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想要告辞回去,但刚转身,却在门口看见了不知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兰慧和三少夫人。 三少夫人脸色似乎带着些羞愧,兰慧则一脸怒气,朝着兰三就直愣愣撞了过去,可见是气得狠了。 兰三被撞在地上,也不出声,自知理亏,一张脸都是红的,但又有些不服气,小声嚷嚷:“她还没说是她自己想去还是寿老夫人带她去的——” 兰慧一听,呸了一声,又冲过去打:“这重要吗!这又关你什么事!好好一个家,你偏要挑唆这个挑唆那个,今日就算是三嫂嫂在,我也要打烂了你这张破铜锣嘴!” 朱氏一脸着急,既不敢去看兰山君,也不敢去看地上的兰三和兰慧,更不愿意去看站在门口神色莫测的儿媳妇,便低头继续抹泪。 一屋子里,只有兰山君静静的伫立在那里,依旧不言不语,神情平静。 朱氏便发现,无论是前几日婆母为难她,还是今日自己误解她,她都没有发脾气,没有气得大声喊叫,没有觉得委屈或者愤怒,她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温温和和的跟她说话。 她似乎,没有脾气一般。 她一直都是这般吗? 这般的山君,让朱氏心口发酸发胀,只觉得两人之间隔着一扇门,疏离得很。 —— 而果然如同兰山君预料一般,与母亲划出一条道来之后,她的态度就变了。 兰山君再去给苏行舟送葬,她非但没有遭到阻拦,反而还给了许多准备好的祭品。就是祖母这几日缓过劲来了,想叫她过去敲打一番,也被母亲拦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这让她在镇国公府里活得轻松了许多,可见老人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是有几分道理的。 兰三见了她也不好意思,但他极会找理由,道:“咱们是齐王的人,郁清梧和苏行舟是邬阁老的弟子——我记得我之前就给你说过齐王跟邬阁老不和,你若是去送葬,怕是齐王府不喜。” 兰山君定定的看他一眼,温和说,“三哥哥这样真能考上官?” 温柔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伤人心,兰三少爷脸色顿时猪肝一样。 兰山君:“我是寿老夫人领着去的,替的是老夫人言行。齐王可曾因为寿老夫人是邬阁老的嫂嫂而针对她?” 这倒没有。寿老夫人并不掺和朝堂事,对几个皇子都是一样的,很受尊敬。 兰山君:“寿老夫人叫我做此事,我若是拒绝会如何?” 那肯定也不行。兰三少爷摇摇头,“你得去,不然母亲也会不依。” 男人有男人的拉帮结派,女人之间却没有那么多讲究,彼此和气着,给对方留下情面,日后也好相见,也能帮着男人缓和气焰。 毕竟朝堂瞬息万变,今日是敌,来日说不得是友。万不可得罪死了。 兰山君便笑了笑:“既然我得去,你又拦在这里做什么?” 朱氏在一边听得担心,就怕他们吵起来。眼见儿子势弱,连忙拉开他,“快些让开吧,不然要误了时辰。” 兰山君恭恭敬敬的谢过她,坐上马车去了郁家。 寿老夫人已经到了,见了她来,拉着过去问,“你家里可曾为难你?” 兰山君摇头,“没有。” 寿老夫人却已经打听到消息了,她说,“有!” 兰山君忍不住笑了笑,“那也算不得为难。” 寿老夫人叹气,“你放心,我还会亲自与他们说的,等事情了结之后,我再给你送些谢礼过去,明白人定然知道这是我要你做的,不会为难你。” 兰山君点了点头,心中感激。无论有没有寿老夫人,她都得来这一趟。 郁清梧已经准备好了所有的事情,她只需要过去为棺木遮住伞。 今日还在下雪。好在雪不大,兰山君穿了一件白色的斗篷,举着黑伞跟在郁清梧的身后。 依旧是他遮棺材上半边,她遮下半边。 郁清梧给她塞了一个暖炉。 他说,“今日霜雪重。” 兰山君摇摇头,“我不用。” 送葬遮伞的抱着手炉算什么样子?她说,“我自小就练刀,一身的力气,也不畏寒。” 郁清梧:“阿兄不会见怪的,他是个很随和的人。” 但兰山君依旧不愿意。 郁清梧没有勉强,便把手炉给了赵妈妈。 赵妈妈手足无措,还是趁着他不注意的时候放在了屋子里。 主子们都没有用,她哪里敢呢。 寿老夫人是长辈,按着规矩是不能跟着送的。于是让钱妈妈等人陪着两人去。 絮风飘雪,郁清梧和兰山君撑着黑伞扶棺出门,一前一后,相顾无言,差不多走了一个时辰之后,终于到了南城的宅子里,将棺木稳稳的抬进了堂庭里放着。 郁清梧今日一直很平静,跪在那里跟兰山君一块烧纸钱。但就是太安静了,兰山君担心看了他一眼,没曾想他倒是微微回了她一个笑意,道:“别担心。” 别担心,他没事。 兰山君颔首。 屋内屋外已经挂满了白幡,左邻右舍纷纷过来偷看,兰山君没有让人关门,只让赵妈妈和钱妈妈在外头给大家发白饼。 收了白饼的人家,便要说几句死者的好话,这是为死者祈福的,阎王面前数功德,这些话要数进去。 郁清梧没有办过丧事,不懂这些,瞧见这一幕又朝着兰山君道谢。 兰山君拿了一个白饼慢吞吞嚼了一口,坐在廊下看外头的飘雪:“无妨。” 但顿了顿,她又说,“但你要是真谢我,我倒是真有一件事情想问问你。” 