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阁老还是那句话:“等以后——你如今有什么底气呢?” 没有人证,没有物证,没有家世,没有权势。 邬阁老问,“你有什么?” 郁清梧双手紧紧的握住,肩膀一点点被先生压着沉下去,低声道:“我什么都没有。” 邬阁老这才放心。 他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 外头下雪了,他随手拿起身边的一把黑伞撑着出了门。 郁清梧跪在堂前看着他没了影踪,好一会儿,他才站起来,拿出一根新的蜡烛去接祭灯的烛火,轻声道:“那阿兄……你慢点去阴曹,慢点再去……” …… 另外一边,兰山君回到了镇国公府。朱氏几人早就等着了,见着人回,连忙道:“怎么如此晚?” 兰山君说出寿老夫人的说辞,“先去看外祖母的刀,看了一会,钱妈妈便说带我去铁珍阁看看,那里还有几把寿老夫人的刀。” 朱氏皱眉,“山君,这是你失礼了,人家只是提一提,没成想你竟然答应,她只好带着你去看。” 她说,“你该回来问问我的。” 兰山君点头:“我下回知晓了。” 朱氏见她脸色疲惫,心软道:“快些坐下歇会吧,我们也在听你三哥哥说要紧的事情呢。” 兰三少爷连忙又把郁清梧同乡死在雒水的消息说了一遍,撇嘴道:“当时他来书院找人,借着邬阁老的脸面架势大得很,一双眼睛好像要吃人一般。” “结果找了这么久,没成想同乡是失足落水。这下子总不至于说我们推他下去的吧?” 三少夫人手紧了紧,到底没有在婆母面前说丈夫的不是。 朱氏担忧道:“往后你们出门,多带几个小厮,如今冬日里雨水足,又有冰雪,路也滑得很。” 兰三少爷哈了一声:“我才不去那般的地方,我跟他可不一样,我闲着无事么?” 雒水边是穷苦人家才去的。 兰山君今日听了苏家兄妹的事情,本就闷着一口气,闻言抬眸看过去:“人死如灯灭,三哥且积些口德。” 兰三少爷张口就道:“我又没说什么!” 兰山君站起来,冷笑道:“你闲着无事,难道别人是有事么?” 奸贼杀人,权贵愚人,本就毫无道理。 难道是苏行舟自己去的雒水河里吗? 难道是苏莹莹自己愿意死在集贤堂吗? 她朝着朱氏行礼,“母亲,我累了,想先回去歇息。” 朱氏目瞪口呆,但见她目光里含着火,又不好说教,只能无奈道:“那你就去歇息。” 等人走了,她眼眶一红,“你们也回去吧。” 三少夫人连忙站起来抓着还想叫嚣的丈夫起身告辞,兰慧瞪了三哥一眼,等三哥三嫂走了,她才跟母亲道:“你可别怪六姐姐,连我都知晓郁清梧是蜀州人,那他的同乡肯定也是蜀州人啊,三哥哥也太不把六姐姐当回事了,怎可当着她的面就说出来。” 朱氏:“我知道的,你瞧,我不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嘛!” 兰慧也站起来要走,“你该说说三哥哥的!” 朱氏:“知道了知道了,你小小年岁,怎么话倒是越来越多。” 兰慧撇嘴,抬腿就走。 朱氏追出去叫人给她打伞,“又下雪了,今年雪就没停过!” …… 雪夜里,兰山君让赵妈妈为她点了一盏灯。她坐在书桌前,慢吞吞研墨,本是要将老和尚的画像画出来的。 若老和尚的身份有异,这无疑是最简单的办法。但她不敢画。 至少现在敌情未明,她不敢画出来。 只是到底将老和尚跟自己被困淮陵联系了起来。 她静静的坐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将挂在柱子上的戒刀取下来仔细看,却没有看见什么不同之处。她拿着戒刀在手里慢慢比划了几下,回忆老和尚教自己的刀法,也觉得没什么过人之处。 老和尚说,行走江湖,花架子要不得,练刀,主要是要快。所以,她从小就被哄着去削萝卜。他则在灶台前叫嚣,“山君,快点,再削快点,油都冒烟了!” 兰山君以前便觉得,老和尚让她学刀的初衷不过是让她多做些活,并无其他的意思。 她将戒刀放在身边,没再死倔着在这上面找不同,而是又继续在纸上推演。 她想,若是跟老和尚有关,便不是宋知味和那位不知名的妇人在背后杀人了,而是可能牵扯到了朝堂两字。 朝堂啊……她上辈子从未去注意过,她的精力都在宋国公府一亩三分地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摒去浊气,笔下一动,在纸上写下了邬庆川三个字。 这三个字她至少是熟悉的。 自从她知晓邬庆川这个人的时候,他的名声就很好,别人提起他来的时候,总是称赞的。 那是谁在她面前称赞过他呢? 宋知味肯定是没有的。他从不在她面前说朝堂的事情。 兰山君努力回忆往昔,而后在一众人名里,写下了博远侯府四个字。 博远侯家的宴席,后头邬庆川是常去的。她在宴席上自然听得过几句他的好话。 心随念动,她连忙举着灯照向这两张纸。 她上辈子不知晓苏行舟的事情,所以并不觉得博远侯府和邬庆川相交甚好有问题,但现在却觉得心口一寒。 