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此刻便用了。 “盛京一带逐渐时疫难控,虽是打死了许多犯病的奴隶,却依旧愈发厉害,”太守府的官员躬身道,“帝姬身侧有一男子貌似也患了时疫,不知从何处得来的信儿听闻我们这处时疫有所收敛,便求助到了此处。” “好。” 明玉川低下头,用布帕擦了下沾了粥汤的指尖,四下满是排着队领粥汤的流民百姓,因日前需要百姓给自己取名的缘故,如今各个胸口都戴了个木牌子,明玉川将手上的汤勺递给身边的官员,要那官员给过来的瘦弱小女奴多盛一些蛋花,刚解下系着衣摆的系带绕出去,远远,便见熟悉的身影朝着他大步跑过来。 离得逐渐近了。 明玉川望见孟娘惊慌失措的脸,他僵停在原地,脸色在日头底下变得越发苍白,一声不吭朝着孟娘跑来的方向便跑了出去。 * 她许久不知生病的滋味,都有些忘了。 如今恍恍惚惚,哪怕闭着眼,也觉得好像身子沉在水面里,跟着浮浮沉沉,回不过神来。 期间几次要醒,都是撑着身子想要与身边人说句话,睁开眼,却没望见身边有人在。 寝殿内只有她一个人在。 她撑了一段时间,又越发困倦,躺回去睡下了,满脑子都是,想要给明玉川带句话才行。 她恐怕是患了时疫,因着前几次,她与新买来的那对姐妹相处时忘了要戴面纱。 该隔开些才是。 若知道她患了时疫,她忧心明玉川会做了傻事。 她知晓他其实对这一切都无甚兴趣,恐怕会因她得了时疫,因此怨恨上其他患上时疫的病患,或是,因此一蹶不振。 她也想多陪陪他,她比谁都清楚明玉川的心,顽强之下是极端的脆弱,她若出事,她担忧明玉川出事。 当她感觉到那双冰凉的手碰上她额头时,邱绿恍恍惚惚,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她睁开眼,隔着寝殿内的光影,望见明玉川的面容,朝他笑了下。 她睡许久。 天都黑了。 明玉川穿着白日时施粥的那身衣裳,他坐在地上,浑身都是虚脱的。 过来的时候,心里支着力气,身子才没倒下来。 自从过来,亲眼见她躺在床榻内,他摔坐在地上,浑身都是软的,也根本没再想起来过。 他最害怕的事,到底是发生了。 便是如此耳提面命,要她离民巷远一些,他自会去民巷,兜兜转转,她竟还是病了。 为何? 为何他毫发无损,她却病了。 怎会如此呢? 因城中那些流民百姓? 因殿中那两个奴随? 因他,从不信神佛……? 当初冬盈祭祀。 他不该头脑空空的,不该心存蔑视。 他该将他的愿,全都堆到她的身上。 全都给她。 若是为她许愿,他再不会对神佛不敬。 他再不敢,对神佛不敬。 再不敢…… 明玉川紧攥着她的手,觉她手往上,他怔了一怔,却觉她温热的手上前,碰了碰他的额头。 垂眼,便见少女病中神情恍惚,一双杏子眼朝他浅笑。 “又哭,”她声音轻且小,手往下摸他的眼泪,明玉川才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落泪,他紧抿住唇,没有躲开她的手。 “衣衣,你放心,”邱绿有些神志不清,还是尽量将音量太高,“这都是小事,你该离我远些——” “我不离你远!” 他紧攥着她的手,一下子打断她的话。 邱绿被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慢半拍的笑了,“好,好,那就离我近一些,好吧,反正是小事,知道吗?是小病。” 才不是小病。 因这时疫,死了数不清的人。 便是如今咸阳有病好之人,但更多地,也是因时疫死于非命。 明玉川没有拆穿她的话,他的泪落到鼻尖,垂下头抚摸她的面庞,亲吻她的唇。 邱绿想躲开,却没什么力气。 她用尽全力安抚他,与他说话,哪怕心中也没底,却信自己吉人自有天相,挣脱几次无法挣脱开,便只能与他手紧紧相牵。 她闭上眼,又要睡下。 期间几次,睡睡醒醒,白天黑夜,明玉川都在。 他与她同床共枕,夜间紧紧抱着她睡,邱绿几次醒来,都发觉他的泪落到她的颈窝里。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脑子都转不动了。 与之相对的,是明玉川恨不能将咸阳城内的所有好吃的都给她。 近乎与在金云台时将要别无两样。 “你莫要气我了,”邱绿吃不下那么多山珍海味,“我说了什么都不想吃。” 她温病不断,尤其到夜间,明玉川近日总是对她说的拒绝听之不闻,第二日依旧恨不能将所有的好都堆到她的身上,粥汤里都有人参。 “吃了病才好得快,你得多吃些好吃的才行。” “不吃病也好得快,跟吃什么没关系!你这叫铺张浪费!” 