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在僵硬,姑娘已经麻利地上手帮她脱衣服了。 衣服撩起来的一瞬间,季凡灵回过神,仓促喊道:“等下……” “啊!”店员像是被烫到一样,叫了出来。 被吓到的叫声在安静的店里异常突兀。 傅应呈放下手里的东西,蹙眉看去:“怎么了?” 另一名男店员赶忙跑向试衣间:“出什么事了?” 狭小的试衣间里。 季凡灵垂眼,扯下衣服,遮住自己身上狰狞的疤痕。 她面前的店员姑娘打磕巴道:“没事,别进来!”尾音不自然的发抖。 反而更可疑了。 “你、你没事吧?”她小声问女孩。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季凡灵掀眼,慢吞吞道。 “你这些伤是……你有没有危险?”店员慌忙掏出手机,“需要报警吗?我们店里有监控,你相信我,你是安全的。” 季凡灵按住她的手:“我没事。” “是不是跟你一起来那个人做的?”店员惊怒交加,“我刚似乎看见他逼问你了。” 当时她在远处取货,听不清两人说话,只远远看见女孩低着头,头顶只到男人胸前的高度,纤细的背影僵硬不安。 男人大约一米八七左右的身高,看人时漆黑的眼居高临下。 虽然长了张英俊的脸,可并没有什么亲和力,反而是冷淡又薄情的面相。 脱下的毛呢大衣被他挽在臂弯里,绷紧的衬衣下手臂肌肉线条优越,有明显锻炼过的痕迹。 凸起的指节、腕骨、喉结、手背上的青筋,处处蕴着力量感。 ……那样的体型差距。 好像一只手就能把女孩牢牢制住。 “他是不是一直掌控你、威胁你、虐待你?说起来刚刚他也不让你自己挑衣服,不让你拍照,你背对着他的时候,他都一直盯着你看!” 店员越说越激动:“是不是你不听话,他就打你?那些疤是不是他留下的?天哪你是未成年,他怎么能做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季凡灵:“……”这他妈都是哪跟哪。 傅应呈风评惨遭被害。 “确实,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季凡灵捏着衣角,别扭地撇开视线,“但他其实人挺好……很好的。” 店员将信将疑:“真的?” “嗯,谢谢你。”季凡灵看着她,就好像看着当年发现她身上一点点小伤就哭得跟个兔子似的周穗,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胳膊,摆出姐姐的口气,“那些都是我十年前受的伤。” “……都已经,过去很久了。” * 店员姑娘出了试衣间后,笑着跟店里的顾客解释说看到个小虫子,已经解决了,不必担心。 傅应呈扫了眼仍然关着的试衣间门,没信半点她拙劣的谎言。 另一名男店员跑过去,低声道:“怎么回事?你不是不怕虫的么?” 那店员姑娘自知瞒不过去,只好道:“那女孩身上有伤痕。” 借着货架的遮挡,傅应呈不动声色地往他俩的位置走近了些。 “客人有个疤怎么了,你叫什么?”男店员不以为然,“多不礼貌。” “你懂个屁!”姑娘急了,“那是一个疤吗?横七竖八,新的旧的,浑身上下到处都是,像是刀割的,像是皮带抽的,又像是烟头烫的,哎我分不清,你不知道多吓人……” “卧槽,这么严重?要不要报警啊?” “不用,她说都是从前……” 后面的声音压得更低,听不见了。 货架后,一声不吭的男人低着眼睫,眉眼沉沉。 眼底如晦暗的阴云缓缓覆盖。 “从前”两个字,好像一支逆向的箭。 将思绪扯回十年前,那个冰封的冬夜。 他第一次去季凡灵家的时候。
第16章 接人 2014年年末,北宛迎来罕见的寒潮。 连续一周的特大暴雪掩埋了车辆,封堵了街口,以往热火朝天的小吃街因为气温影响人流骤减,只有室内餐馆还在勉强营业。 纷飞的鹅毛大雪里,一个人影撑着黑色的伞,在雪里踩出一条长长的脚印,没有在街边任何一家店停留,独自一人,渐行渐远。 熟悉小吃街的人都知道,每天晚上,这个少年都会从学校门口走到小吃街,横穿小吃街,在江家小面门口拐弯,穿过马路,走向以老破旧闻名的居民区。 像是沿着一条既定的路线在前行。 又像是被困在原地无法离开。 此时季凡灵已经失踪月余,在学校里的讨论度越来越低,她唯一的亲人早早放弃,警方也不得不盖棺定论,认定其死亡。 只有傅应呈还在寻找,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 一遍遍沿着她那天晚上的路线,重复,再重复。 他天生是个极端理性主义的人,从不做无用的事。 此时却有股冷静的疯劲。 或许比起坚信她仍活着。 他只是,不肯让最后一个还在找她的人消失。 仿佛坚持得够久,总有一天,他路过街口,会看到想见的人。 …… 傅应呈走到小区门口,停下了脚步,正准备离开,看见小区外停着一辆小货车,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小货车边和司机争吵。 男人在搬家,要货车开到单元楼底下,司机说小区不允许货车进入,男人就气急败坏日娘捣老子的咒骂。 傅应呈掀起伞沿,看见男人的脸。 ——季国梁。 高中季国梁只来过一次学校,那是高一刚开学的时候,他在老唐办公室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爱人早逝家庭困难女儿可怜,找老唐借钱。 