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人生中最为踏实的一段日子。 从晏家出来后,他再也没有感受过。 直到和太后在一起,他再一次有了这种心落到地上,安宁的踏实感。 无论她是身份,他都要与她共度完这一声。 太后怔住了。 她曾集先帝的宠爱于一身,但无论是先帝的年纪,还是爱她的方式,都更像是一位父亲,他给了她天底下最尊贵之位,让她处于安稳之中,却从未这般直白,冲动地对她表达过爱意,曾让她觉得,他爱的只是她的身体。 而皇帝的感性和炽热,让她头一次感受到了来自年轻男人的由心的爱慕。 本以为他只是玩玩,没想到他会动真心,一个皇帝动了真心,并非是好事,起码与她而言,她恐怕逃不掉了。 太后从抗拒到妥协,挣扎了一阵后,放弃了,无力地道:“松开,告诉哀家怎么个死法。” — 太后还未‘死’,翌日一早晏侯府的晏侯爷却先走了。 前段日子,晏侯爷的那条伤腿本就复发了,上回又被朱光耀一枪砸在肩头,回去之后,一条腿彻底站不起来。 府医磕头请罪,让晏侯爷另请名医,可晏侯爷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摇头道:“骨头生了病,神医也无能为力。” 不仅没另请大夫,晏侯爷还让身边的人瞒住了病情。 昨晚便起了热,疼的不仅是腿,全身的骨头也开始疼了,晏侯爷大抵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不顾府医的劝阻,天刚亮,便让小厮把他推去了老夫人屋里。 人老了,瞌睡也少,老夫人早起来了,正洗漱,听说晏侯爷来了,愣了愣,叨叨道:“他一个病人,倒是起得早。” 上回二夫人贪墨,险些把侯府拉下深渊,老夫人面上不显,可心底却怄,怄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没精力打理府上的事务,才让二夫人有机可乘,犯了糊涂。 见到侯爷进来时,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老夫人心头更是惭愧内疚。 她两个儿子,小的那个受老大的庇佑,一生顺遂,最辛苦的就是这个大儿子。 十岁参军,十八岁领军,死人堆里爬出来,归来时一身是伤,本以为终于能过上好日子了,夫人却先死了,女儿远嫁他国,跟前就剩下了一个独子,好不容易养大,等到他成亲,还没来得及抱上孙子,腿却站不起来了。 老夫人背过身偷偷抹了一把泪,“我就说你是劳苦命,他们个个都不信,路都走不动了,还惦记着往我这儿来。” 侯爷脸上的血色一如不如一日,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的爽朗,“母亲说的什么话,只要母亲在一日,儿子就是爬也要爬过来。” 老夫人知道他孝顺,年轻时没有陪在自己身边尽孝,老了便想来弥补。 可身为母亲她想看到的,只是他能平安健康,“你这一辈子,对谁都好,生怕自己亏欠了谁,唯独亏欠了自己。” 侯爷痴痴地笑了两声,道:“母亲这就是看不起儿子了,这么大的侯府,不就是儿子挣来的,万户侯,哪里能亏欠自己?” 晏老夫人不与他掰扯,让丫鬟们备菜。 晏侯爷今日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粥,知道老夫人喜欢吃核桃,便让春枝拿了一篮子核桃出来,慢慢地替老夫人剥。 老夫人没好气的道:“我这屋里莫非还缺一个剥核桃的?” 晏侯爷道:“儿子剥的不一样。” 老夫人一笑,“能更香?” “对。” “母亲辛苦了这么多年,儿子做的这些小事,哪里能偿还一二。”晏侯爷笑道:“母亲要是愿意,儿子给母亲剥一辈子的核桃。” 老夫人被他逗得高兴,看着他手里的钳子,忍不住道:“小心点,别把手夹了。” 晏侯爷点头,突然道:“那臭小子,不知道怎么了,上回一声不吭从边沙回来,虽说陛下没治他的罪,但以他的性子,绝非临阵逃脱之人,我派了人去查,并没有查出结果,据晏家军的老将说,他一觉醒来突然就说想家了,快马加鞭地赶回来,还给了我一个拥抱,把我吓了一跳。” 晏老夫人早已习惯了他的日常炫儿,也了解他,问道:“你是怀疑他心里有事藏着?” 晏侯爷点头,“边沙的豁口,已经被他撕开,继续乘胜追击,再有他姐姐的支持,说服大启与我大酆结盟,不出半年,他便能带着晏家军拿下大宣,届时立下军功,功劳怕是要超过我这个老子,如此,咱们侯府也算是后继有人了。可无论我如何说,他就是不去,像头驴一般倔,还让我不要管,他自己心里有数,说什么时机到了,自然就会回到战场。” 老夫人难得看他在自己面前骂他的儿子,“我早同你说过,他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 晏侯爷顿了顿,却道:“母亲可知朱侯府是如何被抄家的?” 朝堂上的事情,他从来不主动与自己说,今日说了这么多,老夫人有些诧异,问道:“不是私藏兵器?” 晏侯爷摇头,低声道:“上回朱世子私藏的那些兵器,本该在我晏家军军营里搜出来。” 老夫人一怔。 晏侯爷继续道:“是因那臭小子提前发现了,以牙还牙,把东西送到了朱世子那。事后我也问过他,为何知道朱侯府的计谋,你猜他怎么说?” 