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想到个子高竟然也能得到赏识,郁清梧连忙过去拿刀。 刀有三把。她家先生给的戒刀,寿老夫人给的蜀刀,他给的云州刀。 他欢喜问,“挂在哪里?” 兰山君:“柱子上。” 郁清梧挂了上去,一转身,便见山君已经从书架边过来了,她站在他的身边,抬头看那三把刀露出欢喜的笑。 郁清梧就跟着笑了起来,“你笑什么呢?” 兰山君便看看他,再看看刀,感喟道:“抬头见喜,怎能不笑呢?” 郁清梧一双眸子清亮起来,直到出门的时候还两眼弯弯。 钱妈妈扛着锄头从前头过瞧见了,啧啧称奇,“看看这不值钱的模样,定然又被一句话哄住了。” 她老人家眼睛最利,早看出他和山君昨天晚上的不对劲。但孩子们不说,她就当自己是个睁眼瞎。 不聋不瞎不哑巴,可当不好一个好家翁。 钱妈妈摇摇头,继续扛着锄头回去。 她和赵妈妈等人也有自己的院子。钱妈妈的院子里头本还有假山,却被她统统扔去了赵秦两位妈妈的院子里——她只想种地。 菜地当然是越多越好。假山能吃吗?不能。 不能吃的都可以挪出去。一旦被关,被围,菜地是最后的希望。 赵妈妈本想跟着一块种地的,却被兰山君拦住了,道:“你不是喜欢牡丹么?便种牡丹吧。” 赵妈妈欢喜的哎了一声。她本也是想捧着钱妈妈。 但她还是去帮着钱妈妈种菜,道:“咱们家夫人良善得很,在嫁过来之前,还问我们要不要放出去呢。” 但她们谁也不愿意走。 走能走到哪里去呢? 赵妈妈和秦妈妈是家生子,一辈子都在镇国公府,春夏秋冬四个虽然是买来的,但从小就被买了,早忘记了自家在哪里。 主家好,眼看着就是大好的日子,傻了才会求着出去。 何况秦妈妈算盘好,不苟言笑,是做掌柜的料子,姑娘就让她出去管账了,荣光得很。 她跟钱妈妈道:“我家那口子管着马房,如今跟着主家一块出门,外头人也高看他一眼。” 赵妈妈主动说这些,钱妈妈就好奇的打听起镇国公府的事情,“这次咱们两府成婚,也没瞧见镇国公和老镇国公——他们真不关心世俗啦?” 赵妈妈点头,“真不关心。” 反正这么多年了,也没见回来几次。 她想了想,还是低声道:“外头都说他们是为着战死的战士们祈福的,我倒是觉得他们是害怕冤魂缠上,去求三清保命了。反正我瞧着老夫人刚开始慌乱得很,天天在屋子里磕头呢,求佛祖保佑,不要来索命。” 钱妈妈挖地的手一顿,而后点头:“我也这么想——那么多兵啊,打两个蜀州也行了,他们却将人都战死,听闻连尸体都埋在了坑里,一个都没有带回来过。” 当年群臣激愤,势要他们砍头,但皇帝却还是保住了他们。 钱妈妈:“这种人,陛下怎么就留着呢?” 赵妈妈可不懂这些,她道:“哎,所以他们就一直躲着。这才说不关心世俗。” 卖了老主家几句话,赵妈妈跟钱妈妈的关系便显而易见的更亲近了。两人商量着是在前头种豆角还是后头种。等中午吃饭的时候,又一起骂老夫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赵妈妈:“就那么压着我们姑娘……压着夫人要跪下去,幸而夫人腰背直挺挺,否则要受欺负的。” 钱妈妈听得一筷子下去戳中一截玉米,玉米梗戳穿一个洞被她提起来啃:“这个老娘们!别犯我手里!” 赵妈妈从王奎掉粪坑的时候就佩服起钱妈妈的。奴婢做到钱妈妈这个份上,简直是光宗耀祖。她眉开眼笑,一味的奉承,“我还有的跟您学呢。” 往后都是一家人了,钱妈妈很是大方,“你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 但郁清梧却最先向赵妈妈取经。 他问,“是每晚都要点灯吗?” 赵妈妈斟酌,“是。” 郁清梧:“是来洛阳之后才有的,还是一来洛阳就有的。” 这里面的时间就有的说道了。 赵妈妈不敢说谎,再次斟酌了一会,道:“是第一日来洛阳就点的灯。” 郁清梧:“夜夜噩梦?” 赵妈妈连忙道:“现在好多了,之前是夜夜都噩梦的。” 郁清梧:“此事万不可说出去。” 赵妈妈赶紧点了点头,“不敢说的。” 等她出去之后,郁清梧写着山君与年岁不符的纸上,又添了一个字。 灯。 为什么是灯呢? 他自然而然想起了点天光三个字。 这是山君之前问的。 他坐在椅子上沉思,揣测来,揣测去,都不敢直接打开窗户问她点天光三个字……她可曾碰见过。 不然,怎么会有这般的反应? 但仔细想想,推敲来推敲去,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在洛阳的每一日他都曾知晓,她在洛阳也是有迹可循,不应该遭受这般的事情。 那是其他人? 最可能的就是段伯颜。 但段伯颜……也不曾应该有。 他的一生也是有迹可循的。 郁清梧皱眉,怎么解也解不开这个谜。他提笔,在纸上写下点天光,齐王,段伯颜三个名字。 而后顿了顿,又将宋知味加了上去。 山君恨宋知味。