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一缕光从直棂窗的缝隙里漏了进来。 兰山君本是闭着眼睛的,被光一照,不由得睁眼看过去。 牢房很高,窗户也很高。 看光,需要抬起头。 当初在淮陵的时候,窗户只比这里低一点,她渴求光的时候,也会忍不住抬头。 兰山君盯着光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慢慢笑了起来。 这一缕光,已经不是她毕生所求了。 外头的狱卒见她一直抬头不动,好奇的跟着看过去,而后纳闷的嘀咕一句,“黑漆漆的,什么都没有,她看什么呢?” 同僚老赵今日明显心不在焉,摇头道:“不知道。”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头有脚步声。狱卒和老赵连忙迎过去,“府尹。” 孙府尹满头大汗,可见是跑着回来的。他问:“郁夫人可吃过饭了?” 狱卒:“吃过了。是郁府里的老妈妈送来的,小的不敢拦。” 孙府尹高兴他们识趣,没让自己得罪人,道:“以后也不准拦。” 他快快朝前走去,“哎哟,郁夫人。” 兰山君也跟他打过两回交道了,知晓他这句欢欢喜喜的话意味着什么。她嘴角的笑意便慢慢扬起,轻声哎了一句,“孙府尹,可是陛下令大理寺审查此事了?” 孙府尹:“哎哟喂,您可是神了。这回啊,若是最后查出来证据确凿,您可真是大功一件。” 他可惜道,“但您这里陛下还没有发话,恐还得继续待着。” 兰山君早有预料,“是。” 孙府尹见她不多说,便又试探性的问:“不过,此事是大理寺主审,郁夫人也会被挪过去的吧?” 兰山君:“有这个规矩?我不太懂这些。” 孙府尹可不相信她不懂。她都来两次了! 不过见套不出什么话,只好遗憾的又关怀了几句,最后悻悻离去——足以见得,他还没有攀附上皇太孙这条大腿,人家都不跟他透一透后续。 但也不要紧。从现在开始攀就行了。他叮嘱狱卒一定要看好了兰山君,“这种关键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有坏水,你们啊,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而后想了想,又对狱卒道:“去查查咱们这里有没有跟齐王府有瓜葛的,要是有,一律调走。” 狱卒点头,小声问,“大人,齐王府是真败了?” 孙府尹瞪了他一眼,“你管这么多干什么?” 可是回到家里,他一边叫妻子给自己收拾衣裳去府衙,准备在齐王案结束之前长住不回以表忠心,一边又犹豫起来:齐王虽然败了,但是齐王府还有齐王世子……他现在彻底投靠皇太孙会不会被齐王世子厌弃? 齐王府真的败了吗? 孙夫人见他一脸的纠结,好笑道:“刚刚还风风火火的要走,现在怎么迈不开腿了?” 孙府尹叹息,“我想亲自去把洛阳府衙管住,管成一个铁桶,又怕我真管成一个铁桶,将来要被清算。” 他摇摇头,骂道:“功名不过半纸,却要千山万雪。” 然后踟蹰的问,“夫人,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孙夫人和他青梅竹马,一块读书长大的,才智并不弱,想了想道:“你也没得选。郁夫人在你手上出事,你活不过一月。但即便日后齐王府势力变大来清算你,也是几年后了。” “咱们先活过这几年再说吧。” 孙府尹一听,顿时点头,“我刚刚真是昏了头。” 陛下都这个岁数了,还能有几日好活呢? 他第二日早早的就买了包子去牢狱里面献媚:“郁夫人,您在我这里一日,便可一日安心。” 兰山君道谢,接过包子吃了起来,笑意越来越大。 孙府尹好奇,“可是有什么好事?” 兰山君就道:“查明冤屈,为民做主,都是好事。” 她看了孙府尹一眼,又低下头。 为官为人,都有顾虑。世上如同清水一般的人不多,大多人浑水摸鱼。 孙府尹就是典型的浑水摸鱼之人。他的所思所想是大多数人的所思所想。 他今日敢投靠皇太孙,其他人心里也应有数。 如此,齐王大势已去,他就不敢等着皇帝回心转意,不敢等着齐王世子比过皇太孙。 他必须趁着人还站在他这边的时候做出最后一击。 毕竟,他手里能用的人已经不多,迟则生变。 兰山君一边盘算一边慢慢的嚼包子,一口一口的嚼干净,最后舒出一口气,道:“孙府尹,这包子的肉鲜得很,还请你帮我明日再带几个来。” 孙府尹一听,立刻高兴起来,“您放心,肉包子管够。” —— 齐王府里,齐王世子满心焦灼,脑海里不断回想齐王的话。 只要一想到这句话,他就浑身战栗,整个人都是颤抖的。 大概子时,有人敲响了门。 齐王世子连忙开门,来人穿着黑色的斗篷,抬起头,赫然是兵部尚书杨馗。 他诧异半晌才道:“原来父亲说的利器是您。” 杨馗笑了笑,点头道:“是。” 他一直都隐在暗处,平日里并不与齐王接触,众人都以为他并不涉党争,是陛下的人。 齐王世子恍然道:“怪不得当初太孙一党连杀博远侯,林奇,父亲都不慌张。” 原来杀来杀去,兵部尚书这个位置上都是他们的人。 齐王世子的心稍稍安稳一些,而后颓然道:“父亲让我带话给您,说……当年的计策可以开始了。” 杨馗沉稳的点头,然后问:“世子可知晓是什么计策?” 齐王世子闭上眼睛,艰难的道:“夺宫。” 杨馗笑起来,“世子不用担心,为了这一日,臣和齐王已经谋划多时。” 齐王世子狠狠咬着牙,“可是,一旦失败,齐王府的人一个都留不住。” 