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朝封辰招呼一声,“唐妹子呢?” 封辰瞥了他一眼,“大队长在旁边地里,你去找他。” 这几天季宏岳围着唐圆妹子长妹子短的,可给封辰烦不行。 刘支书见季宏岳去帮忙收麦子,不会跟他走,略思忖一下他转身走了。 他试探过,季宏岳就是下乡蹲点督促麦收的,没别的特殊意思。 不过他还是觉得蹊跷,毕竟季宏岳的到来本身就反常,于是他骑车去了公社。 唐家村这边多山,去公社也得翻过俩山头才有平地,好在那边山头上有大家踩出来的路,他推车翻过去便骑去公社。 他先去公社革委会跟留守的诸位领导打个招呼。 过几天就要开始收麦子,公社干部们也开始固定蹲点。 那些尽职的股长们已经赶去自己负责的大队,不愿意去的要么在公社要么去别处办自己的事儿。 现在行政松散,没有后世那么多必须要搞的形式。 他找到原本负责唐家村大队的赵股长,“赵股长,最近可跟县里通过电话?我们家光明怎么说?什么时候下来蹲点?” 赵股长三十出头,白净面皮,他扶着刘支书落座,亲自给泡茶,“刘叔,有事儿你让别人跑一趟,咋亲自来了?” 他和刘光明关系好,刘光明是县里的科长,他日常捧着,对刘支书自然也是热情有加。 “刘叔,我过两天还想去你家说一声呢,光明说他岳家有点事儿,今年不下来蹲点儿,到时候我去。” 刘光明靠他岳父起来的,岳家丁点事儿他就得忙前忙后。 不那么自由,尤其没那么自由回乡下。 刘支书点点头,“也行,我来是想问问县农业组的季组长怎么去我们大队了。” 赵股长一愣,“季组长?哪个……哦,季宏岳那个傻蛋?” 刘支书眉头紧皱,不悦道:“赵股长你咋说话呢?虽然他比你年轻,可到底是县干部。” 赵股长把白瓷茶杯放在刘支书跟前,笑道:“他算啥县干部?一个过来刷资历的关系户罢了,顶多在这里玩两三年。” 刘支书:“那他为啥主动下乡?” 要是上头下来的那种公子哥儿,好逸恶劳,不可能下乡受罪。 赵股长:“刘叔,他去咱大队打听事儿了?” 刘支书摇头,“那倒是没有,我就是觉得蹊跷,怎么突然来个年轻的组长,想给光明打电话说一声。” 赵股长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县里打个电话。 电话拨通了没找到刘光明,是农业组高副组长接的。 高副组长听说季宏岳去了唐家村还有点奇怪,他先是笑了几声,又好奇道:“刘支书,我们季大组长怎么去了你们大队?” 想想就好笑。 季宏岳年轻肤浅,一来就开会要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带着全县脱贫致富,要如何如何。 县革委会的干部们都看猴儿一样看他耍。 他说要带人下乡巡查,高副组长就笑,你以为你是巡按御史呢? 你真以为调你来当这个组长是重视你,是看你年轻有为呢? 啊呸,自觉奇美! 季宏岳这一次带了几个农业组的干事下乡走访了解情况,结果路上遇到狗打架,被疯狗追着咬,还遇到几个村的混子打群架。混子们打红了眼,不分自己人和路人,逮着季宏岳几个人也追着打。 季宏岳跟几个干事慌里慌张逃跑,结果他掉河里去,另外几个干事儿鼻青脸肿地回去报案。 这年头县公安局还没恢复,都是革委会人保组执行公安工作。 人保组组长给立案了,说派人下去找季组长,好几天也没找到他的踪迹。 结果今儿刘支书打电话说去了他们大队? 高副组长真的很好奇季宏岳怎么去的唐家村大队。 刘支书简单说了一下。 高副组长:“刘支书,那你就好好招待他吧,没事儿的。” 刘支书:“我们大队肯定没啥事,我怕他是不是针对我们光明。” 高副组长笑道:“不会,刘科长行得正坐得端,没有什么怕查的。” 刘支书就放心了。 他敢保证唐家村大队没什么好查的,虽然他对唐炳德有点意见,但是老唐搞生产还是很不错的。 他就更没问题,他是老革命根红苗正,对金钱物质也不贪心,生活清苦作风正派,举荐大队干部、工农兵学员什么的也都秉公办理,从不徇私。 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他就是怕光明在县里是不是偶尔吃吃喝喝啥的,或者有人办事求到他跟前,哭哭啼啼的他推辞不掉就帮一把。 既然高副组长说没事,那就没事儿。 高副组长和光明没矛盾,他一直想当组长,结果上面派了个空有学历却没工作经验的小年轻来压他一头,他不服气是应该的。 他倒是没跟公社说自己大队提前开镰的事儿,反正就是提前那么三两天,也就割一部分,减产数量有限。 今年干旱麦子收成差,县里知道,领导应该主动给减一部分公粮任务的。 这个回头收完麦子他再跟光明说,让光明帮大队这个忙。 天黑了,他在公社住一宿第二日回村。 