老夫人见他面上又出现了炫耀之色,知道又要夸赞他儿子了,配合地问道:“怎么说?” “他说,他长大了,可以保护我们了。” 晏侯爷说起这话时,脸上的骄傲藏不住,“我告诉他,父亲不需要他的保护,但他的祖母需要,将来要他替父亲尽好孝道。” 老夫人听了这话,心头孟地一沉,可抬头时,却见他脸色红润,又松了一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了,需要什么保护,早就该入土了。” “那不成。”晏侯爷道:“母亲能长命百命,说不定还能活到两百岁。” 老夫人被他逗笑,“那我不成老妖怪了。” “什么老妖怪,那是老祖宗。”晏侯爷道:“不争功名也罢,以后云横安安稳稳地呆在府上,也能照看着家,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母亲别宠着,该骂就骂,该打就打,就像小时候待儿子那样,万不可心软。” 晏侯爷嘴上说着话,手里的动作没停。直到把篮子里的核桃都剥完了,满满当当地装了一罐子,才停了下来,唤了一声,“母亲。” 老夫人只听他说着话,没留意,被他唤住了,也没抬头,应了一声,“诶。” “儿子不孝。” 老夫人听见这一声,心口猛地往下一沉,这才抬眼望去。 只见对面轮椅上坐着的人,脸上的红光早已不见,面容苍白如雪,已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晏老夫人似是害怕惊扰到他一般,颤抖地唤了一声,“儿子……” — 晏长陵今日没去早朝,起来后,正打算与白明霁一道去看晏侯爷,沈康却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禀报了早朝上的事,“内阁的几个老臣,都被陛下关了起来。” 消息太过于震惊,晏长陵没反应过来。 白明霁也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陛下和太后?” 几个内阁大臣因妄议都被关了起来,出了朝堂后,谁也不敢再说这事儿了,沈康忙道:“陛下已经否认了,八成是谣言。” 可这谣言,来得也太荒谬。 皇帝和太后有了私情,简直匪夷所思。 但,无风不起浪。 那帮子内阁老臣精明如狐狸,没有把握的事情,怎么可能会轻易拿到早朝上去逼宫。 晏长陵太了解皇帝了,以他那闷骚的秉性,还真能干出这样的事来。 当下拉着白明霁一道,“进宫。” 两人没能走出去,晏侯爷身边的小厮先到了院子,见到晏长陵后,笔直地跪在了他跟前,磕下头哭着道:“世子,侯爷,去了。” 众人耳边一静。 无声的惊雷突然劈下,在他耳边慢慢地扩大,又缩小,晏长陵短暂地失了聪。 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小厮跪了一地,每个人都在哭,每个人嘴里都在说着话,可他就是听不见。 直到胳膊被白明霁牵住,捏了捏,晏长陵才转过头。 白明霁脸色也不好,好像在唤他。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消失的声音,又如同雷鸣轰然而至,他听到了白明霁焦急的声音,“郎君,晏长陵!” 眼前突然一黑,白明霁及时扶住了他。 沈康上前搭了把手,“主子!” 晏长陵努力站稳,倒流的血液慢慢地回旋,眼前恢复了光明后,便往前冲。 趔趄一步,被白明霁一把扶住,“晏长陵,冷静。我知道你承受不住,可咱们都还活着,一定能想到办法的对不对。” 晏长陵没说话,但没再往前冲了,脚步慢下来,努力地在稳住心绪。 漫长的心梗堵在心口,始终咽不下去,他艰难地呼出一口气,可那心梗,下去了又上来,一波比一波汹涌。 白明霁扶不住他,跟着他一道跌在了地上,不顾膝盖的疼痛,跪在他跟前,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晏长陵。” 可晏长陵的目光已空洞,颤抖的眼角猩红如血,上辈子的恐惧,惊涛般涌来,压得他踹不过气。 白明霁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眼泪落下来,一把抱住了他,知道他害怕什么,“不一样的,晏长陵,这辈子不一样的,你不是告诉过我,一切都是巧合吗,我们改变了这么多,结局也一定会变的。” 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在安慰自己,白明霁一遍一遍地重复道:“一定会变的……” 见他还是不出声,白明霁搂着他,哑声道:“你别这样,我害怕。” 晏长陵的眸子终于动了,偏过头,抬起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我知道,我没事。” 片刻后,艰难地站了起来,伸手扶起了白明霁,脚步虽还漂浮,但总算踩在了实地上。 所有人都在往老夫人院子里赶。 出了长廊,晏长陵的脚步才慢慢地稳了下来,转头看向沈康,脸色冰凉,沉沉地道:“让他消停点,在我进宫之前,切不可轻举妄动,他想死,没人想陪他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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