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话很快就被内务府带到了帝王跟前。 康熙才赏了十四阿哥一堆好东西,又特许他就住在永寿宫内,也方便走后头的如意、吉祥两个小侧门来养心殿。 德嫔不能以嫔位之礼下葬的事,胤禵也听到了。 康熙原本想着,若儿子求情,他就追封德嫔,破例允许她入景陵妃陵寝安葬。可是,十四阿哥竟只是抿着唇,对此并无任何异议。 康熙忽然有些看不透这个儿子,试探着问:“就不为你额娘求个恩典。你若开口,朕一定答应。” 胤禵想到乌雅氏犯下的那些错,只摇摇头:“儿子想跟汗阿玛讨了额娘下葬的皇庄,时时过去探望,便已经很好了。” 康熙欣喜,满意地点头夸赞他:“你在一众皇子中,倒是难得的心思纯澈,表里如一。阿玛自然该成全你一番至纯至孝的心意。” 胤禵跪谢皇恩,琢磨半晌,到底没再提起不叫玉烟跟额娘埋在一起的事。 从小到大,他身边没有额娘照看,每回都是玉烟姑姑偷偷从北荒院跑出来,给他送吃的喝的用的。他身上的香囊,则装着画扇姑姑一个个晒干挑拣的香料。 相较之下,额娘与他并不如二位姑姑来得亲密。 胤禵的心在思索衡量之间,已然悄悄偏向了玉烟那一头。 康熙没注意这些,只抬手吩咐内务府的人:“皇后的话说得极是,这枯井不吉利,明日一早就派人填了它。往后,宫人们若无事,也不要去北荒院附近。” 太监领了差事下去,内务府便开始忙着乌雅氏的丧葬事宜。 消息传到四贝勒府后,胤禛快马加鞭赶进宫中,敲开永寿宫的大门时,整个人还气喘吁吁的。 十四阿哥坐在院中,瞧见是他四哥来了,忍不住红了眼上前几步。 四阿哥嘴角崩成一条直线,头一次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别哭,万事有四哥在。” 十四阿哥使劲用袖子抹了抹眼睛,嘴硬道:“谁哭了!四哥才是,连鞋都穿错了,这一路过来可不叫人笑话。” 四阿哥低头,这才发现自个儿脚上穿着一只石青色夹黑缎的朝靴,另一只则是行围用的鹿皮靴。 兄弟俩对视,无言笑了。 身边有个人陪着,十四阿哥那种孤独哀伤的感觉便淡下去不少。他叫小厨房备了些素斋,跟四阿哥一道简单用了个午膳。 饭后,他才拿定主意,跟四阿哥低声道:“汗阿玛今日赏了我许多书册珍宝。” 四阿哥说:“额娘刚走,阿玛也是怜惜你,安心收着便是。” “除此之外,还要我等额娘下葬之后,每日开始去养心殿内练习法帖,并听张诚等传教士讲课。”十四阿哥说到这里,声音更小一些,“四哥,这应当都是太子原先的待遇吧?我……没记错吧?” 胤禛在听到法帖时,脸色已经变得有些古怪。 从前,汗阿玛即便是栽培八弟,也不过以书法家何焯为侍读,命他日日教授八阿哥习字。 无论如何,被栽培的棋子总是越不过当年太子的待遇去。 今日给十四弟弄出这般堪比储君的优待,无非是觉着额娘去了,十四弟没有旁的倚仗,又简单直爽,是个好拿捏的、最合格的棋子。 可惜阿玛想错了。 没有了额娘做弱点,十四哪里会任由他掌控。 四阿哥从袖兜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胤禵:“我今日来之前,八弟已经在府门外候着了。他意欲出关前往盛京,听说了额娘的事,要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十四阿哥微怔,伸手将信接过来,当着胤禛的面拆开读起来。 信的内容不长不短,是八哥对他处境的预料和分析。八哥果然先知先觉,一下子就猜到了汗阿玛会扶持他,比从前扶持任何人都更甚。但八哥给他的建议只有四个字—— “勿忘初心。” 十四有些看不明白,将信纸翻来倒去地瞧着,总觉着缺了页。 半晌,他终于确认再没有其它,又不死心地问他四哥:“八哥就没说些别的?” 四阿哥默了片刻,垂眸看那信纸一眼,才道:“他说从前对不住你,信中所言字字肺腑,希望能弥补一二。” 十四阿哥垂下眸子,将那封信好好叠起来收进怀中。 “其实,八哥没被汗阿玛重用之前,待我们挺好的。”他说完这句,似乎有些明白过来,那句勿忘初心的真正含义了。 * 十一月中旬,京师飘了雨夹雪。 毓庆宫内,地龙提前大半个月已经烧起来,继德堂的东配殿还特意多备了两个炭盆子,只怕冻着了即将生产的李侧福晋。 没过几日,李瑾乔按着太医算的日子,不偏不倚正好发动了。毓庆宫上下提心吊胆大半日,终于迎来了他们宫里的头一位小格格。 这是胤礽的长女。 当阿玛的似乎格外偏疼女儿一些,他熟练地抱着小格格坐在李瑾乔身边,一刻也不肯放下。 李瑾乔无奈笑了,挥挥手,将在一旁奋力蹦跶着想要看妹妹的弘晳叫过来,悄悄耳语几句。 弘晳乖巧点头,扯了扯胤礽的衣袖:“阿玛,次饭饭!弘晳带阿玛用午膳,之后再来跟妹妹玩哦。” 