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来还想着,婆婆就是一时生气,等过个把月或一两年,气消了也就好了。万想不到,婆婆竟然做得这样决绝。 沈凤仪瞥了她一眼,有些好笑地问道:“不给我的亲孙女儿,难道给不相干的外姓人吗?” 曹云霞又喊道:“妈,不说呦呦,我肚子里这个,总是许家的。” “哦,那等你生下来再说吧!” 这话听在曹云霞耳朵里,不亚于在诅咒她的孩子了,一时气急,“妈,这是您的亲孙子,您怎么能这样讲话?” 沈凤仪望着她,冷冷地道:“你现在跟我说血脉亲缘,你当年下狠手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小花花也是我的亲孙女,我们许家当时唯一的血脉!怎么,你肚子里怀的就是个宝,就该什么好处都占着,别人生养的孩子,就是根草,就活该掉到人贩子窝里吗?” 老太太说着,气息又有些不稳,缓了一会才道:“曹云霞,你该庆幸小花花好好地回来了,她要是有什么事,你看我老婆子到了地底下,会不会饶过你。” 曹云霞被婆婆眼睛里的寒意惊到,不觉后退了一步,一时不敢再吱声。 许怀安签好了协议,并且盖了章,交给母亲道:“妈,您不要生气,儿子都听您的,您身体要紧,儿子只盼着你老人家身体康健。”许怀安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 沈凤仪却丝毫不为所动,只不轻不重地提醒了一句:“你不用担心我,你管好自己就成,都说娶妻娶贤,你和这么一个女人掺和在一块儿,你自己掂量掂量,能有个什么好吧!” 徐晓岚没来之前,许怀安差不多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剩下一点常用的笔墨之类的,现在已经无心收拾,喊了妻子道:“云霞,呦呦,走吧!” 曹云霞刚才被婆婆的眼神震慑住,不敢再出头,老老实实地跟在丈夫后面,拿了自己的行李。 秦羽本来没注意,等看到有个网兜里装着三铁皮罐子的一级红星奶粉,忽然想起来,中午她喝了小花花的牛奶,昏睡到三点的事,脑子里像是有什么闪过一样。 忙和女儿道:“小花花,你把客厅里的那罐奶粉,拿给你伯伯他们,这是他们买的。”秦羽一边说着,一边注意曹云霞的表情。 见她忽然抬眼看过来,有些惊疑不定的样子,秦羽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这奶粉果然是有问题的。 等小华把奶粉拿过来,秦羽忙接了过来道:“我想起来了,这罐奶粉快喝完了,就剩了一点点,拿个空罐子,就是寒碜人了。想来你伯伯不会和你计较这么一点点。” “妈,这还有……”许小华预备说,这还有半罐子呢!但是她刚开了口,就发现妈妈的表情不对,抱着奶粉罐子的手也特别紧,许小华没有再吱声。 曹云霞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小羽,你不要这样,我不至于这么一点东西,还和孩子计较。” 秦羽头都没抬一下,她想,最好这奶粉里没掺东西,要是掺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上门杀人的心都会有。 倒是许小华,从身上把那本黑色的特殊购物证拿了出来,递到了许怀安面前,轻轻道了一声:“谢谢伯伯!” 许怀安怔怔地望着这个才十六岁的侄女儿,一时忍不住热泪纵横,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将这个孩子当成自己孩子的。她那么小的时候,他抱着她、背着她、扛着她,走街串巷地买糕饼和糖果,哄着她说以后要养伯伯。 她走丢以后,他也常常做噩梦,怕这孩子在外面受了苦楚和委屈,怕这孩子被别人虐待。 得到她的确切消息,他的喜悦并不比九思和秦羽少,他想着一定要好好弥补这孩子,把中间十一年的空白都补上。 许怀安无论如何不愿意收,只喃声道:“你留着,这是伯伯的心意,小花花你留着。” 许小华没有多说,放到了他们的行李上。 许呦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开始哭了起来,跑到老太太身边,拉着她胳膊道:“奶奶,今天的话,我妈妈说的不对,我叫‘许呦呦’,我就姓许,我从来没有想过,不当你的孙女儿,奶奶,你别不要我。” 沈凤仪现在对这一对母女,都没有什么好印象,“哦,既然这样,你妈妈张口的时候,你怎么不反驳,呦呦,你可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你二十三岁了,毕业于京大,在中央党报工作,你不笨,也不傻。还要我老婆子再说的更清楚一点吗?” 无非就是,沾到好处的时候,就姓许,遇到一丁点坏处,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 老人家的眼睛,像是贯穿了她的皮囊,直探灵魂一样,许呦呦不由微微闪了下眼睛,不敢与奶奶对视。 沈凤仪也撇过了眼,把手里的两份材料交给了小华,“小花花,你拿着,以后他们谁要有脸上门来和你抢东西,你就甩给他看。” 许怀安临出门的时候,忍不住跪了下来,“是儿子不孝,”又朝秦羽和侄女儿道:“是伯伯对不住小花花,九思不在京市,你们要是有什么事,就到外文出版社来找我。” 俩人都没应声,许怀安深深吁了一口气,狼狈地带着妻女走了。 这个点,正是下班的时候,许家长房三口,手上大包小包的,个个脸上神情都很不好,邻居吴奶奶看到,忍不住问道:“怀安,云霞,这是发生什么事了?要搬家吗?” 许怀安不吱声。 