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压根儿不想搞什么皇权斗争。 额娘从包衣宫女,一路最高坐到了德妃的位置上,斗了这大半辈子,最终还不是栽进了宫权的深井之中。 他亲眼望见过那荒唐,诡异又扭曲的一幕,如何还能气定神闲地稳坐斗争漩涡中心。 这些日子,他已经看得分明。 四哥虽然性子冷了些,也不爱言语解释,心却……却是挂念着他的。 既然如此,四哥一心追随着太子爷,他虽然不愿意站在同一战线,不与他们作对添堵,却总还是能做到的。 他已经没有了八哥,没有了额娘,不想再与四哥渐行渐远了。 胤禵打定主意,撩开袍子跪地:“汗阿玛,儿子不想做什么恂郡王。” 康熙没想到儿子会是这个反应。 帝王蹙眉瞧了十四半晌,忽而问:“是不是胤禛与你说过什么?” 胤禵一怔,连忙摇头否认。 康熙却不信他的话,自顾自道:“你放心,胤禛先前在江南虽然顶撞了朕,可查处‘江南贪腐案’他功不可没,朕赏罚分明,已经有意封他为和硕雍亲王。到时候,朕叫内务府将你们的府邸选在一处,也方便你们兄弟能时时联络着。” 胤禵叹了口气,越发不愿意成为四哥被牵制的累赘。 他垂眸伏地,叩首道:“皇父可曾想过,若九哥他们按照规矩得了个固山贝子,那儿子最多只能封为贝子,无功无势的,越过众位兄长,往后还如何见面?儿子看重亲情,还请阿玛收回成命。” 他一股脑儿说完,“梆梆梆”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康熙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蹙着眉头只觉着气恼。在他眼里,十四什么都好,就是太过重情重义,遇上相关的事简直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偏偏他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选了十四。 帝王攥着拳头,高坐宝座之上,他的面色匿在阴影中看不分明。 许久,康熙沉声道:“你先回去,容朕仔细想想。” * 景仁宫如今得消息的速度越发灵敏。 赫舍里坐在明间的宝座上,听着夏槐将这两日的前朝朝事一一禀告了。 在她的印象中,平定噶尔丹之乱便比前世要早了好几年。 如今,这事儿间接导致噶尔丹的侄子——策妄阿拉布坦又提前带兵西征,攻克了哈萨克汉国,使其分裂成为大玉兹、中玉兹、小玉兹三个汗国。 准噶尔西征大胜。 策妄阿拉布坦这些年轻徭役,追随着大清的步子建设准噶尔,发展迅猛。他们得到的土地已经逐渐无法容纳文明发展的进程。 于是,准噶尔与大清边界的矛盾开始不断激化。 “这一回,是准噶尔军派兵袭击了哈密北境五寨。”夏槐压低声音道,“寨子不大,损失也小,但因为是自噶尔丹死后,准噶尔军第一次主动进犯大清,这才被当成紧急军情呈报京师。如今,朝中支持出战的人占少数,都觉着这么小的骚扰,不值当当下劳民伤财。” 赫舍里摇头笑笑:“皇上怎么说?” 夏槐的表情变得有些一言难尽:“皇上御门听政之后,对这件事没发表看法,只是散朝之后,叫南书房行走定了阿哥们封爵的诏书。” “剩下的便是小道消息了。奴婢听说,皇上先前有意给十四阿哥恂郡王的位子,阿哥却推拒了,因而此番只跟后头的众位爷一样,封了个固山贝子。” 赫舍里道:“十四是个好孩子,但皇上不会只给了固山贝子,就这样轻轻放过他。” 夏槐一脸佩服道:“又叫娘娘您说中了。十四爷才封固山贝子,皇上竟然问他愿不愿意动身前往西藏,与陕甘总督会合后,只领一小部分人与准噶尔周旋试探。” 赫舍里眸中讶然,许久才冷笑道:“咱们这位万岁爷是越发狠心了,这么小的孩子,他竟也利用得彻底。” 她心中清楚,玄烨这话大概率是试探和威慑。 十四阿哥今年春提前出阁开府,已经称得上是年幼,毕竟他如今连个格格都还没有,如何上阵?如何真刀真枪地与准噶尔军对抗呢? 玄烨是希望儿子知难而退,不要为了几个没甚用处的兄弟,就打算倒戈对抗。 赫舍里叹一口气:“只希望,十四阿哥能学会自保吧。” …… 谁都没想到,老十四是个硬气的。 他听过阿玛的试探,当即跪地接了话,愣是将康熙的问话变成了明晃晃的口谕。 天子一言已出,无法撤回,便有了这满朝都瞧不过眼的“将爱子发配边疆”之事。 四阿哥到底住在宫外,消息往来多有不便,知道这事儿时已经晚了。他一心想要补救,打算祈求汗阿玛,由他来代替弟弟前往边疆。 夕阳西下,快到宫门落锁的时辰了。 四阿哥还没走到隆宗门,就在西夹道被十四阿哥亲自拦下来。胤禵伸手扯着胤禛的袖子,弯眸笑着,希望这个哥哥能停下来听自己一言。 四阿哥绷着面孔,站定原地。 “事到如今,四哥不会以为……不做汗阿玛的棋子,也不站太子爷,就能平平安安待在京师吧?”胤禵压低声音,就这样与兄长肩顶着肩,附在他耳边笑道,“这事儿四哥帮不了我,就叫我去边疆走一趟吧。