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寺丞叹口气:“连昭哥儿都知道我不会受伤,你不会以为我下车,是亲自去追那刀疤脸了吧?” 狄昭昭正美滋滋喝着姜茶呢,祖父好像还让人往里头加了红糖,他可喜欢了。 他小口小口的嘬,觉得身体都暖呼呼的,闻言抬头:“不会啊,祖父肯定是让人跟着,然后自己去找暴指挥使了吧?” 咸鱼:???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要是这样的话,他做什么晚上回来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狄寺丞看着他略懵的惊讶表情,那股不知道该窝心,还是该嫌弃的复杂滋味,又涌上心头。 干脆挪开眼,对乖乖巧巧捧着姜茶喝的小孙儿说:“昭哥儿说没错,祖父下车后,点了两个人盯梢,就去找暴指挥使了……” 说起那时。 暴指挥使正踌躇满志,撒下了一系列的网,从城门口外松内紧的严查,到京城各药铺蹲守……最后他沉声喝令:“三天之内,定要将人全数缉下!” “若是那个辖司把人给漏了,上至典吏,下至小卒,统统去守城门一年!” 相比分管一个片区,日子滋润还有点油水可捞,日日守城门,那可是个辛苦且背锅的活,甚至还在鄙视链最底层,谁也不想去! 正绷紧了皮,脑子飞快转动自己辖内可疑的屋子和人,满脑子都是三天,只有三天!! 就见狄寺丞稳步而来,带来了已经找到高度疑似之人的消息。 刚刚才下决心三天内必搜出这伙人的暴凭江,猛地一下站起来:“此话当真?怎么发现的?可是那手中有伤之人?” “并非他,路上看出来的。”其实狄寺丞心中也依旧惊讶未散,但依旧能保持冷静,思忖着顺藤摸瓜,牵出大鱼。 听到他说“看出来的”这种话,暴凭江尬笑了几声,而后便陷入了沉默。 回去的马车上都看出来? 分明是在兵马司的地盘,但暴凭江莫名感觉底气不足,好似凭空矮了一截,说话都硬气不起来。 两人联手布置追查时,倒是让狄寺丞占据了主导地位。 狄寺丞抱着孙儿慢条斯理地说:“……等追着那刀疤脸进一小院后,在周遭各个巷口,胡同口,易翻越的矮墙处都做了布置……在埋伏人马动手抓捕前,还逮到了一只信鸽,信鸽腿上绑了一封密信……” 小昭昭窝在祖父怀里,就像是儿时听故事那般,听祖父讲案子。 其实案子细节,本不该和旁人透露的,但偏偏此案关键几处,处处有狄先裕和狄昭昭的痕迹。 已然算不得旁人。 甚至可以说,没有他们,这案子可能根本就不会被追查到这个地步。 狄昭昭眼睛亮亮的:“信里是不是有证据!” 狄寺丞:“是封密信,已经连夜送去破译了,八九不离十。” “那他们为什么当街砍人呢?”狄昭昭又好奇宝宝似地追问。 “从目前审出的蛛丝马迹看,”狄寺丞皱眉叹息,“应当是追杀一股去淮南王封地探查私铸铜钱消息的人马。我方才查了一下,这段时间陆续报上来好几桩无名尸体砍杀案,还都是京城到淮南王驻地方向……” 狄先裕都倒抽一口凉气:“这是一路追杀啊?这几个人也是真惨,都好不容易逃回京城了,结果最后把人逼急了,直接大庭广众下动手。” 血迹遍地,成了朝野皆惊的血案。 咸鱼忍不住叹息,史书悲怆下的寥寥几笔,也不知陨了多少人命。更何况眼下这还只是起了个小苗头。 狄昭昭也听得眼睛睁得溜圆,担忧道:“那祖父派去的人,没有被发现吧?” “没有,大理寺的人经验丰富,昭哥儿莫担忧。”狄寺丞安抚的拍了拍小孩的背脊,不再多说。 潜藏的暗流汹涌,一旦露到明面来,便是雷霆手段。 各种蛛丝马迹,一旦到了专业人士的手里,就没有揪不出来根子的。 破译出的密信,拷问出的死士,秘密派遣去淮南王封地的探子……全都一一传来结果。 前不久锤死了证据,得了众臣信服后,严搜施、廖的相关私产,对施律、廖豪逐一突破,也都有了反馈…… 半露不露的事情真相,霎时全都浮出水面,暴露在阳光下。 淮南王私铸钱币,已然在暗中囤积了精铁、武器、粮草。 与狄松实所预料的,分毫不差! 而那场血案,则是施家在发现家业中有私铸的钱币后,暗中派去淮南王封地查探深浅之人。 施家昔日是鼎盛世家,但已没落三代,眼瞧着子孙不争气,要滑落出世家之列。谁也不知他们是不是想暗暗博一个从龙之功,还是真的陷入此事,惊恐难当,想先暗中查明。 接连几个月。 朝野震荡,牵扯甚众,出兵南下,还打了一仗。 待一切结束,已是春暖花开。 萧府。 狄昭昭重新高高兴兴去找师父念书:“师父——” 憋了一个冬天没出门撒欢的小孩,蹦跳着冲进门,兴奋高呼。 帅大叔萧徽折腾忙活了一个冬,依旧还是很帅。 敞着衣衫,随意捆着头发,在院子里指挥家仆收拾行李:“这个要带上,几种铜钱都收拾好了……” 听见狄昭昭兴奋欢呼声,他笑容一下上脸,转身就看到生机勃勃的小孩,灿烂笑着朝自己哒哒哒冲来。 简直比满园春色都更亮眼、更明媚,让人不禁心生欢喜。 “呦,昭哥儿怎么笑得这么开心?跟吃了蜜似的。”文武双全的萧徽,一点也不怕小孩似钢炮一样的冲击力,弯腰一搂,就把小孩搂进了怀里。 狄昭昭一本正经地纠正说:“不是吃了蜜,是吃了糖葫芦哦。” 