这也是他不太能理解的事情。 从正午到黄昏,他一直坐在椅子上思虑此事,却还是没有谜底。他叹气,起身开窗,正好瞧见对面的山君靠着窗坐,手里端着一个瓷碗在给底下的胖鱼撒鱼食吃。 瞧见他开窗,她笑起来,道了一句:“你收拾完了?” 郁清梧:“收拾好了。” 她就笑着道:“不是听得见吗?” 郁清梧做出空耳状逗她:“什么?” 兰山君笑得越发欢快。 郁清梧便想,无论从前她发生过什么,无论她从前是因着什么害怕黑暗,他都可以用一生去愈合 他这一生,除了要匡扶天下,似乎又多了一件让他欢喜至极的事情。 总有一日,山君不用在黑夜里点灯,也不用再做噩梦。 他喊了一声,“山君。” 兰山君:“嗯?” 郁清梧:“我这里有博戏。” 兰山君好奇,“什么博戏?” 郁清梧:“升官图,骨牌,叶子戏,弹棋,我都有。” 他问:“你要不要玩?” 兰山君今日心情好,莞尔道:“也行。” 郁清梧就带着东西过去了。 他出门绕去后门上拱桥,踩着拱桥行至桥尾,弯腰进了屋。 兰山君正在收拾书案,郁清梧瞧了一眼,似乎是一本札记。 他好奇问,“你也喜欢写札记?” 兰山君点头,“喜欢。” 郁清梧放下东西,“好巧,我也喜欢。” 他说,“我从六岁就开始写了。” 其实很少有人喜欢写札记。他问,“你怎么会喜欢呢?” 兰山君挑了升官图来玩,闻言回道:“是……见过一位故人写。” 故人…… 她在淮陵的日子,应当是发生过许多故事的。 因有故事,才有故人。 他不好再问故人是谁,只笑着将升官图展开,告诉她玩法。 “这里有一个陀螺,共有四面,写着德才功赃四字。” 兰山君拿起看,果然见上头有这四个字。她细细品味了一番,道:“官场之中,德才功赃,倒是已经写尽了。” 郁清梧:“从白丁开始,有童生,案首,监生,生员,禀生,举人,解元,进士,二甲,会元,探花,榜眼,状元。” “从这开始,便可以开始做官了。” 他道:“这其中要经过六部衙门,外放衙门,三公九卿,最后到太傅太师太保,才算是赢。” 兰山君仔仔细细看,突然问,“走到太傅太师太保才算是赢吗?” 郁清梧:“是啊。” 兰山君若有所思,她想到了阿狸和阿蛮。 太孙若是最后败了,一定是齐王坐上皇位吗? 她从郁清梧手里拿过陀螺,而后将一颗棋子放在太傅的字眼上。 她问,“——陛下若是能再活二十年呢?” 那时候,阿狸也有二十六岁了吧? 郁清梧瞪大眼睛,连忙四处看看,“山君,慎言。” 兰山君轻轻点头,“好,我不说。” 她仰头看他,“但你应该懂吧?” 郁清梧点头,“我懂。” 若是陛下还能再活二十年,便不是齐王魏王之争,也不是太孙和齐魏世子之争。 而是各位世孙之争。 但是陛下真的可以吗? 兰山君心神便去顾念此事了,喃喃道:“至少十年是可以的。” 她知道陛下可以活十年,齐王知道吗? 这里面,其实还是能做文章的。 郁清梧却初听此话,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之处。 但等到晚上,却突然想到她允诺自己的十年相伴。 她说,“自此之后,十年生死,愿与君同。” 他留了心眼,将十年两个字也藏在了心中。 他翻个身,宽慰自己:慢慢来,一点点想,应有一日会想通的。 —— 另一边,太仆寺卿苏老大人苏怀仁的府宅之中,苏小姑娘正在跟祖父对弈。 她问,“我必走不可吗?” 苏老大人点头,慈爱道:“还是走吧,洛阳本就不太平,” 苏姑娘双眼泛红,“可阿爷,我能走到哪里去?” 苏老大人:“你不是早有志向要出去行医问药吗?” “便去你想去之地。” 苏姑娘哽咽:“但那只是出门罢了——这回出去,我还能回来吗?” 苏老大人便宽慰道:“四海之大,哪里都能为家。你就当我一直陪着你吧。” 苏姑娘抬头,泪眼涟涟,“阿爷,您都这把年岁了,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呢?这么多年,您都这样过来了,为什么要在休养的年岁还要去……” 她说不出“寻死”两个字,便又捂着嘴巴呜咽起来。 苏老大人便哎哟哎哟叫唤起来,“我的小妮啊,只可怜你了。” 他走过去抚摸小孙女的脑袋,感喟道:“我也不懂,怎么到了这把年纪了,竟然开始想为百姓做点事情。” 他喃喃道:“我生于蜀州,是最早进洛阳做官的那一批吧?” 他和郁清梧其实一般,年少就成名了。 十七岁高中探花郎,但因是蜀人,当年还在打仗呢,哪里能留在洛阳做官? 便被遣去偏远之地了。 他也不恼恨,勤恳为官,清清白白,从不敷衍,后头得罪了权贵,无人救他,还是百姓丢了手上的马驹,牛羊,庄稼……一个个的都聚到了州府之前为他喊冤,这才惊动了洛阳,段伯颜亲自来审,把他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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