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逢大雪,她与婢女们便兴奋地在此玩闹。 后来年岁渐长,主仆间不像小时候那般不拘礼数,但郗归还是喜欢下雪后去梅林散步。 无他,只因为大雪纷飞之后,四周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格外寥阔和清静,有一种令人沉醉其中的清冷孤寂之感。 郗岑曾因此打趣她:“平日里比谁都爱闹,这时候做什么清冷佳人的姿态?” “可是阿兄不在的话,阿回才不想与旁人笑闹呢。” 郗归这样想着,不免又泪凝于睫,只觉得眼前的梅林比以往任何一个冬天都更沉寂,也更令人感到孤冷。 她走近了几步,意外地发觉林中有人。 郗归本欲折返,却在转身时听到了王贻之的名字。 她不由靠近了一些,侧耳细听。 是伯父郗声的声音。 只听他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琅琊王氏欺人太甚!我儿嘉宾还在的时候,王贻之兄弟对我殷勤备至,如今竟敢如此慢待我家。竖子!竖子!” 有人从旁劝解道:“公与王氏兄弟乃是舅甥之亲,本不至于如此,想必是有人从中作梗。” 郗声听了这话,更加气愤地高声骂道:“还不是谢瑾!他谢家在朝堂上翻云覆雨也就罢了,凭什么插手我郗王两家的婚事,竟然挑唆王贻之休了我那侄女,与庆阳公主成婚。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郗声还在痛骂,郗归却在一瞬间如坠冰窟。 与庆阳公主成婚?王贻之要尚主? 是谢瑾让王家这么做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她? 他明明年复一年地通过阿兄之手送来凤凰单丛给自己,现在却为何要亲自动手拆毁自己的婚姻? 他是要对阿兄的亲人赶尽杀绝?抑或是别的原因?他还有没有后招,会不会再接着对自己和伯父出手? 恍惚之际,郗归听到之前劝解的那人再次开口,让郗声消一消气,却并没有反驳王贻之尚主之事。 于是,郗归明白了,王贻之确实要与庆阳公主成亲。 尚主这样的大事,王贻之自己的意愿并不重要。 他便是再不愿意,郗珮和族老也决不会允许他拖延推诿。 可恶,郗归才刚刚为王贻之的书帖高兴了几分,以为能给王家添堵,不想这么快就迎来了失望。 “废物!” 她一边转身走出梅林,一边气冲冲地骂了一句。 对于王贻之如此之快的放弃,郗归竟然并不觉得十分惊讶。 毕竟她早就知道王贻之懦弱无能,只能因人成事,若是寻常女子,他还能一直推拒,可若是尚主这样的大事,王家上上下下是不会由着他的。 郗归咬了咬唇,自己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废物。 世家儿女的娇贵生活虽然舒服,却是要以自由为代价的,她已经选错了一次,这一次,她一定不会再把决定命运的权柄交到别人手上。 至于谢瑾,郗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揣度他这样做的原因。 一别经年,谢瑾如今已是朝堂上风头无两的侍中了。 他的行为,自然是出自政治上的考量。 “不会有别的原因,不要做可笑的猜测。”郗归这样告诉自己,“我得提醒伯父,提防谢瑾为了打压桓氏势力,对我家步步追击,落井下石。”
第8章 终身 郗归听到郗声的一番话后,悄无声息地自梅林折返,又在别的地方走了走,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回去,不动声色地与伯父、兄嫂一道,用完了新年的第一餐饭。 饭后,郗归随着郗途、谢粲回了西府。 郗归本欲直接回房,不料却被郗途叫住。 郗途迟疑了下,还是开口说道:“阿回,今日之后,你便不要再每日过去东府了。” 郗归自然不会答应:“我自小在东府长大,如今竟连去都不能去了吗?我来不及见大兄最后一面,已是此生大憾,难道就连去他从前住过的地方看看都不行吗?” 郗途第一句话说出口后,后面的话便容易多了。 他肃声开口:“你难道还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落到现在这番田地的吗?竟然还要去和东府牵扯不清?回房好好待着,哪都不准去。等我为你寻个郎君后,便早日出嫁。别为了一个死人,毁了自己后半辈子。” 郗归听到最后一句,不由怒上心头,当即便要冲上前去开口驳斥,却被南星、南烛二人合力拉了回去。 回房后,郗归气愤地走来走去:“什么叫为了一个死人?那难道不是他的长兄吗?从前大司马还在的时候,府里哪个没有沾过阿兄的光?现在可好,一个一个的,都把阿兄当罪人?” 南烛与南星对视一眼,递来一盏茶,斟酌着劝道:“女郎如今大归在家,王家那边眼见地靠不住了,您的终身大事,现下可全仗着郎君呀,怎好触怒了他?” “靠他?”郗归放下茶盏,“左右不过是找个鳏夫,让我去给旁人做后母罢了,我不稀罕。” 婢女们不再说话,沉默地侍立在旁,等着郗归自己想清楚。 郗归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待在娘家。 东府只有伯父一人,而西府已经是兄嫂的家了,她是迟早要再嫁的。 可是,她嫁过人,又是郗岑的堂妹。 如今朝野上下,人人都恨不得和所有与桓氏相关的人都撇清干系。 