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右训导明显是在模仿他老人家。 纪元思索片刻,大着胆子道:“但若乌堂先生来画,约莫不是这般。” 说罢,纪元干脆上前,随手拿了个画笔。 右训导大惊失色:“不是这个!画笔用错了!” 纪元却已经撸起袖子上手。 在春景图河岸的柳树上轻轻一点,又顺着线条往下。 原本死板的柳树,瞬间活了过来一般。 “倘若乌堂先生画,会更重其中细节。” 说着,纪元又抽出一张纸,这下右训导只上前去看,并不阻拦了。 只见画纸上的柳树春景图,只有一棵柳树,却能看出蓬勃的春色。 比他这什么河边,什么柳树,什么游人,不知高明到什么地步。 “是了,这才是乌堂先生的风格。” “既真又幻。” 真是觉得乌堂先生的画着实精妙。 幻是觉得,每幅画上的东西,都像有着自己的灵魂,那不就是幻了吗。 “好,画得好。”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字写得漂亮,画也不错,文章更是大成。”右训导越看纪元越满意,甚至想让自己夫人来看看,什么才是模仿了乌堂先生的手笔。 郭夫子,李夫子都看傻了。 他们都没想到纪元胆子这么大。 但也知道纪元平时练习这些,倒也不意外。 意外的是,右训导竟然大加赞赏。 纪元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连画画也如此出色? 纪元拱手:“学生唐突。” “不仅是这画,也想说一句,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 跟好的环境一起,就可以让人变好。 “学生县学的教谕并非天真,他是在创造一个兰芷之室。” “若天下间许多人,都如他这样天真,想来才是圣贤书里说的风俗既正。” 学生的教谕才不是天真啊! 他能不知道创造一个跟外界隔绝的环境不好吗? 他知道。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教谕他是想给大家创造一个好的环境,让大家都变好。 如果人人都能像程教谕那样。 风俗早就正了! 他们的教谕非常好! 所谓的天真,就是一种品格! “在艰苦的环境中磨炼品格固然重要,但有心为学生们创造兰芷之室,同样是贤达所为。” “两者,或许缺一不可。” 府学右训导听得有意思,干脆坐下来,一边欣赏纪元画的春柳,一边道:“继续说。” 纪元也不怕,真的继续说了:“学生的同窗许春,在程教谕的教导下,熟读四书五经,能在府试里得了三十二名的成绩,以此可见教谕的厉害。” “出门一趟,又历经磨难,可见也过了您说的第二关。” “伊吕两衰翁,历遍穷通。” 这是王安石的一句词,意思是这两位老人,顺利地跟困难的境遇都经历了。 人总要经历这些的。 “好会说的学生。”府学右训导笑着道,“等你来了府学,大抵是个会吵架的。” 右训导思索片刻。 纪元说得确实也没错。 又想着程教谕若知道此事,肯定也要过来跳脚。 右训导道:“三日后便是院试,若犯错的学生能考进前十,便可网开一面。” “不管怎么样,都不会连累你们县学,衙门那边我去打招呼。” 许春在府试的成绩是三十二。 短短时间里,成为前十?! 这,这太难了。 还是那句话,满分一百分的卷子,想从十分到六十,可以说非常简单。 但要想从九十到九十五,真的难上加难。 可事情到这个地步,大家心里已经有数了。 右训导不愿意帮确实犯错的许春说情。 但愿意给正荣县县学正名。 能做到这点,也是他们今日来求情的结果。 府学知道许春是被骗。 但被骗又怎么样,还不是你自己要走歪路。 天底下的学子那么多,优秀的人也不少。 何必一定要选个夜半去赌博,甚至第二日白天也要去凑热闹的? 也不是不给你机会。 明年再考吧。 又或者这次的院试考进前十。 众人回去,将此事说明。 大家终于明白什么叫科考艰难,终于知道什么叫每一步都要小心谨慎。 都说过了府试,院试便会非常简单。 偏偏之前的旧账被翻出来。 可这些,确实是许春做过的,他也确实去赌了。 纪元心道,此结果,已经算是合理。 也不是全然不给许春机会。 因最近成绩不错而浮躁的正荣县众人,因此事冷静下来。 这条路有多难,他们心知肚明。 可还是会在关口犯错。 许春的事,实在是警醒。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家也不再闲逛,专心备考院试。 四月二十八的院试,即使只考一场,也不能轻率了。 回到房间里,纪元从行李中拿出房老夫子给他的画。 在府学右训导书房里,纪元盯着训导的画看,自然是因为震惊。 再听对方说乌堂先生,纪元便想到什么。 