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账没有细算,一旦细细核算下来,能吓死个人。 沈睿拿着只收取了两百多亩的田赋账本,发愁道:“开局不利,这要如何才能进展下去?” 温宣民沉默。 他们两个嫩头青,一个初入官场,压根就没体验过职场规则。 一个虽然有点经验但不多,因为一直都在父辈庇护下行事。 现在搞了这么大的烫手山芋,一时确实不知从何下手。 沈睿本能的想去找爹找太公。 温宣民已经过了哭鼻子找爹的年纪,说道:“子焕找他们也不顶用,就算把圣上找来了都不管用。 “我们不能跟官绅直接发生冲突,正如马少卿所言,一旦武闹后果不堪设想,就算要闹起来,也得文闹,才容易把事情压下去。” 沈睿着急道:“这不也行,那不也行,咱俩总不能折在沣水县上。” 温宣民细细想了许久,剑走偏锋,他不找爹也不找大哥,索性找老妹温三娘。 这事儿就不能按正常人的思维去处理。 老爹和大哥太过中规中矩,但那个三妹不一样,打小就不是个安分的,鬼主意也多。 再加之她没混过官场,反而容易跳脱固有思维去破这个局。 于是沈睿书信回京找他的爹和太公外公,让他们出主意。 温宣民则书信回京找他的妹。 宫里头的温颜是万万没想到这个球居然会踢回自己手里。 当初系统009跟她说摊丁入亩这项任务,她爽快地接下了,并且预先给周瑾行打了预防针。 事情也确实进展得很顺利。 不曾想,通州的老二哥居然破天荒书信向她求救,简直匪夷所思。 温颜把他的书信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心中不由得吐槽。 温二郎也太看得起她这个三妹了吧,把这么棘手的事抛给她处理。 温颜无人倾诉,只得同系统009发牢骚,说道:“我真他妈服了,沣水县那破事,我能拿出什么法子来解决?” 系统009:“停滞不前,确实挺棘手。”又道,“也不能强行执政,恐掀起更大的事端,不好收场。” 温颜翻小白眼儿,“只能说温二郎也太瞧得起我了,我要有这个能耐,还在这里鬼混给人当小老婆?” 系统009憋了憋,说道:“宿主不要埋汰自己,你现在已经开始从小老婆鬼混到大老婆了,我觉得过不了多久,多半就能入主中宫。” 温颜:“……” 系统009:“咱们再从大老婆鬼混到御前,再混到前朝,干翻那群老迂腐,指日可待!” 温颜:“……” 系统009:“所以我觉得温宣民挺有前途的。 “作为职业人,他并没有因为你是女人就轻看你,而是把妃嫔当成职业来向你请教,职业人请教职业人,没毛病。” 温颜:“……” 一时竟然觉得他的歪理很有道理。 “可是这道难题我也破解不了。” 系统009:“没关系,以后宿主还会遇到许多需要开动脑筋的难题,这只是其中一道。” 温颜:“……” 这安慰真的让人想打死它。 系统009继续道:“我觉得你把通州那帮官僚当成现代的职场就行了,也没什么区别。” 温颜不想听它说废话。 那封书信被她塞进了枕头下,她去剥了几颗葡萄吃。 表面看起来没当回事,实则脑内飞速运转,算计着要如何才能破沣水县的局。 如果她是温宣民,又当如何去处理这件事? 三千余亩官绅手里的田地,当地的衙门只收了两百多亩田赋上来,要如何才能让那帮人乖乖上缴? 温颜觉得有点烧脑细胞。 首先那些人不是平民,都是有功名在身,或曾经为朝廷效过力的。 打不得骂不得,更重要的是他们还是读书人,智商肯定是在线的。 并且还有人脉关系。 并且他们的人脉都是互通的,相当于铁板一块,任谁去踢着,都会摔跟斗。 温颜把葡萄一颗颗往嘴里塞。 在大家的利益都是一体的时候,采取分化法显然是不管用的。 那就只有一网打尽算了。 通州的新政是推行税改成败的关键,倘若执行不下去,便意味着新政在大梁无法施行。 想来周老板是断然无法容忍被官绅打脸的。 故而通州,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要把新政执行下去。 温颜没法找人商议,因为这是政事。 她又是妃嫔身份,且温二郎又牵涉其中,只能靠自己苦思冥想。 把那封书信烧掉后,乾政殿那边来内侍,传她晚上侍寝。 程嬷嬷心中欢喜,愈发觉得长春宫离皇后之位近了。 六月酷暑来临,临华殿已经用上了冰鉴。 傍晚温颜乘坐小轿过去,周瑾行则刚从乾政殿过来。 原是接见了端王。 殿内有冰鉴,一下子就洗去了外头的暑热。 庖厨备了清热除烦,生津止渴的葛粉。 温颜贪吃,用了一碗。 那葛粉有点像浓稠的银耳羹,里头添了少许蜂蜜,很合她胃口。 周瑾行进殿见她一副饱足的样子,打趣道:“淑妃是被程嬷嬷嫌了吗,连饭都不给吃就过来了?” 温颜扭头,起身朝他行礼,“妾就是过来讨口饭吃的。” 周瑾行失笑。 温颜试探问:“陛下这些日都很忙吗?” 周瑾行坐到榻上,“方才端王进宫来发牢骚。” 温颜:“???” 