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颜:“???” 周瑾行一下子就猜到了大概情形,插话道:“是不是王家只有王氏一个闺女,且又是出嫁女?” 黄内侍点头,“对对对,主子说得不错。 “现在那王家父母都去世了,家中唯一的闺女又嫁了人,屋里算是绝了的。 “王家的宗亲全都想来瓜分王家家财吃绝户,谁知王氏不允,处处阻拦,反被叔伯告到了京兆府。” 听到这话,温颜忍不住道:“王家叔伯哪来的脸恶人先告状啊?” 周瑾行淡淡道:“按我大梁律令,出嫁女是无权侵占娘家财产的,王家的家财一部分归于宗族,一部分则会充公。” 温颜:“???” 这是什么狗屁律令?! 她憋了憋,说道:“如此说来,王氏是无权阻拦的了?” 周瑾行点头,“这场官司,她占不了分毫便宜。”顿了顿,“不过……” “不过什么?” “中间也不是没有可操作的机会。” 温颜掐他的胳膊,“陛下且说说。” 反正现在也走不了,索性八卦唠唠。 周瑾行没什么耐性堵在这里,吩咐黄内侍道:“绕道去隔壁坊,若一直这般拥堵,只怕天黑都回不了宫。” 黄内侍应声是。 马车折返回去,绕道从隔壁坊兜了个圈子。 途中周瑾行向温颜讲起王氏若想独占娘家的财产,唯一的办法就是以归宗女的身份立女户。 温颜对这个时代的律法不太明白,问道:“可是眼下王氏已经嫁人,是有夫家的呀?” 周瑾行腹□□:“可以和离。” 温颜:“???” 周瑾行:“王氏若与夫家和离,便可归宗,以归宗女的身份继承一部分家财,但也仅仅只有部分。 “如果她想独占,便需立女户。 “王氏有条件立女户,父母双亡,膝下只有她一位归宗女,且自身好像也没有子嗣,衙门是会许她这个身份的。 “一旦立了门户,便会像正常男丁那般缴纳赋税,相应的,娘家的财产自会名正言顺落到她的头上,避免被充公,以及父辈宗族来瓜分。 “待把财产收入囊中后,晚些时候便可与夫家商量入赘。 “这是唯一可以保住娘家家财的法子,若不然,京兆府按律令来判,王氏得不到什么益处。” 温颜忍不住吐槽,“搞得这么麻烦,为什么出嫁女就没有继承娘家家财的权利呢?” 周瑾行斜睨她,“归宗女,在室女皆有继承的权力,还有父辈遗书指定也管用。 “但这件案子里,明显王父没有指定家财许给出嫁女,想来是打算留给宗族亲戚的。 “要不然王家的叔伯哪来的脸告到了京兆府论理?” 温颜被噎得无语。 周瑾行显然有点小八卦,忽地撩起马车帘子,同黄内侍说了几句。 黄内侍忙差人去办。 那厮破天荒的管了闲事,差人去给纠纷中的王氏支话。 就是让她先和离立女户夺家财,钻律法的空子。 温颜“啧啧”两声,到底是玩政治的人,门门道道多得很。 见她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自己,周瑾行问:“怎这般看朕?” 温颜撇嘴,“陛下好厚黑啊。” 周瑾行:“……” 温颜调侃道:“想来陛下也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义气。” 周瑾行:“朕已经过了那个年纪。” 温颜失笑。 当时他觉得这个男人行事多数时候都是比较稳重的,虽也会剑走偏锋,但应是少数。 相处的这一年里,她觉得他骨子里受封建体制的熏陶,除了有点反骨外,余下的无非都是传统男人的那一套。 不曾想,这个男人癫起来时简直不可理喻,所有陈规皆被他打破。 封建制君王制定的规矩,全被他自己给打破了,就因为他生了个娃。 嗯,他周老板亲生的。 全天下都要为他的崽退步,所有敢阻拦在崽跟前的绊脚石通杀。 一个不留。 温颜被他生生上了一堂课,深刻地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癫公。
第五十九章 回到宫后,玉阳曾来过一趟。 新进贡来的荔枝个头看着小,口感却不错,两个女人剥荔枝唠八卦,什么浑话都说。 玉阳问起皇庄里种的棉花,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般昂贵的东西,竟然按亩种,夸张的是周瑾行竟然也允了。 温颜并未过多解释。 玉阳又发起牢骚,说起通州那边的情形,多半要掀起事端来。 温颜试探道:“长公主可有听到什么音信吗?” 玉阳:“不曾。”又道,“七郎脑子发热,搞什么税改,自古以来哪有王公贵族缴纳田赋的道理,简直是荒唐。” 温颜笑笑不语。 她可不敢说是自己吹的枕头风,要不然铁定得被满朝文武扒皮不可。 玉阳吐槽,她也跟着发牢骚,说自家二哥也被派去干那破差事,还不知道该如何收场呢。 玉阳觉得这事多半成不了,简直太邪门了。 这不,通州那边亦是一团乱麻。 上头下令丈量土地,丈量就丈量吧,至于想让官绅们缴纳田赋,没门儿。 运气好的是,此次的税改对老百姓有益处,故而他们不受当地衙门煽动,没有起哄搞事。 大家都是抄着手围观热闹呢。 通州管辖着十八个县,离京畿近。 