老唐心软,当即借了一千,结果季国梁就没影了,最后还是季凡灵得知了这件事,偷了家里的钱还给老唐。 当时季国梁在办公室痛哭的时候,傅应呈因为听到季凡灵的名字,所以多看了一眼。 此时认了出来,神使鬼差地跟上。 季国梁上了楼,过了会,抱着一纸箱的杂物下楼,摔在路边,嘴里骂骂咧咧。 纸箱里是高中的课本,作业本,铅笔,书包,女孩的头绳,一个在旧物中显得格外漂亮的相框,相框里是一名穿着白裙子,眉目温婉清秀的女人。 还有一些旧衣服、旧裤子,甚至灰蒙蒙的内衣,垃圾一样堆在一起。 “终于搬家了?快滚,滚得好!”一位刚从菜市场买完菜的老奶奶回小区,对季国梁的背影发出痛骂。 老奶奶蹒跚上前,弯腰,翻了翻季国梁扔掉的箱子:“怎么全扔了!真丧德哦。” “您认识这家人?”旁边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老奶奶抬头,发现头顶多了柄黑色的伞,替她撑伞的少年高挑好看,脸上没什么表情。 “我住他家对门。”老人终于找到一个发泄口,“这家媳妇死了,丈夫又是个赌棍,白天睡大觉,晚上聚一群人闹得震天响,吵得我夜夜睡不着。” “两人就一个女儿,出车祸死了,才死多久啊,这混账玩意把凡灵的东西全丢了!你那些破烂才该扔掉!”老人冲着楼上大喊了声。 “凡灵。”少年很轻地咬字。 “……是啊,小姑娘在读高中,本来明年都高考了。有时我拎不动大米,她就帮我搬上楼,还跟我道歉说他家影响睡觉了,我说那又不是你做的事,对吧?哪轮到你来道歉。” “多好多乖一小姑娘,结果,哎……哎!” 老奶奶欲言又止,恨恨跺了下拐杖:“这混账隔三差五就打她!” 空气安静了一瞬。 冰冷的雪落在傅应呈漆黑的睫毛上。 少年没有搭话,老人还是嘟嘟囔囔地讲了下去:“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德行,打孩子算什么玩意,你不知道有时候他打得……真造孽啊。” “有次我以为要出事,找了居委会,还报了警,结果警察说只能警告教育,那之后他变本加厉,反而害了凡灵,我又不敢报警了。” “老天不开眼,怎么死得不是他……” 絮絮叨叨的苍老嗓音,逐渐消散在风里。 良久,少年弯腰接过老奶奶手里的菜,嗓音干涩: “我送您上去。” 因为房东用押金要挟,季国梁不得不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 此时季凡灵家里空空荡荡,只剩被烟熏黄的墙。 看不出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老奶奶回到家,吃了饭,又看了会电视,开门准备丢垃圾的时候,惊愕地发现,那名撑伞的少年竟然还站在楼道里。 他就这样定定站在季凡灵家门前。 肩膀单薄,冻僵的脊背如弓弦绷紧,几乎像是要绷断了。 “小伙子,还没走啊?” 老人劝道,“楼道里太冷了,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傅应呈动了动唇,没说出话,只是艰难又沉哑地应了一声,垂下早已涩痛的眼。 ……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故人离去更痛苦的事—— 等她死了,你才发现。 她活着时也并不幸福。 * 女装店。 等店员离开后,季凡灵在试衣间里,掀起衣服,对着镜子,左右转着看了看。 她早就不把伤疤当一回事,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身体,是会把人吓出尖叫的模样。 大概真的…… 很丑吧。 女孩面无表情地理好衣服,走出试衣间,注意到不远处傅应呈投来的目光。 季凡灵觉得傅应呈不是那种逛一整天街的闲人,自己也并不享受消费的过程,索性直截了当道:“就这件吧,你觉得呢?” 傅应呈没有回答,起身去结账,对收银员平静道:“刚刚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季凡灵一个猛回头:“啊?” 店员一愣:“包括一开始您拿的短款羊羔夹袄和深咖色毛领大衣么?”分别是白色的那件,和长毛的那件。 傅应呈:“是的。” 季凡灵:“啊???” 傅应呈无视她在旁边使眼色,继续问:“有配套的裤子么?” “有的有的,搭配大衣的话,这几条都蛮合适的,半身裙也不错,s码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试了。” 傅应呈听到还要试衣服,眼里压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指尖敲了敲,打断道,“都包起来吧。” 季凡灵:“啊??????” “好的三件大衣四件上衣三条长裤加两件半身裙,这边一共收您……” “打住!”女孩制止店员算账的动作,忍无可忍地拽了拽傅应呈的袖口,“不是说只赔我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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