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才断奶的孙子,桂嬷嬷将心一横,跪在帝后二人面前磕破了脑袋,将下毒之事全都一人扛了。 赫舍里氏对这番认罪是一个字儿也不信。 今日揪出桂嬷嬷,她就明白过来,乌拉那拉氏到底在盘算什么。只是没想到,那拉氏如此狠心,竟舍得对亲生儿子下毒手。 赫舍里垂落眸子,摇摇头道:“一个伺候阿哥的清语(满语)妈妈里,忽然毫无缘由出手毒害皇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阿哥若有个闪失,你、连同宫外的家人,焉能有个好呢?本宫相信,你不该是这般蠢笨的人。” 这话是提醒,同样也是威胁。 桂嬷嬷慌得一脑门都是汗,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作答。 正殿外头。 两个阿哥担心伊哈娜,在后殿坐不住,索性就藏在西窗下偷听长辈们说话。胤礽年纪还小,心思又澄澈,听不大懂赫舍里的话,一心只以为桂嬷嬷是坏人。而大阿哥却借着先前的许多端倪,猜到了真相。 原来,是额娘要给他下毒。 胤禔面色发白,不明白额娘为什么这么对自己,而皇后娘娘对弟弟却是满满的宠爱。他忍不住抬起眼,带着恶意去打量胤礽。 小胤礽眨巴着眼,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伸手去牵胤禔:“大哥,别怕,是桂嬷嬷坏,二姐姐不会怪你的。” 胤禔冷哼一声,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他甩袖挥开胤礽的小手,直奔前殿内,跌跌撞撞跪在康熙脚下:“汗阿玛,儿臣有话要说。” 康熙正闭目压着火气,闻言睁开眼,锐利的眼神扫视过长子:“说。” “儿臣很羡慕二弟,能日日与皇额娘作伴,又时常在汗阿玛跟前尽孝。儿臣这些日子有跟着程嬷嬷好好学习宫规,只是因为太想额娘了,觉得生病了便能见到额娘一面,才会一时糊涂,反而害了伊哈娜,还请汗阿玛责罚。” 康熙看着长子一脸紧张地编瞎话,话里漏洞百出,心中又气又好笑。他沉着脸问:“你是要为个毒妇欺瞒于朕,好替她开脱罪名吗?” 这一声毒妇,不知说的是桂嬷嬷,还是那拉氏。 大阿哥颤着声,嗓音里带上哭腔:“汗阿玛,儿臣……不能没有额娘啊。” 这句话一出,赫舍里便知道,那拉氏不会被牵扯进这桩下毒案了。果不其然,康熙闭目深深叹了口气,权衡半晌,便将此事定性为“刁奴欺主”,下令杖毙桂嬷嬷。 很快,桂嬷嬷被两个御前侍卫带下去。杖刑血腥气过重,得将人移交到尚方院(慎刑司),桂嬷嬷被拖出去前,嚷着求着大阿哥护佑她的家人。胤禔直愣愣跪在地上,甚至没敢回头瞧一眼。 这件事处置得雷霆迅猛,桂嬷嬷进慎刑司当夜便没了气,康熙在乾清宫得了消息,也没再提起要惩治桂嬷嬷家里人,反而差顾问行往延禧宫送了一碗过量的大黄芒硝汤药,亲自盯着那拉氏喝光了。 康熙不准那拉氏寻医,叫她受了两三日的痛,这才招太医过去给她慢慢地治,延禧宫也被暂且封了宫。 到此,下毒之事便算是翻篇儿了。 马佳氏这头却翻不了篇。 伊哈娜一场病伤了脾胃,身子骨也因芒硝落下寒气,且得仔细调养几年呢。马佳氏自个儿更是忽然孕吐起来,要知道,她生前头几个孩子时,一两个月就没这反应了。 赫舍里听逢春提起此事,教胤礽认字的手慢下来。 