,开口要肥皂水,一回头却见阿木古楞已经将一盆肥皂水准备好了。 肥皂水温度适中,她朝阿木古楞点了点头,将肥皂水涂抹在手臂上,随即便走向大公牛屁股后面。 阿木古楞提前捏住牛尾巴,便候在边上随时等待她的调遣。 林雪君从边上找到两块砖头踢到牛屁股后面,踩在上面后,先用肥皂水清洗直肠口。 围观的人原本都在喧哗,有的吵闹说大家不信鬼神就是对鬼神的冒犯,还有训斥说不许宣扬封建迷信思想的,也有相信林雪君是兽医、因而格外关心大牛们到底都得了什么病的。 就在林雪君伸手尝试着似乎要往牛屁股里插时,这些意见相左、吵闹不休的人,忽然默契地全噤了声。 他们瞪圆眼睛,生怕漏掉什么惊人场面,死死瞪住林雪君,屏住呼吸猜测着——她该不会……她不是真的要……吧? 可下一刻,大家以为不可能的事,还是发生了——林雪君果真在给手臂做过润滑后,将手缓慢地插进了牛屁股。 “唔……” “哎呦……” “呀……” 一阵不忍直视的声音响起,都伴随着撇嘴和五官扭曲。 更令大家呲牙咧嘴的是,这位看起来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外援’,不仅手插牛直肠,还一脸认真地在往外掏牛粪。 一块块湿润的、冒着热气的牛粪,还来不及被大牛挤压排除,就被一只霸道的手给掏出温暖的直肠,狠狠摔在了地上。 那一声声牛粪被摔在地上的‘啪啪’声,仿佛是一种震慑。 接下来林雪君清理过直肠,开始仔细做触检时,牛棚外的所有人都屏息看着,没有人再开口喧哗,仿佛生怕打扰到她的诊断。 实际上林雪君当然不会把掏出来的牛粪甩在捣乱的人的脸上,但她这种连牛粪都敢掏的‘彪乎乎’的性情,还是狠狠地震慑住了第八生产大队的陌生社员们。 谁知道这位年轻的林同志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他们又不认识她,反正…看起来像是‘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令她害怕的人和事了’的那种人。
第84章 大牛,你哪里痛? “你别盯着我了,我不会哭的。” 今年会出栏的大公牛长得很壮实, 直肠也非常有力,它排斥忽然插进来的异物,收缩时挤压得林雪君手臂发麻。 她不得不左手撑着牛屁股, 不时停下来等大牛适应和放松, 才能继续往内推进。 努力摸索判断,牛肠没有肿胀、套叠等状况。 膀胱有一点积尿,但并不很多。 林雪君停下来轻轻抚摸大牛皮毛,等它这一轮紧张的收缩后的放松时刻,转头问看牛棚的小伙子: “你叫阿巴对吗?” “嗯。”阿巴在蒙语里的意思是‘父亲的荣耀’, 他刚帮嘎老三几人把所有牛都做好保定, 转回来后朝着林雪君点了点头。 “这些牛有正常排尿吗?”林雪君问。 阿巴似乎被问住, 他转头看了看嘎老三, 回想了会儿才道:“有的。” 他有看到大牛排尿, 也在地上看到过牛的尿液。不过北方天气干燥,春天尤甚, 牛粪拉出来很快便会干燥,牛尿也一样,所以他们不常看到大泡的牛尿, 一般看到有尿过的潮湿痕迹就能判断牛有过正常排尿了。 林雪君又继续触摸, 瘤胃正常,内部没有不对劲的内容物和触感。 她又往腰椎横突下方去摸肾脏, 轻轻碰触时,她探头努力观察大牛的反应。它似乎有持续的疼痛,但在她碰触它的内脏时,并没有忽然疼痛加剧的剧烈反应—— 这就是说, 她的碰触不会使它更疼。 使大牛痛的, 不是这些她碰触得到的内脏。 那是哪里? 林雪君抽出手后, 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大牛的外部肢干和四肢,没有外伤,可也没有发现内伤。 那它是哪里疼? 在本子上仔细做了第一头牛的视诊、听诊、触诊和直肠检查的反应与结果后,林雪君为手臂做过清洗和润滑后,又去检查第二只、第三只…… 都没有明显的内脏异常。 六头病牛都做过内外部的检查后,林雪君的眉头已皱成麻花。她清洗干净了手臂,撸下袖子后认真在病理本子上做笔记整理。 后退几步,她请阿巴几个小伙子把大牛放开。 牛被绑后似乎平静了些许,茫然地在牛棚里溜达几圈儿后,那股疯劲儿就又回来了,仍是在牛棚里躁痛地走动蹦跶不休,时时回头看自己后肢。 林雪君没办法判断牛看的到底是肚子、屁股还是哪里,牛不会讲话也无法诉说自己到底哪里疼。 能明确的是后部肢体疼痛,可到底是哪个部位疼呢? 这时牛棚最里面的一头大公牛忽然痛得发狂,不断踢蹬后腿,左右冲撞。 嘎老三忙拉着林雪君往牛棚外走,围观的人每次看到牛这个样子,都忍不住害怕又担心,唏嘘声此起彼伏。 忽然“砰”一声巨响,大家往里看去,原来是正燃着三根香的香炉被牛撞倒了。香坛碎成无数片,香灰也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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