曹云霞望了丈夫一眼,描补道:“是,我有了身孕,医生说要注意保胎,怀安最近工作又忙,总不好麻烦老人家那么大年龄了,还费心照顾我,我们搬到怀安单位附近去住。” “哦,那是大喜事啊,云霞,生的时候要通知啊,我给你送点红糖和鸡蛋去。” “哎,谢谢婶子!” “谢什么,你婆婆这回可高兴了,改明儿我找她唠唠去。” 曹云霞脸上的笑容不觉浅了点,家里的这档子事,怕是纸包不住火的,现在深悔说了那句“呦呦不姓许”的话来,不然还能让女儿当个中间人,回去哄哄老太太。 现在是说什么都晚了。 等出了白云胡同,一家人站在胡同口,曹云霞才问丈夫道:“怀安,我们去哪住啊?”这年头住旅馆要开介绍信,单位宿舍和家属房,都是大批人排着队等分的。 许怀安也有一瞬间的茫然,还是很快道:“我有个朋友调去外地了,他家的房子本来是要出租的,我们先去那住吧!” 半小时后,许怀安带着妻女到了一处筒子楼门口,和隔壁的邻居就是房主的叔叔,是认识许怀安的,听他说了来意,就拿了钥匙出来道:“你们真是运气好,本来今天上午有一对钢铁厂的小夫妻要来租的,押金没带够,说明天再来,你和我们家俊生是老朋友了,这房子你想租,他肯定是愿意租给你的。” 许怀安忙向刘叔道了谢。 刘叔摇摇头,又道:“都说亲兄弟也明算账,许同志,咱们把话说在前头,押金十块钱,房租每月十二块钱,你没有问题吧?”老人家说着,一双精明的眼睛朝一家三口看了看。 让曹云霞和许呦呦都有些不适。 许怀安点了点头道:“自然,会按月支付,不会拖欠,刘叔您放心。” “哎,好!” 刘叔听他应了下来,就把钥匙给了他,然后道:“一会我把合同拿过来,你们先进去看看,你们这拖家带口的,怕是得置办不少东西呢!里面有个小炉子,是俊生留下来的,可以先用着,一会我借几块煤球给你们。” 等刘叔走了,一家三口进了房间,才发现里面大概二十来平的样子,一室一厅,里外只有空荡荡的两张床板。 许呦呦先就皱了眉头,她这么大了,再和父母挤在一个房间里多有不便。但是她也知道,眼下这情况,能有落脚的地儿算不错了。 许家这边,沈凤仪带着小华去叶家,把徐晓岚请了回来。老太太握着她的手道:“晓岚,先前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这事是我家老头子和你爸定下的,我们老人还在,明天我就跟着你去一趟安城。” 徐晓岚望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孙女,“婶子,我知道你是好心肠的,这回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不然不会这样苦逼着你家……” 沈凤仪拍拍她胳膊道:“我知道的,你把你爸的情况,详细和我说一说,我这边也好准备点东西,总不能空着手去的。” 徐晓岚忙道:“您这么大年纪,跟着我跑一趟,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哪好让您还费心费力的。” 沈凤仪笑道:“你别管,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情谊,当年在蓉城的时候,我们俩家一起在敌机轰炸的时候,挤在一间农舍里打地铺,米粮都是共在一块吃的,我当年还给庆元那孩子打过一件毛衣呢!” 徐晓岚当时虽然在外地上学,寒暑假也会回去住一段时间,对沈婶子说的这些事,也有一点印象。 闻言也就没再客套,把她爸的情况仔细说了,末了道:“最近这半个月,状况愈发差了,我都不敢离开他一步,就怕一个不及时,没看到他老人家最后一眼。” 沈凤仪这时候才问道:“佑川呢?我记得他本来在安城的水利局工作?” “我哥半年前被单位派到下面的霍县去了,”提起哥哥,徐晓岚语气轻缓了一点,“您知道的,他年轻的时候,就一腔正义、有胆识,这回去了基层水利局,听说解决了好几桩麻缠事儿。” 沈凤仪点头,“是,佑川是的。当年情况那样危急,大家都仓皇奔逃躲避敌机的炮火,他还记得我们家老人腿脚不利索。”至今想起来,沈凤仪仍然是感慨万千,当时她们连一件衣物都来不及收拾,老头子也只拿了银行的存折,剩下家里一件东西都没带。 这样奔慌逃命的时候,徐佑川还愿意背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婆。这一份情谊,沈凤仪觉得,就是徐家提什么要求,都是不过分的。 “晓岚,我家的情况,你今天大概也看出来一点,许怀安算是和我们断亲了,许呦呦其实说起来,是他的继女,她不愿意,这事我也没法子。” 说到这里,望了望一旁的小孙女,眼里不由噙了泪,“这个孩子,丢了十一年,回来还不过半个月,今年也才十六岁。” 许小华忙站起来道:“我没问题的,就是签一份订婚书,我没问题的。”不说徐佑川救了她家长辈,就是徐庆元在小小年纪,还把她从人贩子窝里救了出来呢! 徐家姑姑说的又很明白,这订婚书只是权宜之计,当不得数的,也就是哄着老人安心罢了。 她应得这样干脆,徐晓岚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和沈凤仪道:“婶子,你家的情况,先前我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孩子这么点大年纪,就如此有担当,我心里也感念得紧,这事咱们先不定。还麻烦你们跟我跑一趟安城,我想我爸了解了情况,怕是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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