她将字帖暂且放在一边,捏捏儿子的脸蛋想了想,吩咐道:“小福晋这一胎只怕是爱吃酸的,却不敢明示。上回保成弄的杏子酱不错,拌上鸡肉、时蔬最是开胃解腻。去叫小厨房做好了,给长春宫送过去。” 逢春应一声,才要退下,赫舍里又笑着添了句:“记得帮本宫叮咛她,杏儿大热,适量用一些不打紧,有着身孕不可多吃。只是可惜,本宫这回没能揪出幕后歹毒之人,叫她们娘俩凭白受罪了。” 夏日午后的阳光正烈,长春宫内,马佳氏苦夏吐了好几回,实在没什么胃口用膳。 逢春带了一应赏赐和膳食进来,拦着马佳氏起身,笑道:“娘娘听说您吃不下,叫小厨房弄了些酸辣开胃的吃食,都是二阿哥先前琢磨出来的,娘娘用着好,想请小福晋也试试。” 马佳氏感恩戴德,接了赐菜,便要宫女摆上桌,似乎急着证明对景仁宫的一腔诚意。 逢春看在眼里,忙将赫舍里的叮咛原封不动转告了。 此前,马佳氏心中就曾怀疑延禧宫,而今终于确认了,攥紧帕子道:“妾身多谢皇后娘娘提点。还请姑姑回禀娘娘,有些人今日造了孽,来日总是要偿还的。” 逢春笑着半福了身:“小主是个明白人,奴婢便回去交差了。” * 天儿刚热起来,景仁宫就用上冰鉴了。眼瞅着到了六月末,赫舍里御下有方,奴才们住的配房里头也能放上一盆子冰。 季明德刚从外头忙回来,瞧见坐在炕沿边的仁喜,兜头问:“今儿个你不上夜?” 仁喜点点头,起身伺候师父洗漱。 他从前是提膳太监,景仁宫辟了小厨房以后闲下来,便被派去跟其他几个小太监轮着在廊下上夜值守。 娘娘和阿哥待他们极好,仁喜很乐意做这些。 季明德擦洗完毕,坐上炕长出一口气,道:“早些睡吧,这些日子延禧宫那位没个动静,为抚养大阿哥的事,各宫小主四处钻营,净给娘娘添乱。明日佟家那位格格又要入宫,按规矩得来景仁宫请安,且有的忙呢。” 提起延禧宫,仁喜便对乌拉那拉氏有一肚子不满,唾了一嘴骂道:“这祸害留着,迟早还要折腾。要我说,咱们阿哥才该是长子呢……” 季明德一巴掌拍上仁喜的后脑勺,低声训道:“你个兔崽子,胡说什么呢!娘娘当初给咱们赐名仁、德,特意嘱咐过要‘行正、目正、心正’。你这歪脑筋趁早连根拔了,想都别想,免得给娘娘和阿哥惹了是非!” 骂完徒弟,季明德翻个身睡了。仁喜捂着脑袋吸了吸鼻子,也蹑手蹑脚赶紧躺下。 七月,天亮的更早了。 景仁宫上下早早洒扫妥当,等赫舍里和胤礽醒来用过早膳,慈宁宫太皇太后派人来了。 苏麻喇姑已经年逾半百,是陪了老祖宗大半辈子的人,亲自走这一趟,倒闹得赫舍里心中有些不安。她起身迎上前,笑道:“嬷嬷怎么亲自过来了。夏槐,快赐座。” “娘娘不必担忧,奴婢入了夏不爱动弹,今儿个是被老祖宗赶出来走动走动的。”苏麻喇姑端坐在绣凳上,又道,“今日是佟格格进宫,老祖宗念着多年不见,将人叫去坐坐,没成想,一聊起来却误了来景仁宫的时辰。” 这便是在替佟佳氏开脱了。 赫舍里笑道:“佟佳妹妹是皇上的表妹,自然与本宫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必讲这些个虚礼,哪儿就值当嬷嬷亲跑一趟。” 苏麻喇姑便笑着点点头:“老祖宗说的没错,皇后娘娘果然最是通情达意。今日来还有一桩事,想要问问娘娘的意思。” “嬷嬷请讲。” “延禧宫那拉氏缠绵病榻,无暇看顾大阿哥,娘娘您又分身乏术,老祖宗的意思是,将大阿哥先养在佟格格宫里,好好教导几年。”