郗归倘若再嫁,只能是嫁给鳏夫,抑或是年纪很大的人,而且门第还绝不会高。 倘若如此,倒还不如不嫁。 毕竟,她与王贻之自小的情谊,最后也不过是落了个惨淡收场的地步。 如今能嫁的这些人,条件比不上王贻之,也没有她与王贻之之间的情分,结果只会更加糟糕。 郗岑在信中说,如果琅琊王氏冷待郗归的话,她可以前往京口散心。 郗岑在京口置办了两个庄园,一个落在他名下,另一个的主人则是刘氏松娘。 而刘松娘,则是郗岑为郗归造的一个假身份。 他担心郗归在王贻之妻子这一身份的约束下,不能尽兴游玩,便索性给她造了一份假的户籍文书。 身份虽是假的,东西却是在京口的官衙里备过案的真材料。 虽然眼下事情的进展与郗岑设想的不同,但他准备的庄园和身份却派得上用场。 郗归凝眉思索:自己倘若再嫁,便要侍奉舅姑,照料继子,再次困到深宅大院之中,万事不由自己做主。倒不如索性去京口,一个人逍遥自在地生活。 而且,自己总得去看看阿兄留下来的东西,不是吗? 郗归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可以先想办法去京口,过去之后,便去“刘松娘”的庄园居住,然后再从阿兄留下的私兵中选一批人马护卫宅邸。这样的话,连安危也不必担忧。 这个计划是不错,只是还有一个大麻烦需要解决——如何才能说服郗途,让他既同意自己不再嫁,又愿意送自己去京口居住呢? 毕竟,京口虽然离建康不远,却也不算太近,如今流民这么多,郗归如果自己过去,保不准会遇到什么危险。 保险起见,还是得让郗途派人护送才好。
第9章 旧情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自从初一那天兴起了去京口独居的念头后,连日以来,郗归一直在为怎样说服郗途而头疼不已。 而琅琊王氏,却在欢天喜地地准备王贻之尚主之事。 在王氏一族的精心准备下,这场婚礼办得很是盛大。 尽管王贻之与庆阳公主均已不是第一次成亲,但这场婚礼举办在桓氏势力渐减、朝廷拨乱反正的契机,可谓是正逢其时。 于是无论主家还是客人,大都颇有一种扬眉吐气的喜庆在脸上。 乌衣巷里,一派车如流水马如龙、玉箫金管喧四筵的景象,倒比当初庆阳公主下嫁桓渡时更加热闹。 自从桓阳专权、郗岑秉政以来,世家大族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得意的时刻了。 在这样的氛围下,谢瑾不免也多饮了几杯。 王贻之的长兄王定之,娶了谢瑾的侄女谢蕴,因此,他虽然与谢瑾年纪相仿,却与表弟郗途一样,都是谢瑾的侄婿。 更何况,谢瑾与王定之的父亲平辈论交,又处在侍中这样的位置上,是以王定之一直恭敬地执侄礼。 此时此刻,作为一家之主,王定之亲自送参加完婚礼的谢瑾出门,恭敬地扶他上了牛车。 正要放下车帘时,却听倚在车壁上的谢瑾缓缓开口。 “今日见七郎1腿脚似有不便,不知是何缘故?” 王定之大惊失色,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前日雪天路滑,没留神摔了一跤,跌伤了腿。” 谢瑾抬眸,深深看了王定之一眼,道:“那便好,我还以为是七郎对这桩婚事多有不满,因而故意受伤,想要拖延时日。” 王定之额上沁出了冷汗:“怎么会呢?叔父和族中长辈苦心为我家筹谋,七郎自是感激不尽,怎会有意拖延?” 谢瑾慢悠悠地理了理衣袖,眼看王定之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才沉声说道:“七郎与公主的婚事非同小可,此事既然已成定局,便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再为了儿女情长,闹得家宅不睦,朝堂不宁。” 王定之唯唯应诺:“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世家子弟,受了族中的供养,便当有报效家族的自觉。纵使不愿在仕途上出力,也不能拖家里的后腿。你且好生看着他,勿要行差步错,以致追悔莫及。” “是,是,叔父说的是,小侄一定铭记在心。” 王定之躬身退下,车帘垂落,牛车缓缓发动。 谢瑾接过僮仆阿辛递过的茶,叹了一句:“此子不类其父。” 阿辛跟随谢瑾多年,见过不少世家子弟,发自内心地认同谢瑾这句话——王定之此人,与其父王和之相比,简直没有一处比得上。 但王定之再不堪,也是琅琊王氏的子弟。更要紧的是,王定之是自家郎君最看重的侄女谢蕴的夫婿。 因此,阿辛并没有附和谢瑾的话,而是凑趣地说道:“七郎精习书法,颇有乃父之风。” 谢瑾摇了摇头:“差强人意。虽远胜大郎,但不如其父多矣。单是沉溺儿女私情、罔顾家族兴衰这一点,就令人不喜。” 阿辛一边煮茶一边回道:“七郎是性情中人,所以才看重感情。虽说固执了些,但最后还是与郗家离婚,尚了公主,可见是以大局为重的。” 话刚出口,阿辛就忍不住想扇自己一个巴掌——大好的日子,说什么不好?非要提郗家那位女郎?这不是给郎君添堵吗? 要知道,自从那位郗女郎与郎君在荆州闹翻后,这些年来,郎君身边可是一位女郎都没有,也不见一丝半点成亲的意思,天知道郎君是不是还在想着那位郗氏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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