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瑾瑜松开手中的朱笔,深吸一口气,问道:“谢少虞、李达他们现今在干什么?” “陛下您忘了,昨天已经来信,谢学士、李大人他们已经启程,估计再过四五天就回来了。”韩植小心翼翼道。 目光时而落到被霍瑾瑜盖住的折子上,不知道到底是何人的折子惹怒了陛下。 霍瑾瑜阖眸闭眼,“行,朕等他们回来。” 韩植了然,看来是谢大人他们的事情。 霍瑾瑜之后让人去兵部调了资料,找到豫州振胆营上报的消息。 今夏豫州振胆营因为救灾而死亡的士兵有一百五十六人,霍瑾瑜不知道御史弹劾的那十五条人命是不是在这里面…… 在八月的第一天,谢少虞、李达等人终于到了京城。 回到京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汇报。 霍瑾瑜看着地上满身沧桑、疲惫的众人,抿了抿唇,“众卿平身吧。” “谢皇上!”众人起身。 李达先向霍瑾瑜汇报了四州的受灾情况,各地的赈灾策略、消耗的钱粮和药材、以及灾后的重建工作…… 谢少虞、户部侍郎等人从旁补充。 霍瑾瑜点头,与她了解的相差不大,满意道:“尔等辛苦了,除了谢师侄和李达,其他回去休息吧,待到事情结束后,朕会给你们论功行赏。” 谢少虞、李达面色有些惊讶。 其他人面露喜色,“多谢陛下。” 等到那其余人退下,霍瑾瑜让人给谢少虞、李达搬了两把椅子。 等到两人坐下,霍瑾瑜缓步走到两人面前。 李达比起离开之前,也就黑瘦了一些,两腮的胡子更加狂野了,其他看着受命赈灾之前没有多少区别。 至于谢少虞,确实有些大。 之前在霍瑾瑜的印象里,谢少虞一直是风度翩翩、光风霁月,虽然可能身世有些挫折,但是从小也是谢公手把手带大的,举止间还带着意气风发的少年气,去年从冀州一趟后,少年气少了。 今年赈灾回来后,他身上的少年气一扫而光,清瘦许多,棱角更加分明,原先俊雅温润的矜贵公子举止间多了一丝凌厉的锋芒,身上的白色锦袍仿若天晴时暗影处的冷雪,没了阳光的洗涤,只留下单纯的白与冷,少了雪的柔和。 距离近时,霍瑾瑜甚至能看到谢少虞眼底泛着的红血丝,她抬眸对上对方的眸子,对方仍然面色不变,身姿挺拔,但是眼底幽深,隐隐匿着锐意。 霍瑾瑜沉默:…… 旁边的李达见霍瑾瑜的注意力放在谢少虞身上,有些不解陛下为何将他们留下。 据他所知,谢少虞在四州赈灾时,并未弄出什么丑闻。 霍瑾瑜收回视线,拉了一张椅子,坐在谢少虞、李达的对面,目光落到谢少虞身上,“谢师侄,看来这趟对你的磨砺十分深刻,朕心甚尉。” “陛下英明。”谢少虞温声应道。 李达见状,也夸奖道:“陛下,此次谢榜眼在四州赈灾时,可是让臣刮目相看,他亲自带领百姓疏浚河道,又与百姓同吃救灾粮,水灾结束后,又亲自监察地方清淤……” “下官这些也是向大人学的,大人做的那些,下官才佩服,下官这些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谢少虞打断李达的话。 李达则是爽朗一笑,“哦哈哈,当初陛下派你下来时,我还担心怎么照顾谢公的玉疙瘩,谁知道你这个玉疙瘩比其他人都能干活。” 谢少虞听到“玉疙瘩”这词,有些尴尬地看着他。 对于这位大人,他是打心眼里钦佩和尊敬,也不好反驳他,毕竟李大人是真心实意夸奖他。 霍瑾瑜由着他们说话,等到两人说完了,她压低声音轻咳一声。 李达、谢少虞连忙对他拱手告罪。 霍瑾瑜看着他们的动作,淡淡道:“李达、谢少虞,几日前,朕收到一份奏折,弹劾你们谋害豫州姚县、福县两县,造成县内水深最浅初都有两丈深,两县成为泽国,不见寸屋片瓦,还有……振胆营十五将士的性命,你们是否给朕解释一下。” 听到这话,李达、谢少虞面色骤变,顿时起身,俯身叩首请罪。 李达嘴唇阖动,唇须不断颤抖,“陛下,此事……微臣无法辩驳。” 谢少虞墨眸微闭,脑海里又想起了,那日挖河堤时,岸边福县、姚县百姓期盼的眼神即使隔着遮天的大雨,可还是深深地刻在他的心里。 可是他们知晓,此次两淮决口太大,河床的水位涨的太高,只能将一部分河水引到部分县城,经过大家的商讨,福县、姚县就在他们的选择内。 福县、姚县的百姓等着他们救,可是为了其他二十多个县,只能牺牲这两个县城,才能保住其他县城。 这事只能他们做主,等到奏折传到京城,让陛下做主,时间早就晚了。 但是若是开诚布公地给百姓说,百姓也不懂,恐怕会引起民变。 他们不想失去民心,也要完成赈灾堵决的任务。 最好的办法就是死几个人,让百姓知道,他们已经拼尽全力了,挖决口是没办法的事。 谢少虞清晰记得,振胆营千户那日低沉沙哑的声音。 “……兄弟们,你们的名字咱们兄弟都记下了,你们的父母以后就是我们的父母。” 然后那些士兵明知道跳下去就没命,还是一往无前地跳下去了。 仅仅因为被人记住名字就满足了。 人死了,百姓被感动,心甘情愿地让挖决口。 