周瑾行道:“沈睿书信回京,找他老子和太公哭鼻子,说沣水县不做人,干不了差事。” 温颜没有吭声。 周瑾行继续道:“端王来发牢骚,想让朕收手。 “那老儿,多半是老糊涂了,朕既然下了这个令,岂有收手的道理?” 温颜道:“可怜天下父母心,端王也是心疼沈睿,打小就娇生惯养的孙子,哪曾受过这等挫折?” 周瑾行看着她,“玉不琢,不成器。 “沈睿若想在官场上立足,光靠父辈庇护,岂能走得长远?” 温颜:“陛下的一片苦心,想来以后沈睿是能理解的。” 周瑾行:“端王就是太过娇惯,已经成年的男儿,就该放手让他去闯一闯。 “唯有经受过挫折磨砺,方才能成长。 “倘若此次通州的事情能办理下来,以后甭管下放到哪里,都能事半功倍,仕途升迁得也快。” 温颜听着他的话,动了小心思,试探道:“朝廷想从官绅兜里掏田赋出来可不容易。 “现在当地衙门收不起来田赋,又不能用武力解决,这差事甭管谁遇上,都会头痛。” 周瑾行“啧”了一声,无耻道:“朕若有法子,还指使他们去做甚?” 温颜:“……” 合着那狗东西自己也没得法啊?! 她忍着腹诽,主动上前替他捏肩膀,说道:“连陛下都没法子,那还把妾的二哥弄过去,不是故意为难他吗?” 周瑾行脸皮贼厚,冠冕堂皇道:“朕是给他磨砺的机会。” 温颜撇嘴,臭不要脸。 狗男人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不是人干的,若是派官场上的老油条,只怕没两天就撂挑子了,却偏生挑了两个嫩头青,可见用心险恶。 她故意撒娇道:“陛下好生讨厌,坑谁不好,偏坑妾的娘家人。” 周瑾行握住她的手,“淑妃心疼了不是?” 温颜别有用心道:“那到底是妾的二哥,小时候妾还把他当马来骑过呢。 “妾就怕他办不好差事,被陛下责罚倒好,就怕丢脑袋。” 周瑾行:“好端端的,朕砍他脑袋作甚?” 温颜探头道:“万一他在通州惹出事端来,陛下都不会砍他的脑袋?” 周瑾行道:“只要没弄出人命来,只管作死,朕都会替他兜底。” 得了这句话,温颜放心了。 虽说通州的事情办成了能快速晋升,但小命更重要,她可不想温家人折在里头,谁都不行。 更重要的是,她对温老二还是有点好感的,虽然没接触过,但他能想到给宫里头书信求救,可见没有轻看她这个三妹。 既然求来了,她自不会坐视不理。 稍后周瑾行去沐浴梳洗,出来时头发湿漉漉的,温颜上前给他绞干。 气血足,养的头发也好。 她先拿干净帕子垫到背上,而后用吸水的巾帕包裹青丝,一点点绞干水分。 待发丝半干时,指腹轻轻梳理头皮,还稍微按了按头部穴位。 周瑾行极其享受指腹触碰头皮的滋味,那种触觉很微妙,特别舒服。 指尖在发中穿梭,一点点理顺。 古人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男人长发及腰,发质比她要粗些,因平日里养护得好,梳理起来顺滑,容易打理。 夏日头发干得快,她用两块巾帕细细绞干,脑中琢磨着通州的事。 现在那边的温宣民束手无策,周瑾行好像也没什么法子,看似走进了死胡同,实则不然。 方才她试探过周老板,只要不搞出人命案来,温宣民可以花样作死。 这是周老板的底线,同时也是温宣民的退路。 温颜身为职场上的老油条,开动智慧的大脑,不由得想起了曾经状告苗家的李氏一案。 当时京兆府迟迟不愿庭审,李氏也是束手无策。 这里的京兆府就跟那帮不愿意上交田赋的官绅差不多,而李氏就是温宣民他们这帮草台班子。 如果想要打破僵局,变被动为主动,当时李氏采取的是把事情闹大,用舆论给京兆府施加压力,迫使庭审。 而通州这件事,自然没法用舆论的力量去逼迫,毕竟不是民事。 但两件事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那就是当问题无法解决,或没有能力去解决时,那就把矛盾激化扩大,让有能力的人出面解决。 现在沣水县收不起来田赋,那就给它烧一把火好了,把整个通州的火都点燃起来。 税改新政是一场全新的改革,它破除了数千年来一直维持的赋税方式,但凡涉及到改革,总会出现流血或献祭。 既然不想见血,那总得拿人去献祭。 就从通州的官员开始好了。 温颜低头细细梳理如墨长发,从李氏状告苗家一案中生出主意,准备把温宣民甩给她的锅扔出去。 至于扔给谁? 当然是咱们可爱的周老板手里啦。 只不过那口锅里装着滚烫的铁汁儿,有点点烫手而已。 在铜镜中见她闷着头笑,周瑾行冷不丁道:“淑妃在笑什么?” 温颜回过神儿,应道:“妾没笑什么。” 周瑾行半信半疑,敏锐道:“朕怎么瞧着你笑得有几分奸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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