他们不该这般好——这里面还横着苏家兄妹的两条命呢。 兰山君一夜未睡。赵妈妈瞧着心疼,早膳特意让厨房做了醒目安神的豌豆汤,刚提到院子里,就见浮春满脸高兴的进来,小声道:“寿老夫人写了帖子来,说是想请咱们姑娘去寿府。” 赵妈妈是个人精,哪里还听不出来这里面的门道,立马问,“只请了咱们姑娘一个人?” 浮春点头,“是。” 赵妈妈嘴角扬起一抹笑,又压下去,道:“叫咱们的人都别张扬。” 浮春:“哎!” 赵妈妈:“这次出门,必定是要多带几个丫鬟的,但也不能带多,免得让人笑话。” 她想了想,“就你跟悬夏吧。” 一动一静,碰见什么事情也好周全。果然朱氏也是这个意思,“只是登门做客,只你带着两个丫鬟去就行,这般便是寻常的亲戚走动。” 又叮嘱道:“寿老夫人必定又是叫她去看刀的,你是老人了,多看顾一些,别让山君乱说话。” 赵妈妈认真点头,“夫人放心吧,老奴省得的。” 但她没想到,到了寿老夫人府上没多久,一行人又坐马车去了郁家。 满堂的白布。 赵妈妈嘴巴立马闭了起来。 寿老夫人和兰山君今日穿的都是白色的衣裳,郁清梧到门口来接的人,见到兰山君,神情一愣,动容道:“多谢你愿意来。” 兰山君扶着寿老夫人进府,轻声道:“我本就该来。” 灵堂里,一个人也没有。 寿老夫人叹息,“怎么不报丧?” 郁清梧:“阿兄不喜欢吵闹。” 寿老夫人:“那就我们几个送送他。” 她是长辈,不用跪,只接了三根香点在祭坛里。兰山君却要跪下去拜。按着规矩,郁清梧跟着跪下去,给她拿了火纸。 兰山君接过,用祭灯上的烛火点燃烧掉。 兰山君起身,郁清梧虚扶一把,弯腰谢她的拜祭。 兰山君沉默受过这份礼,而后看向棺木,好一会儿后问:“苏公子含饭了吗?” 郁清梧心一酸,“昨日没有来得及,方才本要去做饭的。” 但他却不会做阿兄喜欢吃的。 蜀州习俗,人下葬之前,要在口中含一口饭。 这口饭也有讲究,需得是死者生前爱吃的。 他看着兰山君,低声问,“姑娘会做淮陵的辣豆腐吗?” 兰山君挽了袖子,“厨房在哪里?” 郁清梧连忙带着她过去。 他早已经买来了豆腐。兰山寻道:“这个快得很,你帮我烧灶吧?” 她拿起刀开始切豆腐。 郁清梧坐在一边起火。 她的刀很快,他的手却一直发颤,火折子吹了好几下,却没有燃起来。 兰山君知道他现在不好受。老和尚死的时候她也是一般的,周身无力,好似做什么都没有力气。如今他还要操办丧礼,查探真凶,恐还有些精神,等再过些日子,大部分地方事情都尘埃落定,那他便是什么精神头都没了,躺在地上便能哭出一天一夜来。 她轻轻叹气,便先切好豆腐,而后走到他的身边,从他手里接过火折子,轻轻一吹,拿起引火柴点上放进灶里,又回到灶台前剁辣子,一言不发。 她这般,郁清梧心里反而好受些,他这时候不愿意听人安慰。 但她不说话,他却突然想说几句。 昏暗的厨房里,郁清梧听见自己问,“兰姑娘,你怕鬼吗?” 他从前就怕鬼。 但他现在不怕了。 他等着阿兄托梦呢。 可他总是睡不着。睡不着阿兄怎么托梦? 他只能期待阿兄能现身。 现在就出现在他的跟前。 兰山君闻言,竟然能懂他的意思。 她正在剁葱姜的手一停,目光仔仔细细打量昏昏暗暗的厨房,郁清梧便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看。 没有。 没有阿兄。 他心里涌出一些愧疚,道:“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她好生生一个人,刚回了洛阳,正是艰难的时候,他却总是吓她。 兰山君摇了摇头,继续剁菜。砧板声声里,她说:“我以前怕过,现在不了。” 郁清梧听见这个跟自己相似的答案,定睛看过去,“为什么?” 兰山君摇摇头,没有说,回答他的只有刀起刀落。 ——她怕什么呢? 她现在也不知道是人是鬼。 她利索的起锅烧油,将豆腐做好,而后将它们都盛进碗里端给他,“郁清梧,会好起来的,明朝的太阳还会升起来,日子还长着呢。”
第15章 偏我来时不逢春(15) 屋外风雪依旧。 郁清梧端着辣豆腐跟兰山君一块去灵堂。 从厨房沿着游廊走过去,足足需要一刻钟。 这座宅子比他在淮陵住的大得多,是先生特意买给他的。四进的院子,里头按着他的喜好四处都种上了古柳苍柏,桃花梅树。先生在信中打趣道:“洛阳花贵,你又爱花,不若自己种些,免去了不少‘花’销。” 郁清梧很喜欢这座宅子。但他搬过来后,阿兄却不愿意跟他一块住。 他说,“清梧,我心里还是有疙瘩,不愿意受邬先生的恩。” 郁清梧知道他说的疙瘩是什么。 当年莹莹死后,阿兄写信给先生求助,但先生没有回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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