回来的时候,纪元也问了乌堂先生是谁。 郭夫子李夫子,李锦蔡丰岚都不知道。 只有在府城时间长点的李勋好像听说过:“东市一条街的书画竞技台,好像就是从他火起来的,三四十年前,那幅画拍卖了三千两银子。” “从此之后,就没有书画流传出来了,所以只是在小圈子里知道,便是东市一条街说出来,也不太知道他的姓名。” 大概就是那种,因为书画作品太少,所以名声不显的小圈子画家。 他不是沽名钓誉的那种人,也从未炒作过自己的书画有多精妙。 但若真的看了他的画,无一不喜欢的。 纪元再看手中的画。 房老夫子确实说过,他曾经在府城待过一段时间,之后走遍天齐国大江南北。 那幅画,是他出发之前的作品? 而他手里的画,技术更加精湛,其画工堪称绝妙。 知道房老夫子厉害,却没想到三四十年前的画,都能买到三千两银子。 虽然有拍卖时故意抬价的缘故。 但也能看出其潜力。 说不定当时的书画商看出房老夫子的潜力,算是个投资。 没想到老夫子对这些事根本不感兴趣,索性周游全国了。 那老夫子对自己的画技心里有数吗? 自然是有的。 否则他不会跟自己说,等学会了画画,不愁钱花。 自己开玩笑说以后卖对联,老夫子说不如卖画。 连他出门,都给了两幅画傍身。 这还是画吗,分明是银子。 纪元这会把两幅拿出来,不止为了欣赏。 以府学右训导对房老夫子画作的喜爱,若能送出去,许春多半就会无事。 笼罩在正荣县学子身上的污名也会散得更快。 但给不给,还要再说。 晚上,其他同窗去吃饭,纪元敲了许春的房门。 见他眼睛还是红的 ,手里捏着书本,明显在复习。 他知道府学那边的说法,更是发奋去学,吃饭也是在房间用的。 从三十二名到前十不容易,他必须用功。 纪元来了,许春叹气:“真是对不住。” 这说的,自然是因为他给同窗们带来恶名。 甚至还可能连累严训导他们升迁。 纪元并未回答,只道:“这幅画给你,若是送给府学右训导,多半会对你网开一面。” 网开一面? 一幅画就可以了? 不等许春回答,纪元继续道:“但不能说画是从何而来,也不能提我,可以吗。” “给不给,怎么给,全看你了。” 房老夫子在正荣县隐姓埋名,平日里尊经阁都不出。 当初教自己画画写字,也是让他不准往外讲,他必须遵守这个承诺。 至于怎么给,跟他没有关系。 许春下意识点头,又打开画卷,被上面的技艺惊艳:“这山水画的如锦如绣,秀丽壮美,实在是精品。” 纪元心里也是同样的想法,微微叹口气。 不过等他要离开,许春忽然想到什么,下意识道:“纪元。” 纪元转身看他,许春握住画卷,思绪有些混乱,说话也有些混乱。 因为许春意识到,纪元是把画给他,送不送出去,全看他自己。 为什么呢? 因为纪元知道,考前赌博的事,他确实有错。 纪元不想包庇。 可又因为同窗,更因为连累县学,还连累夫子们,所以愿意帮忙。 去找府学右训导,得了一个考进前十,再洗刷县学名声的结果,其实已经够了。 再多的,没有必要做。 纪元没想到,许春此刻语言混乱,却把他的想法猜得七七八八。 确实,能把画拿出来,已经是他做得极致了。 如同府学右训导说的一样,若真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这么简单就近墨者黑了。 往后的路又要怎么走。 说句不好听的,许春幸运就在,他生在正荣县,还在正荣县的县学读书。 若他生在隔壁的合远县,只怕空有聪明,也考不过县试府试。 如此,自然因为程教谕的“圣人”行迹。 从正荣县县学走出来,才知道他们那的县学,是怎样的“圣地”,又是怎么样的“兰芷之室”。 教科举,也教做人,更把县学变成真正读书的地方。 反正不管怎么说,这画给不给右训导,怎么给,纪元把选择权交给许春。 自己作为同窗,也是仁至义尽。 纪元从来不是烂好心的人。 他可以帮马家汤圆扭转局势,以至于现在都是正荣县的招牌美食了。 也可以帮安纪村的村民们挣钱。 还会尽心尽力帮安大海学兽医,甚至连安小河年底考县试,都会帮忙辅导。 但他不能明知道许春有错,还一定要说他完全无辜,再帮他顺利过关。 能做到现在,也是因为许春本质不算坏,还有挽救的希望。 真的把许春洗的干干净净,纪元并非做不到,是不想做。 如果真的这么做,那他跟陈举人又有什么区别。 纪元虽是笑着,眼底却是带着冷意的,他也没想到许春会猜出来:“不要想那么多,此事如何解决,还是看你。” 说罢,纪元不再提了。 若许春因为自己没有尽全力帮忙而怨恨,自己也是可以接受的。 从一起学习到来府城赶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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