当地老百姓听说前来推行税改的是今年的状元郎,纷纷对他的身份起了好奇心。 夺子大战之类的八卦自是引人热议。 在地里除草的老儿说道:“倘若今年咱们通州真能税改成功,那可是功德一件。” 隔壁地的邻里接茬道:“陈老汉你就甭瞎想了,税改改的是谁啊,改的是官老爷们的命!” 陈老儿乐观道:“那皇帝不都下了令吗,官绅和老百姓一体缴纳田赋,且取缔丁税和徭役,天子放话岂能有假?” 邻里邹二郎道:“想是这么想的,可实际情形咱们也都看到了的。 “那帮官绅,一年到头田赋不知得私吞多少,现在朝廷让他们吐出来,谁乐意啊? “还有丁税徭役,这些都是当地衙门收取用作衙门开销用的,倘若取缔,谁来养那帮差役车马?” 陈老儿直起腰,世故道:“要说当官的有几个身家清白? “光是上公粮,里头的门道就多得很。 “那些衙门官差你当他们傻呐,没法在丁税徭役上牟利,自有其他法子。 “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可是不管怎么说,税改对咱们老百姓来说,就是好的。” 这话邹二郎倒没有反驳,“想法固然是好,只怕地方衙门的官老爷全都得跳脚。” 陈老儿:“他们再跳脚,斗得过朝廷那帮人?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都发话了,且咱们顶头的这个皇帝可不是软柿子,由着你那些官绅拿捏。” 邹二郎笑道:“那得有好戏看了。” 陈老儿:“我可盼着税改能成,若是只缴纳田赋,一年到头轻松多了。” 邹二郎道:“那可不,地里刨食的,哪家不盼着啊?” 眼见日头大了,陈老儿到树荫下躲凉,没一会儿邹二郎也过去了。 二人又坐在树下唠了阵儿,才回村去。 一早来把地里的杂草扒掉,下午太阳暴晒,至多两日,那些杂草就会被晒死。 他们所在的村子离耕地不远,只走了茶盏功夫便进村了,却见不少村民都聚在村口的大黄角树下唠嗑。 邹二郎颇觉好奇,问一妇人道:“李大娘你们唠啥呢?” 李大娘道:“你还没听说呐? “方才里正来通知,说咱们沣水县是第一批官绅补缴田赋的范例,衙门已经差人来收那些人的田赋了。” 邹二郎诧异道:“上公粮不是要秋收后吗?” 李大娘摆手,“往年缴纳过田赋的还是按以前的缴纳,这回收的是没交过的。” 邹二郎乐了,抱手道:“那多半得打起来。” 人们七嘴八舌,皆是抱着幸灾乐祸看好戏的态度。 朝廷要从富商和官绅手里掏钱银,简直是闻所未闻。 因为素来都是压榨穷苦老百姓的,现在居然转性把矛头对准了官绅,委实叫人们啧啧称奇。 他们这个沣水县有一万三千余亩耕地,但实际收取到的田赋只有一万零八亩,剩下的皆属于官绅名下。 这些官绅有秀才举人,也有致仕回老家的官员。 有的继承祖辈留下丰厚田产,也有的是后来发财挣的。 通常情况下,能读书上学的都不是普通家庭。 这群人的亲眷会把田地记挂到他们的名下避税,也有富商找渠道走他们的名下逃税。 现在朝廷要砸他们的饭碗。 沣水县的衙门要把三千余亩田赋收取上来交到刺史府。 这差事不是人干的。 古话说官官相护,大家都是体制内的,一碰头交涉,怎么可能拔刀互砍呢? 当这群人碰到了敌人,通常都是采取一致对外的方式去处理。 故而沣水县的县老爷委实为难,只把自己能办到的办了,至于其他? 对不起,我没这个实力,让刺史府的人来吧。 第一个摆烂的是沣水县。 沈睿那帮草台班子束手无策,瞅着上交来的两百多亩田赋,离三千余亩还差得远呢,总不能派兵去强行执政。 因为马仓时不时提醒两个年轻的崽子,莫要搞出武闹,恐落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他们来通州也不过二十日,就被第一道难题给困住了,着实叫人头疼。 马仓行事稳重,主要起稳住大局的作用,至于新政如何操作,他也没什么想法。 石乐虽然是内行,但也只起到引导作用,相当于两个崽子的百科全书,但凡他们有什么疑问,他皆可作答。 如果你问他怎么把官绅手里的田赋收到手,那就答不出来了。 至于千机营的副指挥使张姚,他只起到武力打手的作用,能震慑刺史府的一干差役。 但一个县那么多官绅,总不能一个个挨着打过去,万一闹出人命来,可就得不偿失。 归根到底,决策权只在沈睿和温宣民手里。 二人在烛下看着沣水县呈上来的田赋账目,那个县有一万三千余亩田地,倘若都把官绅手里的三千余亩田赋收起来,国库得填充多少钱银? 通州有十八个县,差不多有近二十万亩,这其中有多少田地握在官绅手里,可想而知。 如果全部田赋成功收取,国库将会获得一笔巨大的财富。 这个时候温宣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天子为什么要推行税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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