路过隔壁跃进大队竟然听见唐炳德跟这边的陈大队长在说什么,惹得陈大队长吵吵起来。 “我说老唐,你为啥非要我们提前收麦子啊?这毒辣辣的日头,干晒得能燎火的风,它哪来的雨?这时候麦子多关键啊,早收一天就少打一成,我们可不糟蹋粮食。” 唐炳德阴沉着脸,他是平时和陈发达关系好才特意提醒的。 昨儿他骑车逛完自己大队的麦田,还顺便看看跃进大队的麦子。 跃进大队没像他那样赶着社员们浇地,所以麦子比他们的更矮、麦穗更小、熟得也更快。 昨天上午他就让人来跟陈大队长说早点割麦子,起码先把即将成熟的割了,过几天怕有大雨。 谁知道陈发达当时答应好好的却没动。 今儿唐炳德就自己骑车过来劝陈大队长。 俩人也是年轻时候的朋友,一起伏击过落单的鬼子,一起给汉奸套过麻袋,自认是有交情的。 他笃定要下大雨,看着陈发达不肯收麦子就着急上火。 一开始陈发达也好声好气地跟他辩论,他看对方耍油滑就是不开镰登时也来气,让他对大队和社员们负责。 结果陈发达也生气了,怀疑他的动机。 唐炳德更来气,可他是个严肃话不多的人,一肚子话压缩成一句,“陈发达,咱认识这么些年,我还能害你?随你吧。” 58年大搞高炉炼钢铁的时候,大家是真的头脑发热,行为疯狂。 全民炼钢,发誓要赶英超美。 庄稼其实是丰收的,但是所有人都去炼钢了,都吃大锅饭,根本没有人手忙秋收。 结果就是丰收的粮食烂在地上。 冬天大队没粮食了,食堂开不下去,大家回家饿肚子。 社员们又不得不去刨地里的烂地瓜果腹。 那时候他很清醒,觉得不能这样,就把农具留下不许送去炼钢铁,把村民也留下一半种地一半去炼钢铁。 他建议陈发达也这么做,陈发达听了。 俩大队因此有粮食,撑着熬过了几年,没饿死一个人,还悄悄接济了亲朋。 就因为那件事,他和陈发达在各自大队的威望都挺高,这么多年能一直当大队长,即便中间下来换换手,大队种地的事儿也还是他们说了算。 现在陈发达说这话,唐炳德有点寒心。 这么多年的交情,这老东西嫌他多管闲事了。 罢了。 唐炳德转身骑车走了。 陈发达又有点不自在,忙追着喊了两声,“老唐哥,你知道我啥人,我没别的意思啊,你别生气。” 他转身看到刘支书,又笑着打招呼,“刘大哥,去公社啦?” 刘支书哼了一声,“我看你们麦子都熟了,还不收呀?” 陈发达笑道:“今年这不是春旱吗,我们大队水塘少水不够浇地的,麦子收成不好,就想着晚两天收让麦子更实诚点。” 刘支书:“麦子十分熟九分收,你要等它十分熟就大劲儿喽。” 说着他骑车过去了。 陈发达到底是受唐炳德影响深,自来遇到点啥事儿就喜欢找唐炳德拿主意。虽然时间久了唐炳德也养成喜欢管闲事儿的毛病,大有他才是跃进大队实际大队长的架子,让陈发达也有些不舒服,可真要是彻底不听唐炳德的,陈发达也有点不得劲儿。 算了,那就开镰吧,挑那些九分熟的开始割。 陈发达也去安排了。 唐炳德骑车回了自己大队,先去三生产队晃悠一圈,看到王长顺怠工给骂了一顿,又让几个小队长划片包给社员小组,让他们尽量多割麦子多赚工分。 二生产队收的速度不慢,二队长向来是大队长怎么吩咐他怎么干。 大队长那边划片包给社员,他也这样,所以社员们收麦子的热情高涨,效率很高。 回到一生产队,看着一块块光溜溜的麦茬地,一车车往麦场拉的麦捆,一群群在地里捡麦穗的孩子,唐炳德颇感欣慰。 来到打麦场,上年纪的老头儿和老婆子在这里负责晾晒打场。 给驴蒙上眼睛,拉着碌碡一圈圈地压过麦穗进行脱粒。 驴不够就人拉着碌碡压场。 还有人负责扬场,等麦子晒干就装起来免得晚上受潮。 虽然他们不可能短短几天把所有麦子收回来,但是也能在下雨前尽可能多收几亩。 唐炳德心里有底了,不慌。 唐圆也不慌,因为自家傍上了大佬,甭管什么时候还有大佬超群的打猎技能托底呢。 这几天她虽然没去割麦子,但是也没闲着,除了和封奶奶做饭,还把山药田打理一下。 之前她和爹娘挖的沤肥池也正当用。 腐殖土是直接当肥料撒在自留地里的,另外沤肥池是挖坑把树叶、草、树枝、泥土以及蚯蚓泥等直接埋在一起加上适量石灰腐烂发酵的。 现在这些沤肥池已经变成真正的肥料。 她和封老太两人给两家的自留田施了绿肥,还得把沤肥池填满,一老一小累得也不轻。 原本封辰说他做,毕竟就那么八分地,他一个人半晚上就能弄好。 但是唐圆让他专注割麦子,毕竟眼瞅着就要大雨,多割一些是一些。 现在整个大队都进入麦收白热化。 天不亮就去地里割麦子、捆麦子,太阳出来了开始吃饭,然后继续收麦子。 等日头太毒辣的时候就在树荫下吃午饭、歇晌觉。 割麦子的人累得那是倒头就睡。 睡一会儿起来顶着毒日头继续割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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