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他不是个东西。 晏长陵索性也不起来了,嘴角被岳梁砸破了口,嘴里尝到了血腥味,人躺在地上,低声道:“岳梁,算我求你也好,别让她难受,至少别让她太难受。”声音突然一哑,“我舍不得她难受。” 岳梁愣了愣。 月光正好洒在他身上,少年身上笼罩了一层银灰,岳梁还是头一次在他晏世子身上看到了绝望。 晏侯府的世子从出身便带着光芒,如同天上的骄阳,明朗的同时,又烈得让人睁不开眼睛。 这世间,也有他害怕的东西? “你晏家军不是战无不胜?你昔日的那些自吹,岳某可都还记得,要是死在战场上,你也不怕给晏侯府丢脸?” 那一拳之后,岳梁的拳头也在痛,颤抖地缩回了衣袖底下,又慢慢地舒开,良久后道:“活着回来,她就不会难受。” — 军令一下来,晏侯府的人都知道,晏长陵要走了。 自从晏侯爷走后,晏老夫人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白明霁每日都会过去陪她说话,而晏老夫人不管走到哪儿,始终都抱着那罐子核桃。 怕她伤心,府上所有的人都瞒着了她,可人要走了,总得找一个理由,白明霁道:“祖母,陛下与皇后大婚,可皇后那边的亲戚还在扬州,得接过来,陛下谁也不信,只信郎君,郎君明日只怕要出一趟远门,得过些日子才回来。” 晏老夫人点了点头,仔细地同白明霁嘱咐道:“你可千万要交代他,路上注意安全。” 白明霁喉咙一紧,垂目应道:“好。” 话音刚落,门外便迈进来了一道身影,“祖母。” 晏老夫人见他本人来了,忙问道:“明霁说你要出远门,东西可收拾好了?”目光突然一顿,落在他侧脸上,紧张地道:“你这是怎么回事?” 晏长陵摸了一下嘴角,笑着道:“今日同底下的人过招,不慎让他钻了个空子。”他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搬了木墩,挨着白明霁身旁坐下,倾身问老夫人,“老祖宗今日吃什么了?” 老夫人没回答他,目光还在他嘴角的伤痕上,心疼地道:“这些人下手怎么不知道轻重,把我乖孙打破了相可如何是好。” “你乖孙长得好,破了相也好看。”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罐子,塞到了老夫人怀里,“喏,换一罐新鲜的吃,老祖宗别舍不得,等吃完了,你孙儿再给你剥。” 老夫人一愣。 白明霁心口猛然一酸,不敢去看老夫人的脸。 晏长陵蹲下来挡住了她脸上的那一抹悲痛,替老夫人揉起了腿,“祖母这几日感觉如此,腿还疼吗?” 老夫人摇头,“不疼。”打开罐子,见里面还真是核桃,便道:“你父亲剥的还有这么多呢,剥多了,我也吃不完……对了,等你回来,再去他坟上看看,他爱喝酒,你给他送一壶去。” “好。”晏长陵低下头,看着他苍老的手背,一道道皱纹纵横交错,经纬分明,心中疼痛如同白蚁啃噬,一时紧紧地咬住牙,好半晌才稳住了嗓音,“天色不早了,祖母先歇息,明日我让府医再过来给老祖宗看看腿。” 伺候完老夫人歇下,晏长陵才掀起袍摆,跪在她的床前,磕了一个长长的头。 白明霁没进去,在外等着他。 一炷香后,晏长陵才回来。 从回来后,晏长陵始终没敢去看她,如今才敢看她的眼睛,“饿了没?” 白明霁没说话。 晏长陵弯身牵住她的手,揉在掌心内,低声问她:“阿潋想吃什么?” 白明霁努力地感受着那掌心传来的体温,“都好。” — 大半夜白明霁坐在厨房门口,看着晏长陵在灶前忙碌,时光彷佛定格了一般,变得格外地缓慢而珍贵,可彼此都明白,眼下的这一切,不久之后,便会转瞬即逝。 晏长陵做了很多菜,全是她喜欢的。 “还有最后一个汤。” 白明霁看了一眼摆了满满一桌的菜肴,终于没忍住,开口道:“晏长陵,可以了,做得再多,过了明日也会坏的。” 晏长陵转过去的背影一僵。 白明霁没忍心去看他,拿起来了筷子,道:“吃吧,别忙乎了,天都快亮了。” “好。”晏长陵应了一声,净完手后,坐在了她身旁,替她夹了一块烩鱼片,“鱼刺我都挑好了,阿潋放心吃。” 白明霁点头,手里的竹筷落在那鱼片上,翻来覆去,夹了半天,却迟迟喂不到嘴里。 晏长陵看在眼里,胸口如同堵了泥沙,突然喘不过气来,手掌握住了她的手腕,沙哑地道:“吃不下就不吃了。” 白明霁:“嗯。” 尽管他不想说,可还是不得不说,“阿潋,对不起。” 白明霁摇头:“没事,你有你的路要走,有你的使命要完成,我理解,你不必觉得抱歉,你我重生回来之时,这些不都很清楚吗。” 白明霁一笑,“我们也不亏,你瞧,这么短暂的日子里,咱们不是也相爱了一回吗?