谢少虞不知道如何评价,只觉得可悲,不管是对他、还是对百姓。 同僚安慰他,让他不必介怀,毕竟没有比这在两全的法子了。 …… 既能完成陛下的任务,又不失民心,仅仅是死几个人罢了。 若是决口堵不住,造成洪水泛滥,死的可就不止几个,可能是成千上万。 若是百姓有怨言,起了民变,死伤的士兵也不止十五名了…… …… 谢少虞:…… 可是……那些人却是当着他的面跳下去的。 后来李达大人告诉他,“天下有许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有许多迫不得已需要选择!” 他知道,他也懂,但是懂是一回事,接受又是一回事,自己能不能做到…… …… 霍瑾瑜面无表情地听完事情经过,负手背对着他们。 谢少虞、李达同样不语,垂首盯着地面。 殿内一时变得针落可闻。 眼见正殿大厅中间的铜香炉檀香燃尽,只剩下点点火烬,看守香炉的内侍也不敢动作。 “好了,朕已经知晓,你们回去休息吧,过两日,朕再嘉奖你们。”霍瑾瑜深呼吸,转身含笑看着两人。 谢少虞、李达恭敬道:“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等谢少虞、李达走到内殿拐角时,看到霍瑾瑜仍然站在那里,似乎仰头看着头顶牌匾。 等到二人离开,韩植端着茶,送到她身边,关切道:“陛下,您还在生谢学士、李大人的气?” 霍瑾瑜抿了抿唇,接过茶,低头吹了吹,尝了一口,不知怎么的,这茶是热的,她喝的却比凉掉的苦茶还涩,“他们做的很好,最大程度降低水灾的损失,还安抚了民众。” “那……”韩植还想继续问,余光扫到檀菱不赞成的目光,顿时闭上了嘴,眼珠子转了转,开口道:“陛下,刚才奴才给玻璃缸的红薯浇水时,居然看到它结果了,您不知道,它故意藏到角落里,仿佛害怕被咱们吃了是的。那拇指粗细,奴才还看不上呢。” “结果了?”霍瑾瑜有些诧异,她三天前还看过,似乎没看到。 “您当时看的是南面,结果的在北面藏着呢。”韩植笑道。 霍瑾瑜见状,知道韩植故意哄她开心,不想泼冷水,走到偏殿,看了看放在角落的玻璃缸,此时正午的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射到玻璃缸中,结果的那面已经被韩植挪转过来了。 霍瑾瑜就看到一根两指粗,三寸长的根茎挤在玻璃的一侧,嘴角勾起笑容,“结果了,就好了,就好了。” 檀菱道:“陛下,我看外面的大缸里的红薯肯定比这里的大。” 外面大缸的红薯叶子更大、更绿,明显比屋内的薯藤长得好。 霍瑾瑜点点头,以这个速度,九月份应该就成熟了。 看了生机勃勃的红薯藤后,霍瑾瑜的心情好了不少。 对于姚县、福县的事情,她又不能说谢少虞、李达他们干的不好,他们确实以最小代价解决了,稳定了局势。 福县、姚县的百姓可以指责他们,跳下去的十五名士兵家属有资格,甚至天底下任何一个百姓也可以骂他们,最没有资格谴责他们的就是自己了。 她自问,就是自己当时在现场,除非使出移山挪海的本事,为了局势、为了稳定民心,多半也是要这样做。 霍瑾瑜声音低沉,“韩植,我记得李达有咳疾?” 韩植点头:“是的陛下,老人家也就那些病,听说李大人腰也不好,每逢下雨时,全身都痛。” 霍瑾瑜:“你去朕的私库选些治肺病还有风湿的名贵药材,还有,请一名御医给他诊断一下病情,年纪大了,更要勤看病。” “奴才遵命。”韩植恭敬道,不过他没有立刻走,猜测陛下应该还有其他吩咐。 霍瑾瑜又想了想,“听宋致说,谢少虞喜欢下棋,你将去年藩王送上来的那份围棋送与他,还有那份唐寅《桐阴清梦图》也给他吧,就当补偿他这次的精神损失。” 那份围棋白子温润如玉,黑子乌黑透碧,在阳光下,好像里面盛了一捧绿泉,而且棋子质地坚硬、细腻如玉,冬暖夏凉,她颇为爱不释手。 可惜她遗传到了老霍头的“臭棋篓子”特性,能打败的人不多。 她这个人有一个优点,就是知难而退,对于下棋这事,兴趣不大,所以很快那份围棋也就变成了束之高阁的收藏。 看谢少虞的变化,这次赈灾给他的冲击十分大,但愿他不要让她失望。 刚才吓了他一阵,总要给个补偿。 韩植诧异,陛下这也太大方了。 霍瑾瑜轻咳一声,“围棋当面送,《桐阴清梦图》背地里给。” 这次去四州赈灾的人不少,论资排辈算功劳,谢少虞不算头筹,所以还是低调些。 “奴才明白。”韩植点点头。 …… 李达接到霍瑾瑜的赏赐后,心中彻底松了一口气,乐呵呵地冲着来给他看病的御医拱了拱手,“楚御医,真是好久不见了。” 御医则是微微颔首,开始给李达诊脉。 李达虽然才五十多岁,但是因为经常风里来,雨里去,能保持这个硬朗程度,要感谢李达父母给了他一副结实的身体,否则普通人早就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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