杨馗摇摇头,“可是,皇太孙一旦登上皇位,齐王府的人也留不住。” 齐王世子:“皇太孙不是嗜杀之人——” 杨馗便好笑道:“世子,您还是太天真了。当初先太子之死,齐王爷可逃脱不了干系。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皇太孙为了杀齐王,隐忍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机会报仇,您为什么会觉得皇太孙会留下您和府中人的性命呢?” 他摇头,“皇太孙这几年的所作所为,您也是看在眼里的。他可有半点心慈手软?世子爷,您还是听王爷的吧,赢了,就是千秋功业,输了,也不过是提前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道:“成为王,败为寇,不需多计较。” 齐王世子便觉得杨馗不愧是父亲最信任的人,跟父亲的疯劲一模一样。 他道:“你们太大胆了……” 杨馗闻言,叹息道:“若是齐王爷当初听我的话大胆一点,怎么会变成如此地步?” 齐王世子诧异,“你以前就想夺宫?” 杨馗:“以前的大胆,可不用夺宫,杀掉郁清梧即可。” 他不满道:“当初博远侯死的时候,我就说过干脆直接杀掉郁清梧,不能给皇太孙一把锋利的刀。可是王爷不肯。他在乎陛下的心意,怕杀了郁清梧让陛下不喜。” 齐王世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此事,不由得侧头看过去。 杨馗也看向他,道:“王爷一直都觉得自己势力太大,引起了皇帝的忌惮,所以被砍掉一些正好。博远侯是,林奇是。但他不在意被砍的人,被砍的人自己却在意。都是奔着从龙之功来的,谁愿意成为弃子?从那时候开始,投靠他的人,就成了一盘散沙,时不时从他的掌缝里流走。” 这时候已经是一步坏棋。他一直觉得王爷是被皇帝忽悠过头了。 “王爷总是觉得有陛下的宠爱就能到最后,可他忘记了,陛下最宠爱的也不是他,而是陛下自己。” 杨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等王爷回过神来的时候,杀郁清梧已经没用了,我便为王爷献策,干脆毒杀太孙妃,让太孙跟陛下对上。” 齐王世子蹭的一下站起来,“是你的主意!” 杨馗笑着点头,“是。” “可惜这一招,竟然没有用。太孙妃不知道怎么的又活了下来,反而让林贵妃无辜逝去。” 一招不成,便再出一招,他与齐王一起策划了倪陶案。 “但天不公允,明明是完好无缝的计策,又把邬庆川和宋国公都栽了进去。” 他叹息道:“而后,一步一步,就被逼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若是王爷一开始就听我的,那后面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他也站起来,在屋中踱步,“从邬庆川和宋国公死的时候,我就知晓,我们跟太孙一党有许多消息是不同的。他们似乎有人一直比我们先一步知晓我们会做什么。” 若不是这些计策只有他跟齐王知道,他是怀疑身边有内鬼的。 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 冥冥之中,自己好像被掣肘了一般,做什么都会失败。 杨馗再次叹息:“世上万般之事,若是缺少了一味气运,便难以成事。” “既然如此,不若直接用刀杀出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齐王世子听得越发沉默,最后问,“不可商量了?” 杨馗:“不可商量。” 齐王世子,“可是皇太孙身子不好,活不了多长时间,为什么不再等等呢?” 杨馗就哈哈大笑起来,“世子爷,您真是……天真啊。” 所以他宁愿在齐王手里做事,也不愿意成为世子的人。 他道:“皇太孙若是会死,第一个杀的就是您和世孙。” 齐王世子想要反驳,被他截断话,问:“他都死了,难道还会惧怕杀掉您和世孙吗?” 齐王世子不说话了。 但这句话,也说服了他。 他苦笑一声,“那父亲呢……我在大殿里表态,也是放弃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成功了,我呢?” 杨馗诧异道:“王爷只有您一个儿子,自然不会舍弃您。” 齐王世子神色难堪,而后等了许久才道:“好……那就赌一赌。” 赌对了,那就赢。赌错了……不过一条命。 他现在活着,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成了一个笑话。 他喃喃道:“小时候,其实挺好的。” —— 洛阳这几年就没有平静过。 元狩四十八年的博远侯案,四十九年的苏怀仁和林奇案,五十年的邬庆川和宋国公案,五十一年的镇国公府蜀州案。 一年一桩大案,洛阳官员们人人自危,生怕屠刀砍到自己的脑袋上,所以恨不得缩起脖子做人。唯独国子监的学生不怕这些,在集贤堂和高竹馆里谈论此事,高声大哭,“国之蛀虫,杀我万民!” 他们虽然会被人利用,但热血从不冷却,有好几个撸起袖子就去大理寺和洛阳府前静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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