邱绿气的不想说话,尤其在此时,她没了力气如往常一般哄他,他也不吭声,她躺回去,闭上眼又睡下,夜间只觉他又过来从后抱住她。 她精神越发混沌,下意识也回抱住明玉川。 抱的越发紧,明玉川亦然,好似恨不能将她嵌入他骨血一般。 他不知何时将灯笼放到了床头,隔着朦胧的灯火,邱绿感觉到,他在寸寸望她面容,就这么盯着看着。 “邱绿,”她听到他的声音,“我爱你。” 他指尖抚摸她的眉目,“我总这样,你会不会烦我?我总是好想将好的一切全都给你,你烦我如此,是也不是?” “莫要烦我,好不好?” 不烦你。 不烦你。 邱绿听到他的话,哪怕反应力慢,也回过神来,她视线有些恍惚,隔着光影,抬起眼睛来望他。 “不烦你,衣衣,爱你,”她想要凑过去亲他,明玉川微微垂下头,她够到了,在他面颊边用力亲了一口,才笑了,“我不要那些,都不要。” “那你要什么?明日,有什么想吃的没有?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我想吃……”她却想起了装在罐头里的童年,她从没有吃到过,却见弟弟吃过妈妈给递的。 “我想吃,黄桃。” “黄桃……罐头……” 她声音越发小,直到困倦不已,又在他怀里睡过去。 黄桃。 皇室御用。 除盛京之中的皇室天子与其后宫。 无人能吃的东西。 明玉川望她面容,她睡得面色绯红,这么多日子,她什么都没要过。 唯独要过这个。 他幼时吃过的东西,恐怕于贫民百姓而言,是书中才有的,除皇室之外,寻常人不得食用之物。 黄桃。 坐上什么位置,才能名正言顺的,吃上那黄桃呢? 瞬息间,他好似因她这一句话,自惶恐不安中拉扯着回过神来。 他垂眼定定看着她,低头吻上她的唇。 “好,等我。” * 接下来的几日,邱绿醒来时,竟没见明玉川。 听孟娘说阴文过来了咸阳,好似是孟娘身边的人生了时疫。 邱绿不用想,都知定是她那心上人,恐怕如今心急如焚。 明玉川是因阴文过来了,才少来她这处吗? 恐怕是忙于政事,无法脱身。 这场时疫闹得极凶。 时日本就要入秋,随着秋老虎过去,邱绿时常觉得身子发冷,她睡在厚重的被褥里,听孟娘说城中时疫渐渐变好,便觉得心中越发安宁。 明玉川也始终无灾病,只是最近繁忙,连歇下来的功夫都没有,孟娘看过他去施粥摊子,提起来都生气,“有这功夫,作甚不过来陪着您,从前明明每日每夜都要守在您身边。” 她不高兴,邱绿要她离寝殿再远一些,才安心躺回榻上,她没说话。 不如说,明玉川如此,她其实才更安心些。 她甚至没想到明玉川会如此轻易的振作起来。 她比谁都信他,所以听他如此,她心中很高兴。 夜间灯火忽明忽暗。 邱绿睡得沉,觉身边有人推了推自己的肩膀。 “邱绿,醒醒。”
第93章 “嗯……嗯?” 邱绿睡得昏昏沉沉,被身侧人唤醒。 乍然起眼,只望见殿内灯火通明。 她缓了缓神,回过头,便望见坐在自己床榻边的少年郎。 他穿了身红喜服,衣摆领口绣金丝线,垂在肩侧的墨发未束,只在侧面发间取一束,用红色发绳绑了结。 他面朝着她,肤色若冷白玉,眉目宛若画中仙,灯火朦胧间,邱绿望见他面朝自己的浅浅笑颜,她呆呆愣愣,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 有感觉。 有点……疼。 “衣衣?” “邱绿,”他注视她动作,心觉好笑,低头来亲吻她唇,缱绻相依间,他道,“我备了衣衫首饰,你穿上,好不好。” 备了衣衫首饰。 邱绿才望见旁侧搁着件女子嫁衣。 她拿起来,宛若摸到一片云丝般柔软,抬头看向明玉川,又低头看自己的嫁衣。 “你——你怎的也没与我提前说一声?” 她如今脑子都是懵的,愣怔怔的摸着手中嫁衣。 他指尖爱怜的摩挲着她的耳朵,“我想你嫁给我,”他凑上前抱她亲她,“我明日便要出封地,如今与我成婚委屈了你,往后我补给你全天下最好的,”他面朝她,看她面庞,似是生怕她有不愿意,“邱绿,好不好?” 她哪会不愿意。 偏偏他就像是生怕她有犹豫有不愿意。 邱绿拿起沉甸甸的凤冠,一时之间,看着这只有一国之母才能佩戴的沉重凤冠,她怎会不知少年此刻夜间要匆匆与她成婚意味何在。 他近日太忙,听闻阴文前来,他不知与阴文谈拢了什么,这期间咸阳城门时常大开,常有兵马与逃难贵姓出入,但都经过了守城门的孟适轻严格审查,因贵姓逃难城中资金兵马也越发充足,这桩桩件件,正证明着少年野心。 他要造反。 邱绿忍不住觉得,恐怕他造反的很大原因,都是因为她也说不定。 他想稳稳当当的背着她,要她不染尘埃,给她全天下最好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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