第7章 偏心 太皇太后的意思,也便是皇上的意思了。 按这皇家祖孙俩的行事风格,必然是早就商议过大阿哥的抚养人,等定的差不多了,才走个过场来询问她一声。 赫舍里淡然一笑:“嬷嬷来之前,佟格格可答应此事了?” 苏麻喇姑避重就轻,答道:“娘娘说笑了,大阿哥是皇长子,妃嫔抚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哦,懂了,也没跟佟佳氏知会。 赫舍里心中好笑,看着茶碗上青花加彩的花鸟纹,忽然觉得这深宫里的女人就好比瓷器上的青花纹,瞧着花繁叶茂、富贵绵长的。 实则都是困于方寸罢了。 好在,前世的大佟佳氏倒确是个难得的好品性。她曾抚养过的四阿哥、五阿哥和八阿哥,无一不对其怀念的,可见未曾薄待过皇子们。 大阿哥若交过去,比跟着那拉氏走偏了路好。 赫舍里心思一定,笑容里便没有半分勉强的样子:“佟格格若能抚育大阿哥,那可真真儿是解了燃眉之急呢。嬷嬷都不知道,后宫的妹妹们为着大阿哥费了不少心思,实在叫本宫头疼得紧。” 苏麻喇姑幽居深宫数十年,见过许多花儿一般的女子日渐凋零,而皇后娘娘却相反,眼神变得越发清亮,透着无法熄灭的神采。 她忍不住望向盘腿坐在额娘身边的胤礽,母子俩正互相倚靠着。 这约莫就是皇后的光吧。 苏麻喇姑起身一福,道:“人都说为母则刚,娘娘有了二阿哥后,变化着实喜人,奴婢这便回慈宁宫去禀告,老祖宗那儿也就放心了。” 等逢春将人好生送出去后,正殿里头便又开起了小会。 先沉不住气的还是夏槐:“主子,佟佳氏若真抚养大阿哥,明年大封岂不是还要爬得更高……” 赫舍里弯唇:“左右万岁已经定下一位贵妃,难道还怕再多一个吗?随他们去吧,只是大阿哥那样念着生母,佟佳氏若应了,可就接下个烫手山芋。太皇太后这一手,是用着佟家,又防着佟家呢。” 夏槐听得咋舌,不由感叹:“不愧是一手养大万岁爷的老祖宗。” 胤礽这会子四仰八叉倒在炕桌边,抓一把炒香的南瓜子,听她们聊天听得津津有味。小家伙对慈宁宫了解不深,只知道乌库玛嬷可好了,是个会讲有趣故事的小老太太。至于佟格格,那是谁? 他一骨碌爬起来,扯着赫舍里的袖子急忙问:“额凉,大哥是要有新额凉了吗?” 赫舍里默了默,将另一只手上的护甲也摘了,揉着胤礽的脑袋温柔解释:“别担心,只是大阿哥的额娘生病了,没法子照看他,你汗阿玛和乌库玛嬷就多给他寻个额娘。两个额娘一起疼爱他,不好吗?” 胤礽惊恐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兜头钻进赫舍里怀中。 “不好!保成只要自己的额凉。” 赫舍里听这话鼻子发酸,连忙侧过头平复一下,将眼泪收回去,这才郑重地捧着胤礽的小脸,温和与他对视:“你瞧,额娘好好在这呢,保成不怕。” 小家伙心思简单,听着承诺安心下来,又钻进赫舍里怀中蹭了蹭脑袋,就准备继续嗑瓜子。 夏槐“吭哧”一声逗笑了:“咱们阿哥情绪来得快,去得更快,真是个孩子呢。” 胤礽最不喜欢被人叫小孩子了,扁着嘴向夏槐发出抗议,声音反倒把后头正睡觉的小甜瓜惊醒了。狗崽子近来长大了不少,一溜烟跑进来,前腿就能搭在炕边,使劲用嘴筒子去顶胤礽的小身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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