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母亲这个人,是有她自己一套规矩的。 兰山君不愿意再入她的规矩里。大喜的日子,她没有与母亲争吵,而是道:“我此时嫁给郁清梧,咱们家还是镇国公府,有门第撑着,寿老夫人留下的嫁妆就够了。但大哥哥和三哥哥一直不高升,再过几年,轮到慧慧的时候,想来更加艰难。不如多给她些嫁妆,这样无论婆家怎么样,都能傍身。” 朱氏闻言,又恼又觉得兰山君说得好似也有些道理,于是心有些摇摆不定,半晌才道:“也行。” 她说,“我瞧着你能拿捏郁清梧,在他那里,你不用嫁妆也能有底气。” 兰山君笑着点头,“是。” 此事就这般定了。倒是慧慧知晓后跑来跟兰山君道:“无论六姐姐跟镇国公府如何,千万别跟我生分。” 兰山君对她是心愧的。她点点头,“遇事不决,便来找我,我比你大四岁,总是多几分见识。” 顿了顿,见她霜打茄子一般的脸,知道她可能又跟母亲置气,便还是道:“慧慧,临出门前,我有最后一句话要嘱咐你。” 慧慧窝在她的怀里:“什么话?” 兰山君温和道:“我与母亲闹成这个模样,又没有收她的嫁妆,将来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依着她的脾气是不好意思来找我的。” “但你得了她的嫁妆,她便要与你盘一盘道。” “你爱母亲,想来舍不得她受苦,但帮她做事情之前要先想一想,这个忙,你是非帮不可还是可以不帮。若是非帮不可,心里又会不会不舒服。” “若是可以不帮,若你自己不舒服,便直言拒绝她就好。” 兰山君感喟道:“母亲这个人,你若是强一点,她就弱一点。你若是退一步,她就要压你一脑袋了。” 慧慧听得一愣,“这样么?” 兰山君:“东风和西风,总要有一个是要胜的。平日里你让着她,大事上却可以自己由心去。” 她为慧慧整整头发,轻柔宽慰,“母亲也是疼爱你的。你实在不愿意,她不可能逼你。” 聪慧心软的姑娘一旦长大,便总以为自己比母亲厉害些,见她懵懵懂懂,做事不周到,于是想着去教她,去反哺。 慧慧就是这般的姑娘。 但母亲几十年的阅历了,在她的眼里,你的道理和她的道理,她更相信自己的道理。 两厢相撞,这就是争端的缘头。 慧慧便认真点头,“我会记住的。” 兰山君轻抚她的头,“如此,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三月初八,天还没亮,兰山君就起来洗漱梳头。镇国公府请的全福人是伍夫人。 伍夫人:“……” 她还是愿意来的。 她认认真真给兰山君做出阁前的准备,将头面一件件戴在她的发髻上,而后用桃枝拨水洒在她的身前,寓意宜室宜家,道:“宴尔新婚,名门庆事。欢声绮席,瑞霭华堂。此嫁之后,不负之子于归。” 兰山君给她行谢礼,伍夫人连忙将人扶起来,道:“你是个有福气的,往后还有大富贵呢。” 兰山君又谢了一次。 朱氏在一边看着直流眼泪,拉着兰山君道:“我纵有千般不好,却不可能害你。山君,往日我但有错处,你要体谅我。” 兰山君闻言,却想起了上回出嫁时母亲说的话。 她说,“山君,你这般自卑又自傲的脾性,以后是要吃亏的。” 兰山君感慨起来,郑重的给她行了一礼,“母亲,你要保重。” 朱氏就捂着嘴巴哭,心里惆怅得很。 但很快祝纭和秦娉婷等人就来了。乌泱泱来了二十多个小姑娘,十多个年轻妇人,屋子里险些坐不下。 大半屋子的人说蜀音。 正好走到门口的镇国公老夫人:“……” 她又生了一肚子闷气,便连门也不进,拄着拐杖回去了。 朱氏叹息,一转身,就见慧慧跟好几个姑娘在一处说话:“待会儿也不知道能拦他们多久。” 姑娘们叽叽喳喳:“我家阿兄来了,他的诗句好,必定能挡一个。” 另外一个说:“武的不怕,我家阿兄可是上个战场的。” 也有人道:“我大哥来了这里,二哥被新郎官请去了,待会只看谁更厉害。” 便都哈哈大笑起来。 兰山君坐在一边跟着笑。 一伙人分两拨走也是郁清梧的主意。 他这是为她撑场面,她是知晓的。这个人,心细得很。 有这么个人在,即便日后斗不过老天,也是无憾的。 她不由自主笑起来,总觉得今日的曦光正好,照得人很舒服。 慧慧正好来找她,便瞧见晨光之中,她一身嫁衣,脸上带着从前没有看见过的笑意,暖融融的。 慧慧一愣,而后舒出一口气,看向窗外的日头,笑着道:“迎亲的应该快到了。” 确实快到了。 钱妈妈穿得一身红早一步跟着过来了。 风风火火,欢欢喜喜,脚步不停! 她一路上撒喜糖和铜钱,还特意看见聪明好看的孩子就摸两把头——传闻这样可以蹭蹭他们的好处。 其中一个长得白白嫩嫩如同神仙一般的娃娃,她便摸着舍不得放了。 娃娃不忿,却又不敢挪开脑袋,只好据理力争:“阿婆,可以多给一些铜钱和喜糖吗?” 钱妈妈把一包都给过去,“行行行。” 