说着,还踮起脚顺了顺胤礽的脊背:“阿玛乖~” 胤礽:“……” 李氏终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被儿子语重心长地教育之后,胤礽终于舍得放下怀里的小格格。他俯身吻了李瑾乔的额头,叮嘱伺候的丫鬟几句,这才将弘晳扛上肩头,拍了拍臭小子的屁股,去前头用午膳。 年初,打从乔乔有了身孕之后,汗阿玛就借机塞了几个格格进毓庆宫。 那些多是汗阿玛希望他能稳住的汉臣之女,其中也有一个,是满洲上三旗出身,约莫是为了给他点甜头尝尝。 可胤礽自个儿只觉着心烦。 女子生产时鬼门关里走一遭的大事。 他在梦里曾经亲眼见过,额娘是如何因生产丢了性命,又怎么会舍得在妻子怀胎十月中,纳许多格格进来给她添堵? 无论宫规如何,乔乔是他心中认定的妻子。 因此,那些格格还没进毓庆宫的大门,就被胤礽打包送去了撷芳殿。撷芳殿本就是东宫宫人居所,按理,太子妃与一众侧福晋、格格都应当住在那头。早年,不过是毓庆宫人少,太子爷开恩留了李氏与林氏住。 这回,为了一视同仁,便叫倒座房的林格格也一道搬去撷芳殿了。 撷芳殿主体三间三进院落,林格格资历长,出身也清正,便被安顿在了左侧院落的正殿内。屋子比从前大出不少,又能放下许多书目,还不是西晒房,林格格自然欢喜应下来。 为了应付康熙,胤礽也准备了一套说辞。 “四弟和十四弟刚刚没了额娘,儿子不愿这时候与新人欢笑,寒了弟弟们的心。索性毓庆宫内已经有了长子长女,便容儿子缓缓吧。” 他特意提起了十四弟,汗阿玛沉吟片刻,果然不再催促。 胤礽自以为将一切办妥,瞒得天衣无缝。实际上,李侧福晋心里却明镜似的。 她笑着看那父子俩走远,戳了戳女儿的脸颊,轻声道:“乌那希,你的阿玛是这世上最好之人。你可要跟额娘和哥哥一起,守护好阿玛呐。” * 两场暴雪,叫整个京师的道路都拥堵起来。 北方今年格外的天寒地冻,胤礽担心百姓们过不去这个寒冬,建议各地尤其是关外采取措施,必要时可以开放施粥棚,却被康熙驳回了。 帝王只笑了一声,道:“噶尔丹虽然死了,外头还有准噶尔部的策妄阿拉布坦。他是……噶尔丹的侄子,当年敢内斗反了噶尔丹,日后未尝不会对我大清生出反心,先下手为强,这才是真理。” “另外,冬日雪大,明年春汛定然是来势汹汹,到时候又是一笔银子。” 胤礽默了默,听明白了康熙的意思。 大清走到今日,着实不易。 平三藩之乱,□□,三征噶尔丹,桩桩件件都是安定海内的丰功伟绩。但是,若在此之上,还要过渡穷兵黩武,就并非良策了。 这些话他从前真心实意地讲过一次,然而汗阿玛与他想法不同,大加责备。 所以,他不能再提第二次。 无人知晓,那些底层的百姓们是如何度过极寒天气的。宫中的年节依旧热火朝天,贵人们在一场接一场的宴会,与光彩夺目的赏灯会中,和和气气迎来了康熙三十八年。 春日之初,康熙便打量着要去南巡。 这是帝王第三次南巡。 头一次,他带着赫舍里与胤礽;第二次,他只带了赫舍里。这一回,他留下胤礽监国,赫舍里坐镇后宫,自个儿则带着一众妃嫔,以及三、四、五、七、十、十四几个阿哥们一道出巡去了。 景仁宫内。 赫舍里对着儿子笑道:“你阿玛也是够操劳的。他既不放心你,也不信任那些跟你走得近的阿哥们,索性就将他们都带在身边,不给你监国留下一点点助力。” 胤礽跟着弯了唇角,凤眸中有几分无奈:“四弟他们知道汗阿玛的心思,都想寻个理由留下,被儿子劝住了。” “帝王既然因为这点小事疑心,顺着便是了,对着干只是自讨苦吃。再者,四弟对江南水患和贪腐官吏已经了然于心,此番跟去是有大用途的,留在京师,岂不是白白枉费了前面几个月的苦心。” 赫舍里赞许点头:“你心中拎得清,额娘自是放心。不过,既然要查贪腐……九阿哥那里可提前知会了?” 先前,胤禟要去南方经营盐业,几个兄弟可都是投了银子的。别最后搞得江南官场没整顿成,这帮兄弟反倒全都被拉下马去。 胤礽笑道:“额娘放心,九弟经商头脑了得,只管黑吃黑那些官商勾结的贪腐之辈。不过,为免有心人顺藤摸瓜,儿子已经提醒他停了江南的生意。年初,九弟就转道置换了京师的田产和铺子。” 赫舍里便松了口气。 老九的本事她是知晓的。若能就此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井水不犯河水,也算是少了个强劲的对手。 赫舍里将事情的方方面面都顾着问了一遍,最后,忽然开口:“你叔外祖呢?索额图那里,可曾叮嘱过了?” 胤礽微怔。 索额图安宁本分了许多年,他还真忘记了。 * 四月初,江南这头。 在四阿哥铁面无私的推进下,黄河沿岸揪出了一连串的朝廷蛀虫。甚至可以说,黄河边上到巡抚、总督,下到县令、县丞,几乎就没有一个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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