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你略仿宋经义,不是大白话。” “精炼,准确,还要鲜明,程式的要义,难道还不懂?” 纪元的风格太过突出。 有时候老师们不看字迹,稍微读一读就知道是他写的。 但缺点也明显,写着写着就白话了,有时候想法还多,字数还容易超。 这让博士们十分头疼。 教纪元的如何写文章的郭夫子同样过来,准备从头再教一次。 第一次教学就是在县试之前,学了一二十天。 郭夫子感觉纪元学会了,毕竟是个格式,想着他那么聪明,以前文章写得也漂亮,底子在即可。 谁料跟他想的完全不同,这文越写想法越多。 郭夫子看着纪元,没想到问题会出在这。 眼看就要府试,不能在这上面落了下乘。 不过这也是乙等堂的学习内容。 纪元初入乙等堂便去考试了,短短时间内确实不容易学会。 按照夫子们的想法,童试里的县试府试,对文章的格式要求都不高,差不多即可。 但没想到,纪元越写越学,这文章就越大。 已经到必须管一管的地步。 纪元深吸口气。 有时候控制不住啊。 学得越杂,落笔的地方就越多。 总觉得自己要写个好文章,回头一看,里面什么内容都有,就是不切题。 天齐国写科举文章,自然是人们常说的八股文。 童试的要求还不高,其实现在不学也没关系,以纪元的文章,应付童试问题不大。 但殷博士等人却是不同意的。 郭夫子也觉得,以此下去,说不定会养成不好的习惯。 甚至比纪元练字的时候还要难改。 当初房老夫子就说,怕纪元抄书十几万字,那手字就难以再改。 如今文章也是同理。 看着县学夫子们谆谆教诲,以前未在县学的两人忍不住道:“怪不得都要来县学读书。” “我们族学夫子已经很好了,没想到县学的夫子们个个如此用心。” 不单对纪元用心,对其他学生也是如此。 他们两个以前虽未在县学,来了之后,也是同样的对待。 说起这个,有人问道:“外面都想来?我也听说过,有那么夸张吗。” “绝对不是夸张,不是有小道消息,说县学可能空出几个位置,今年要招生吗。” “对啊,今年乡试年,甲等堂估计要退几个。” “是啊,很多人早就开始努力,只等着考进县学呢。” “上次县学考试,报名的人有六百之多,这次不知道怎么样。但应该会限制户籍,只能正荣县的人考。” 大家难得闲聊,便提起这件事。 可再想来也没用,县学就这么多位置。 教育资源这种事,自古都是难题。 说完之后,十二个学生愈发珍惜在这读书的机会。 纪元也是一样。 不就是时文吗,他写。 郭夫子来了之后,他们单独在一旁教课。 让郭夫子来教,自然是有道理的,他对时文的研究,堪称县学之最。 郭夫子道:“世人对时文的看法,褒贬不一,以你来看,时文是什么。” 纪元答道:“自然是为科举应试写出来的文章。” 郭夫子点头:“没错,这跟平常文章不同,所以以时文来特指。县学月考岁考,做的也都是时文。” “既然专门为科举应试所作,便可寻出一些规律。” 如今天齐国的时文,就是给个标题,学生们随意发挥。 而今日郭夫子,说起另一种新兴的时文,也是他研究的成果之一。 说这种四书文有一定的格式,并且摸索出一定的规律,仿照这个规律写,文章便不会太过离谱。 纪元听着听着,怎么觉得莫名地耳熟。 总结文章的规律,写出漂亮的作文,这在现代也是有用的。 比如最经典的起承转合,就是让一个文章有框架的基础。 而科举文章自然没有那么简单。 可要摸索出规律,却也是不难,毕竟科举好几百年了,总有前人总结出捷径。 郭夫子拿出一篇文章,名为《乐天者保天下》文。 “此文起讲先体三句,即讲乐天四股,中间过接四句。” “后面再讲保天下四股,再收四句,最后作大结。” “如此时文,格律清晰,效仿古人,不仅能约束自己的观点,更能一以贯之。” 郭夫子说到这的时候,纪元人都傻了。 乐天者保天下。 前面四股说乐天,后面四股说保天下。 若还不知道这是在讲什么,那他高中就白上了! 这不就是。 八股文?! 或者说八股文的雏形。 纪元从开始做文章,无论赵夫子,殷博士,罗博士,从未提起过此事。 他还以为这个世界的科举文章就是散文,只要写明白中心思想即可。 没想到啊没想到。 在这等着他呢! 不对啊,他也看过最近的时文,并非八股文啊。 不过说起八股文,很多人的印象就是标准的格式。 但即使这个文章,也不是凭空掉下来,是有一个发展的过程。 许多人讲,八股文的格式,既有唐律的影子,也有宋文的风格,还有元曲的精妙。 即使发展到后面,严格限制考生们的文章,同样也有一个过程。 