只要蹭着了,怎么着都行! 赵妈妈是认识她的,见了她来,立马高兴道:“我以为您在家里等着的。” 钱妈妈:“我性子急,可坐不住。再者说,我还没看过新娘子出门呢!” 赵妈妈拉着她就往里头走,“快来,我们姑娘必定欢喜。” 兰山君果然欢喜,钱妈妈瞧见她这么一副喜娃娃的模样,笑着道:“我在那头,就是新郎官的家人了。我一想,这可不行,你们两个在我心里是一样的,不若就来这里送你,再跟着回去,便也是送嫁,也是迎亲了。” 她拍拍胸脯,“我钱妈妈,可没有偏心眼哟!” 兰山君忍俊不禁。 钱妈妈却看着她纳罕,“你不紧张呀?” 兰山君一愣,“紧张什么?” 钱妈妈立马做了耳报神,“郁少爷可紧张坏了!衣裳的袖子都是我替他穿上去的。” 她探出脑袋看外头,“哎,这时候肯定在催妆,也不知道他写诗快不快!” 她没瞧过别人催妆! 兰山君赶紧道:“您跟浮春一块去瞧瞧?” 钱妈妈忍不住去了。回来一本正经的道:“他还是有才华的。” 朱氏在一边好奇问:“您听懂了?” 钱妈妈:“我哪里能听得懂哦!但他一出诗句,四处就叫好,这能写得差?” 她扬了扬下巴,道:“他可是探花郎。” 兰山君笑出声来。 另一边,郁清梧还在过五关斩八将。 跟着他过来的还有不少蜀州人,文官武将都有,尤其是大理寺卿徐大人的儿子叫嚣得厉害,无论镇国公府这头谁来宣文宣武,他都亮着嗓子喊:“无足惧之。” 但他文不成武不会,只会点兵点将,文的喊新郎官自己来,武的要群挑,他自己躲在最后面,全靠一张嘴巴走天下,被许多人起哄让闭嘴。 ——唯独四老爷却很羡慕。 同样是文不成武不就,怎么他就像个鹌鹑一样呢? 如果能有徐家大郎一半的嘴舌就好了。 徐家大郎一眼就发现了这敬佩的目光。他马上过去慰问四老爷,两人谈天说地,吃席的时候,果然还吃到一块去,之后成了忘年之交。 此乃后话了。 只说今日镇国公府这边混进了许多蜀人,那定然不可能真的拦人,于是文的松口武的松手,急得兰三少爷出了一身大汗,低声怒骂道:“怎么如此行径!” 便有人拉着他低声笑,“你这个人,你是嫁妹妹,又不是真比试要考个文武状元的,这么较真做什么?” 正在说话之间,大门已经打开了,一群人乌泱泱的进,太仆寺的官只要年纪差不多的都来了,大声道:“今日咱们能让郁少卿早点圆房,便是功德无量!” 郁清梧前不久升了太仆寺少卿之位——皇帝某日怀念寿老夫人的时候直接升的。 于是开路的开路,一路无阻,直接迎了新娘子出门。 两人成亲的宅子是新的,在寿府不远。 郁清梧这三个月经常过来收拾院落,马儿都熟悉了,到了地方就停,熟悉得很。 他连忙下了马,将马鞍取下来放在地上,等兰山君从上头跨过去,傧相在一边高喊从今平安四字时,他耳中一鸣,情不自禁的瞪大了眼睛。 眸眼之中,自此一切都慢了起来。 而后拜堂成亲,送入洞房,阴阳先生在外头高唱催妆诗,又有傧相在花筵唱曲,一派热热闹闹,人人欢欢喜喜。 郁清梧推杯换盏,和着慢吞吞的曲调拉锯着这场婚宴。 及至被众人扶进屋子里,退尽宾客,屋子里只有他和兰山君两人时,他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耳边慢吞吞的曲调变成了两个字。 太监。 太监。 太监。 一片寂静。 郁清梧唏嘘一声,拘束片刻,轻声问道:“山君,你饿不饿?” 兰山君摇了摇头。但她却想梳洗。 他们这桩婚事的真假,是瞒着众人的,连钱妈妈也不知道。 兰山君其实想要老实告诉钱妈妈:“咱们分房而居,她总会察觉的。” 郁清梧听见分房两个字酸了心肝,心虚道:“还是别告诉她吧?她会担心的。” 兰山君却觉得不是长久之计,郁清梧就道:“老夫人去世不久,钱妈妈心里还伤心着,咱们再说此事与她,岂不是徒增烦恼?” 他道:“无事的,如今天越发热了,我铺床被子睡地上就好。” 兰山君犹豫一瞬,道:“这样也行,但你不用睡在地上,在临窗的地方摆上一张榻吧。” 郁清梧哎了一声。 如此,既然偷偷摸摸的,便做什么都要隐人耳目。 郁清梧:“这时候可以叫水吗?” 兰山君:“是可以先清洗的。” 等洗漱后,眼看就要相顾无言,郁清梧继续问:“山君,你饿吗?” “你饿了?” “没,我担心你待会饿。” 兰山君笑起来,“钱妈妈已经给我偷偷吃过一次了。” 郁清梧左右为难。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干什么。 总要有点事情做吧。 但他也不敢让山君看出他的窘境,便道:“你要不要睡,我还要……还要写札记。” 兰山君是知晓他喜欢写札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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