若只用应付着兵戈铁马,或许,我还有重回京师的一天。” 胤禛垂着眸,克制自己不去在意弟弟那张还没完全长开的容颜,缓缓点了头。 他说:“好好活着,四哥会早日接你回京。” * 这次诸王大封,十三阿哥成了最后的黑马。 敏妃离世,他虽然也失了额娘,心中悲痛,底下却还有两个妹妹要照顾。为了能叫两个妹妹不在宫中成为小透明,遭宫人们冷待,胤祥便担起哥哥的责任,开始有意在康熙面前显露才能。 他心里很清楚,十四弟一走,汗阿玛又缺了称心的左右手。 从前,是额娘叮嘱他,不许他参与到这些夺嫡的事务中去;如今,他却不得不主动迈进去了。 不过数日,康熙对胤祥表现出来的办事能力、交际能力以及文武两道的才能都万分满意。他没想到,老十三不显山不露水,原来却是个厉害的。 于是,十三爷一下子便越过几位兄长,成了多罗贝勒。 整个盛夏,就这般在一场闹剧中囫囵收了尾。 蜻蜓还立在御花园开败了的荷花池中,捕捉那残留的一丝夏日气息,秋天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降临了。 今年的秋日有些格外热闹。 蒙古诸部似乎是收成好,银钱丰,竟将贡品全都照着往年翻了一倍送来京师。随行的使者里头有乌尔衮的人,特意给胤礽带了几罐子刚榨好的葵花籽油,以示感谢与想念。 这件事不知怎的,传进了康熙耳朵里。 帝王不分青红皂白,在朝臣们面前责备道:“太子私留蒙古贡品,实属对君父不敬,心怀鬼胎!” 胤礽袖手立在殿前,只觉得这理由有些好笑。 蒙古今年贡品翻倍,实则是为了感谢葵花籽油带来的收益。换言之,这些好处是冲着他来的。而今,他不过得了乌尔衮特意带来的几罐油,便成了心怀鬼胎,去何处说理呢? 这事儿都不用太子殿下开口解释,蒙古诸部的使者们便蜂拥而上。 康熙听着蒙古各部对储君的感恩之情,慢慢沉下了一张脸。他阴着脸,却还要挤出笑容,平静道:“如此,倒是朕冤枉了太子。” …… 胤礽知道,事情走到这一步,汗阿玛总归是要寻个由头拿他出气的。 他索性叮咛李瑾乔一声,带好两个孩子,就待在毓庆宫的院子里头,哪儿也不要露头。 只要汗阿玛不针对他的妻儿,怎么责骂惩罚都无所谓。他早已不是那个倾慕阿玛的保成,已经学会了调整自己的心态,将这些看做一场单纯的政治斗争。 冬日雪大天寒,阿哥们为了暖暖身子,最常去的还得是布库房。 胤礽今日一过去,就碰上了老四、老五、老七和老十三,带着几个谙达和侍卫们正在比拼。满人兄弟之间,练起武来不计较这些长幼尊卑,太子爷索性也缠了辫子要与他们练一练。 近日他被人看的太紧,无处释放。 一到布库房里,就寻到了由头不再收敛。往日能谦让的、该谦让的,今日都分毫未让。 胤礽挨个儿将几个弟弟、谙达和侍卫们都揍了一通,直到老十三登场,他才醒神过来。即便是布库房内,他也处于皇城之内,在汗阿玛的监视之中。 弟弟们可以在打布库的时候,不拿他当作储君和兄长; 但他,却何时何地都不能丢了该有的风范。 胤礽选择败给了十三弟。 他让的很明显,约莫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失。从场中下来,还特意跟弟弟们说了声“抱歉”。 几个阿哥一怔,都笑道:“平日里二哥藏着掖着,今个儿一动真格,真叫兄弟们大吃一惊呢。往后,二哥可就得如这般,不要相让才是!” 他们兄弟之间和睦欢乐,传到康熙耳朵里,却又变了层意味。 从前,他只当保成是不善于骑射武功。毕竟,有小时候学骑马的先例摆着,他便未曾多心。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太子当的,乃是真正的文治武功。 康熙也说不出此刻的心情。 千言万语凝在喉间,他最终睁开眸子,道:“太子……暴戾不仁,肆意捶挞诸王贝勒,入值宫中的八旗兵丁(谙达们)鲜有不遭受其毒手者。传朕旨意,命皇太子禁足毓庆宫中,好好反省己身。” 梁九功深深看一眼万岁爷,见他鬓边冒出遮不住的白发,垂眸心中叹息一声。 皇上这是何苦呢。 再这般下去,岂不是要落得个众叛亲离。 * 胤礽终于等到这迟来的惩罚,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禁足毓庆宫中。他全当是休沐日,多多陪伴妻儿罢了。 三十九年的冬日,太子爷谢绝了兄弟们求情的好意,暂且放下一应事务,安心蜗居在毓庆宫中,抱着乌那希与弘晳,与李瑾乔一起过了个安静温馨的小年。 这是他难得不用去赴宴的年节。 李侧福晋懒得清澈,得知不用去宫宴上作陪了,高兴的抚掌笑道:“爷这是歪打正着,反叫咱们过了个好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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