而纪元现在所处的时间,不出意外的话,正好是八股文刚刚提起,还未真正形成规范的时候。 一个东西能盛行,必然有其原因。 像郭夫子方才讲,以这个格式写,文章一以贯之,既不会太偏,也不会太大。 对考生很友好,对考官同样友好。 竟然是这样。 郭夫子其实没打算讲这些,他只是再三考虑。 纪元的文章想法太多,不能不约束了。 但他一约束,就拿出重武器啊! 郭夫子还道:“这种写文章的方法,算是最近一两年才兴起的,褒贬不一,有人说太过死板,会限制学生,有人说这样可以让考生更加方便理解儒经。” “反正不管怎么样,现在对你来说,却是合适的。” 等于说,市面上出现一种新方法。 这种方法也是时文。 可这种方法好用吗?实用吗? 在天齐国还不好说。 甚至这个方法还不完善,郭夫子是县学最精通这种时文的,却也说不出实操该怎么写。 但是,郭夫子把这种方法说出来,好拘束纪元天马行空的文风。 那这种方法到底可行吗? 别人不知道,难道纪元还不明白? 当然可行啊。 甚至非常可行。 在他那个时空,之后这种文体甚至是规范问题,如果不这样写,那直接不录取。 不过又说起来,纪元已经写了多年,甚至在开蒙头一年便开始写了。 那为什么最近才显露出许多问题? 自是因为夫子们对他要求提高,就像纪元看自己前几年试着做的县试题目一样。 之前他还看不出什么,现在已经能发现问题。 每进一步,夫子博士们的要求肯定不同。 而且,大家隐隐发现,纪元似乎遇到瓶颈,这个瓶颈要是能突破,只会对他更有利。 要是能在府试之前突破,以罗博士来看,府试十拿九稳。 一切就要看最近的练习跟学习。 方才说了那么多,大概也能看出关键。 时文,八股文算是一个文学系统。 要说功利吗? 确实功利,这是适合科举的文章。 郭夫子说着,纪元也慢慢消化。 以他知道的来看。 他所在的天齐国科考,还未到那个时空科考弊端多现之时。 就拿是否一定要用标准程式八股文一样,天齐国是有争论的,并非像另一个朝代的成化年间,确定必须死板应用。 也不能说这种文体不好,八股文毕竟是为了适应考场,加上自身演变而来。 用一句来总结便是,好不好不知道,但用在这,确实很合适。 有时候,合适最重要。 想通这些,纪元的眼睛便亮了。 郭夫子教着教着,发现纪元学得速度更快。 有些东西他都一知半解。 但纪元完全可以消化。 郭夫子忍不住问:“你不觉得时文死板,不如你写得潇洒自如吗?” 纪元的文风,跟郭夫子教的时文,可谓天差地别。 纪元的天马行空,郭夫子的在框架内绣花。 纪元立刻摇头:“怎么会,这样写下来,似乎也有其乐趣。” “如果在这框架内写好,也是一种本事,这种好玩的事,我必然要会的。” 郭夫子忽然体会到县学其他学生的感觉。 这样的同窗,他们竟然还能忍?! 自己那时候要有这样的同窗。 早就学不进去了。 不对,说不定早就考上举人了。 对于八股文的好处跟弊端,纪元自然知道。 而八股文的出现,也跟上面的皇上有莫大的关系,为了让学生思维定在一个框架里,也为了更好控制儒生们的思想。 如果说他真的喜欢,那就错了。 但吸取其中的长处还是可以的。 郭夫子不提就罢了,提起八股文,纪元对其中的程式了然于胸。 破题,承题,起讲,入题,起比,中比,后,比,束比,大结。 以此为主要部分,便可以串联起整个文章。 如果说八股文的“拘束”是它的本性。 那纪元文章里的“跳脱”则截然相反。 若两者能中和一些,像中庸里的万物中和,不偏不倚,那纪元的文章便大成了。 最后回到原本的那句话。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纪元在郭夫子的教导下进步飞快。 似乎只要提点一个点,他便能很快掌握。 时间越来越快,冲刺班的学生们,看到丙等堂甚至已经在踢蹴鞠的时候,还出去看了看。 不要也就罢了。 房老夫子正在给蹴鞠场旁边刻字。 而字的内容,正是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这句话极有气势,又点出体育,德育,智育。 像房老夫子这种早年游遍天齐国各地的读书人,对这话简直爱的不行。 蹴鞠场重新修缮得差不多,他就说要把这句话刻在上面。 不仅如此,还要自己亲笔来写。 见纪元过来,房老夫子还招手:“看着做什么,给我打打下手。” 纪元的水平,房老夫子很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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