郁清梧跟过去,不好和她在一块坐着,便站在廊外:“请说。” 兰山君手里拿着饼,低垂眸眼,好似不太在意一般问起,“你知道不知道一种刑罚——” 她一出声,手就不由自主的颤了颤。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这种刑罚很特别,它是把人关进一个小屋子里,整日里不见天光。” 她这几日一直在想老和尚跟她被关的联系。那就要牵扯到十六年前了。 她想,就算是老和尚所有的话都说谎了,但他是十六年前到的淮陵,这总不会错。 十六年前,也就是元狩三十二年,是一个节点。 可她不能直接问十六年前的事情。郁清梧本就心里对老和尚的事情有疑问,她若是这般问,他肯定能想到。 她也不能大肆去查这件事情,她摸不透后头有什么人看着自己。 她怕打草惊蛇。 她想了一夜,终于在天明看见天光的时候,想到了可以去查的东西。 ——折磨她的这种法子其实也很特别。 她眼神看向更远白雪茫茫处,轻声道:“黑漆漆的屋子里,没有人跟你说话,也不会有人与你衣裳,水,恭桶……” “人活在里头,便没了尊严。” “但他们会给你饭。纵然是冷菜馊饭。有了这些,你若是想活,也是能活的,只是活得……格外艰难些,犹如垂死挣扎的困兽。” 她心里如针扎一般痛起来,她的头低得更下,她将白饼放进嘴巴里咬一口,哽咽声就成了含糊不清,她轻声问,“这是我在一本书里面看见的,但我记不得出处,记不得名字,记不得哪些人会用这种刑罚去……去关一个人。” 郁清梧诧异的看着她。 但一想她可能是随口找了个问题抛给自己做谢礼,倒是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越发感激她,道:“我一定为姑娘查出来。” 他对兰姑娘实在是感激不尽,从一开始的素味平生到现在可以坐下来说几句话,其实也不过是几天。但她的恩情,他却是要还许久许久了。 他郑重的道,“以后姑娘但有差遣,郁某定然不会推脱。” 他真心实意的道谢,兰山君却突然生出了几分利用的心思。她上辈子不曾注意过朝堂之事,这辈子也不知晓怎么才能探寻里面的内幕。 但她知道,郁清梧在未来的十年里,却也叱咤风云过一段日子。 有时候很奇怪,明明他上辈子那般有名,但她却没怎么听闻,直到后头他跟邬庆川分崩离析,拔刀相向,他的名声一夜之间才呼啸一般卷到了她的跟前。 贪权谋利,背叛师恩,都是污名。 于是,生出利用这样的他去跟宋知味斗的心思,尤其是当着苏行舟的棺木,她又心怀愧疚。她便没有立刻答这句话,而是说,“等以后……我若是有事情,就找你帮忙。” 郁清梧认真点点头。 今日风雪虽然不大,但站了这么久,他的身上早已经堆上了一身的积雪。他一点头,头上的积雪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兰山君便道:“你还是进来吧,这种时候,别把自己冻病了。” 郁清梧犹豫一瞬,还是进了廊内,只是离得稍远一些。 两人半晌无语,兰山君便问了一句,“苏公子的事情……怎么说?” 郁清梧的眉眼便又低沉下去。 他这般模样,兰山君根本不用他说,就知道此事没有结果了。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胳膊哪里拧得过大腿。现在的郁清梧,才刚刚开始踏入洛阳,远没有后面的权势,邬阁老说什么,他就得听什么。 她只能安慰道:“慢慢来吧。” 这应该是往后一生中最后稚嫩的时候。 郁清梧便发现自己很喜欢兰山君的安慰。她说话总是不急不缓,不浮不躁,让他本来藏满了戾气的心平静了些。 他也拿了个白饼咬一口,含糊不清的应了一声。 两人默默吃完一个饼,风雪还没有停的意思,兰山君沉默良久,还是试探性的道:“你是邬先生的弟子,你可以让邬先生去帮你查……” 她道:“我听人说,邬先生待你如亲子——” 郁清梧的神色更加复杂了,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对于如同父亲一般的先生来说,他此时质疑先生一句都是不对的。但先生压下阿兄这件事情,又让他察觉到了先生跟以前的不同。 重回洛阳一年后,先生好像变了。 从前跟他说的志向,天下,百姓,都不再出现在他的嘴里,先生让他做的事情,也与从前开始不同。 他陷入自己的思绪里,神情逐渐迷茫起来。 兰山君见他没有说话,也没有逼问,只是静静的站着。 这必然是一段痛苦难熬的日子。 她懂。 廊外,大雪磅礴。 她站了一会,突然跟郁清梧道:“我家师父去世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场大雪。我来洛阳之前住在驿站里,碰巧,也下了一场雪。” 她说,“我当时就想,会不会是我师父来看我了。” 郁清梧方才满含戾气的心听见这句话,因着她话里面的眷念,蓦然之间戾气竟然消散了一些。他随着她看向漫天风雪中,突然问道:“兰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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