我也尝过了爱人的滋味,不后悔,如今你要去完成你的使命了,而我,也会静静地等着命运的降临。” 她不强求。 她早已明白,一个人的离去,不是她去求了,就能如愿的。 白明槿是。 他晏长陵,也将会是。 所以,她不求了。 “可我后悔了。”晏长陵双膝突然滑下,跪在了她跟前,看着她的眼睛,抱歉又心疼,失声道:“阿潋,我后悔了,若有来生,我宁愿从未出现过在你跟前。” 比起得到了又再失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 他宁愿她还是那个,一心只为自己,不被任何感情所左右的小娘子。 那样,她就不会难受,不会为了任何人的离去,而感到悲伤。 “白明霁,我许了一个愿望,我愿你来生能逢凶化吉,平安安康,无病无灾,即便做不到所有亲人都留在你的身旁,至少还有你自己爱着自己,无人能让你难过,一辈子无忧……” 即便不与他相见。 晏长陵垂下头,看向她腰间的那枚‘生符’,眸子被水雾挡住,视线模糊不清,但依旧能隐约看清那上面的纹路。 道长说‘生符’改变不了过去已经发生的事,但能改变下一辈子。 这辈子他护不了她,那他就护着她的下一世。
第90章 天色很快亮了,装满行囊的马车,候在了门前的巷子内。 白明霁没有出去送。 晏长陵走得时候,站在屋外说了一句,“阿潋,我走了。” 她坐在床沿上,轻声答道:“好。” 之后她便听着那道脚步声,慢慢地离去,直到听不到任何声音了,耳边彻底安静了下来。 安静的那一阵很漫长,彷佛这个世界,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素商送完人进来,见她还坐在床上,也不说话,知道她心里是舍不得,宽慰道:“娘子,咱们世子爷百战百胜,你放心,等他打完了这一仗,很快就会回来。” 白明霁没应,面上看不出太大的悲伤。 人间悲欢,生死离别,上辈子她便看得很淡,总不能重活了一辈子,还越活越回去了。 她曾对他说过,他要死,她不会陪着他。 自己能活到几时,她不清楚,她可以悄无声息的死去,又或是同前世一样被人所害而去,但她不会为了任何人,主动去送死。 “娘子,刚用早食了。”素商替她穿好了衣裳,又伺候完她洗漱,便让丫鬟摆上了粥食糕点。 白明霁扫了一眼桌案,没什么食欲,想起了昨夜的那一桌子菜,突然想吃,吩咐素商,“把昨夜剩下的饭菜,端上来。” 那鱼片她一块都没吃,别浪费了。 素商一愣,“娘子,那些菜都凉了。” “凉了就热一下。” 见她执意要吃,素商便下去吩咐厨子热好。 一桌子菜,昨夜两人一口都没动,全都热上来,摆在了白明霁跟前。 白明霁拿起了筷子,平静地吃着。 她喜欢的海虾,壳已被晏长陵全都去了。 烩鱼片,当真没有一根刺。 她喜欢的肚丝,海清捲子,夏笋…… 都很合她的胃口。 素商立在一旁,慢慢地看出来不对劲,上前劝道:“娘子,别吃了,吃太多,会出毛病的……” 白明霁摇头,继续吃着,“再不吃就坏了。” 素商一愣,慌忙去夺她的筷子,“坏了便坏了,娘子往后想吃,咱们再让厨子做,比着世子爷的菜式,咱们做个一模一样的。” “不会一样。”不是他做的,不会一样。 她手中的筷子没停,塞了满嘴,可喉咙太紧,迟迟吞不下去,一着急,噎得喘不过气,先前吞下去的全都呕了出来。 素商心头一揪,忙过去拍着她的背,心疼地道:“娘子,别难受了,世子爷回来的……” 白明霁一愣。 她在难受吗? 心口那股钻心的疼痛,回答了她,她确实是在难受。 白明槿走后,她以为她的眼泪早已掉光了。 晏长陵迟早会离自己而去,她早就知道,也做好了心里准备,不会再哭。可此时那眼泪自己却溢了出来,如断线的珠子滑落而下,挂满了脸庞。 昨夜晏长陵说,“阿潋答应我,好好过下去,别难受,等过些日子把我忘了就好。” 她答应了他,“好。” 不知是不是吃的太多,胸口越来越堵,闷得她喘不过气,一阵急促的呼吸声,白明霁趴在地上,突然哭出了声来。 哭声不大,只不断地颤抖,抽搐。 素商吓得跪在了地上,“娘子,你别吓奴婢,娘子……” 白明霁也不想这样,已经努力在让自己平息。 他说的对,下辈子还是不见得好。 别来招惹她。 他那样的人,只需一眼便走进她的人生,最后却要她留在脑海里一辈子。 她怎么忘? 晏长陵,你告诉我,该怎么忘…… — 哭过一场后,白明霁像是被抽干了精神气,被余嬷嬷和素商扶着去了净房,沐浴清洗完,便躺在了床上,从早上到晚上没下过床,浑浑噩噩睡了一日,一口吃食都没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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