萧徽朗笑出声:“好好好,跟吃了糖葫芦似的。” 小孩满意,又借着师父的身高朝下看,就能看到地上的行李,还有分成几堆的铜钱,他杵着小脑袋瞧。 好奇道:“师父这是在做什么?” 萧徽伸手抓了几把铜钱,放到小昭昭面前:“你瞧瞧这是什么?” “铜钱啊!”狄昭昭被家里养得很好,见铜钱少,但多看几眼,也发现不对,疑惑道,“这些铜钱怎么感觉都不一样?” “你还真能不掂量,用眼睛就能瞧出不同。”萧徽感慨,又拿出一捧真钱,掺杂了几枚假铜钱混合在里面。 “再试试看,能不能把假铜钱找出来?” 狄昭昭手里握着一枚敕造的足两真铜钱来回看了看。 又看向萧徽手里的一捧铜钱,小手扒拉了几下,很快把假铜钱都找出来。 “怎么样?”小孩眼眸亮晶晶的看师父,小脸仿佛写着“来夸我呀”的期待。 “真厉害!”萧徽忍不住揉揉他的脑袋,感慨,“你要是再大几岁,我还带什么铸铜钱的老师傅,他们还要用手掂量,直接带你去就好了!” 狄昭昭惊讶:“师父你要去哪儿?” 萧徽抱着小孩直接往屋里走,他说:“去淮南王封地,收缴钱币。淮南王不知从哪里弄到的印版,和真铜钱的差别可太小了,唉,师父这趟去,真的要辛苦了。” 狄昭昭挺起小胸膛,脆声:“带我去呀!” 他不用手掂,就能看出真假铜钱!而且他还没去那么远的地方玩过呢,狄昭昭眼眸晶亮。 萧徽摇摇头:“你还小。”这铜钱淮南王还不知笼络了多少当地豪强世族,水怕是不浅。 “都说我小,哼。” 见小孩一下耸拉下来的可怜小表情,萧徽捏捏他的小脸笑道:“等你十岁,再有能用得着你的地方,就带你去,刚好带你见见世面,教你应付各种情况,到时候你可别嫌苦。” “真的吗?”小昭昭眼睛嗖得一下就亮了,十岁好像不远了。 “真的!”萧徽一口答应。 “我肯定不嫌苦。”狄昭昭保证,又期待的伸出小手,“那一言为定哦。” 萧徽伸手跟小孩击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笑道:“一言为定。” 当大小两个手掌相击,发出脆响,萧徽嘴角都不住上扬,各地都怕他这个钦差,说他手段如雷霆。 殊不知他这小徒弟,才是真正的雷霆,是真的硬碰硬,实打实的直戳死穴,拿捏七寸。不讲道理的那种! 他不讲道理,是真不讲理。 他家昭哥儿不讲道理,那可是让人哑口无言,无可挑剔,想参都没法参! 萧徽想到未来他们师徒联手的画面,再想想那群谏臣的黑脸,忍不住朗声笑起来:“走,师父教你弹琴!” 等开心唱过,笑过,萧徽琢磨一会,又问小昭昭:“我这一走估计有几个月、小半年,你学问可不能耽搁了,要不我送你去师伯那儿?” “姜师伯祖那儿吗?”狄昭昭小脸有点愁,他记得上次,他和师父去姜公那儿,好像是被打出来的。 他小短腿跑不快,还是师父拉着他跑的。 场面可刺激啦。 他当时还跑得脸都通红,还直喘气呢。 “怕什么!”萧徽大气一挥手,“放心,这次肯定不会被打出来。你要是觉得不好,那师父给你留点课业,或者给你安排个学堂?” 狄昭昭道手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那还是去姜公那儿吧。” “行!” 确定了一应事宜,萧徽也不去想那一摊子事,不去想当地几乎翻倍的粮价、物价,还有牵扯的百姓。 他豪迈笑道:“等师父这趟回来,估计就要升官了,又换个颜色的衣服穿穿。” “怎么样,是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这才多久?” 狄昭昭用力点点小脑袋:“师父说的没错!” “而且我发现穿什么颜色的衣服,真的没关系诶,祖父还是跟原来一样早上出去,晚上回家的抓坏人。” 他小脸思索,努力找出了一点点祖父升官后的不一样:“就是好像祖父人变得俊俏了一些,亮堂堂的!” “哈哈哈——” 这形容当真有趣,也不知近日威名赫赫的狄少卿听了什么反应? 萧徽:“你祖父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能展开手脚做想做的事,自然疏阔,精神奕奕。” 大理寺在大多数时候,其实是个不太起眼的衙门。 即使维持京城安定,评判、重审举国上下疑难案件,但相比统管国库的户部,总在打仗的兵部,说重要也重要,但总归有些不太起眼。 但凡事都有例外,世事也并非一成不变,就像是战场上的数万箭雨,全天下那么多的红苹果。 当箭射杀敌方将领,当红苹果落到牛顿头上,这支箭、这个苹果,就变得不一样了。 大理寺自去岁私铸铜钱案起,就如同射杀敌将的那支箭般犀利,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拔除淮南王起兵谋反的祸患,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便让人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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