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抬头看向宫殿东翼的左数第四个窗口——她知道那是亚瑟兰德王的寝殿。 罗莎琳耐心地等到那窗口里有烛光亮起(那已经是后半的深夜了),然后亚瑟兰德颀长的身影在窗口里被映出,她看着那个身影走近窗前,然后不经意地俯瞰广场—— 罗莎琳在心里默念了三个数字,三,二,一,果然伊里斯王在下一秒跃窗而出,展开双翼,飞掠到她的身前。 这是寒季的深夜,凯汀斯斯普林斯宫殿的广场上除了守夜的骑士,不怎么有其他的伊里斯族人来往了。罗莎琳朝着亚瑟兰德笑了一下:“谢谢你这个时候还愿意出来见我。” 伊里斯王沉默了一下。罗莎琳注意到他身上还没来得及换下室内会客的长袍,那丝缎的袍子华美精致却单薄,无法抵御格兰平雪山寒季的北风。 她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听见亚瑟兰德幽幽地说:“你不是再也不想要见到我了吗?罗莎琳·梅菲尔德。” 14.2 “你不是再也不想要见到我了吗?罗莎琳·梅菲尔德。” 这一句话冲口而出,亚瑟兰德几乎想要懊恼地咬掉自己的舌头。 女神在上,他向头顶所有注视空灵大陆的神明发誓,他完全没有责怪或者怨怼罗莎琳的意思。 他只是——亚瑟兰德深深地,贪心地,近乎于渴切地注视着罗莎琳——他只是太久太久没有见到她了。 亚瑟兰德以为连续的工作,会议,演练,它们已经成功地麻痹了自己的神经。除了他偶尔会忍不住地想要去到安德烈的工作室,听一听罗莎琳那神采飞扬的声音,来汲取一点力量,他几乎以为他可以让名为“罗莎琳”的伤疤在他的心里就这样淡去。 可是,伊里斯王怔怔地看着罗莎琳,看着这寒季的深夜里,奥莱恩星的星光下,她那浓密卷曲的黑发,还有漂亮平和的眼睛。 一瞬间,只需要看见这一个人的这一个瞬间,所有被强自压抑的心潮便不受控制地重新决堤而出,挟着更加澎湃汹涌的雷霆万钧之势,将他那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冲得溃不成军。 先于他所有的意识,伊里斯王已经冲口说出了这一个月曜轮里,他所有的委屈与忧思,还有辗转反侧的寒夜里,最为深切的痛苦与恐惧。 亚瑟兰德说:“你不是再也不想要见到我了吗?罗莎琳。” 14.3 老实说,看见亚瑟兰德那华丽长袍,银翼王冠还有高傲神情掩饰下的黯然与憔悴,罗莎琳其实心里也不太好受。 之前她的确在罗曼蒂克这一方面有一些迟钝,可她到底不是完全的傻瓜。 注视着眼前忧郁而神伤的伊里斯王,罗莎琳十分清楚地明白,他对她的用情,大概比她想象中要深刻得多——她低下头去,无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罗莎琳也分辨不出,自己此刻心里的不好受,是纯粹因为“自己失控做了蠢事而导致对方痛苦”这件事带来的内疚,还是掺杂了一些别的什么。 “没有,”她轻声地说,“亚瑟兰德,我没有不想见你。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这段时间减少见面,彼此将事情先整理清楚,也许会对我们更好。” 顿了顿,她有点艰涩地说:“对不起,我本来真的以为这样你能过得更好一点。如果因为我的自以为是,反而让你感到了更多的痛苦,我——我向你道歉。” “不是你的错误,罗莎琳,”亚瑟兰德哑声这样说,然而还不等他的下一句话说出口来,罗莎琳眼睁睁地看见他高大的身子摇晃了一下,下一个瞬间,伊里斯王整个人都失去了意识,身子一软,一头就向前栽倒在她的怀里。 14.4 亚瑟兰德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凯汀斯斯普林斯的寝殿里。 伊里斯王怔怔地看着雕着伊里斯壁画的拱顶,用了好一会,才想起来自己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画面: 深夜的凯汀斯斯普林斯广场上,罗莎琳向着他的方向伸出双臂,将他接了个满怀。他的耳边是她焦急且担忧的呼叫,他的脸颊埋在她的长发里,鼻腔盈满了人族女子使用的皂角的干净的香气。 亚瑟兰德霍地从床上坐起身来,眼前一阵发黑与眩晕。 按一按额角,他知道自己大约是有些发热了。 亚瑟兰德心里有些烦躁,他做一个深呼吸,正准备撇开被子滑下床去,然后就听见身边传来一个轻轻的声音。 那声音只叫了一声:“亚瑟兰德。”伊里斯王的动作就僵在当地。 他愣愣地转过头去,罗莎琳安静地坐在离床边不远不近的地方,轻轻地叫了一声:“亚瑟兰德。” 14.5 罗莎琳半托半抱着亚瑟兰德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他开始发热了。他像一块烧热的生铁一样安静地伏在她的怀里,罗莎琳深深地叹了口气。 伊里斯王因为她的原因病成这样,她一点也不意外伊里斯神殿的大祭司会来找她谈话。 生活在格兰平雪山的这一个月曜轮以来,罗莎琳渐渐熟知了伊里斯这一个族群的共性:身体轻盈,脆弱,繁殖能力不强但长寿,因此习惯于避免冲突,族群一同隐居,协作生存。 在这样的生存状态下,伊里斯族人各自在族群里承担属于自己的职责,勤恳辛劳地工作。 这样高度协作的族群,罗莎琳不能说自己完全熟悉且拥有归属感,但是生活久了,也总结出了一些与伊里斯人恰当的交往方式: 比如亚瑟兰德是君王,他要管理的是雪山里粮食作物的种植与收成,格兰平城市建筑的规划,工具的发明生产与推广,军事的演练,神殿的祭祀,还有与其他族群的外交与行商——他从小便是老伊里斯王定下的王储,惯会处理一切关于族群繁荣生息的军政大事了,免不了就有些高傲骄矜,眼高于顶。 因此,罗莎琳知道,这一个人看上去风姿仪态优美而圆滑,那高贵矜持的假笑下,隐藏的是颇有些玩世不恭漫不经心的性格。 与他交往,便直接抛出利害关系,实打实地分析事件的利弊便好。只要她的所作所为没有伤害到伊里斯族的利益,他不太在乎她都在做些什么。 至于圆桌骑士们,埃德蒙是一个很好的代表:他们年轻而精力充沛,充满冒险与侠义的乐观精神,他们监督着亚瑟兰德与王室的工作,保护着格兰平雪山城的安危。他们有一派赤忱,拥有真正的如同雪山阳光一样的诚实与正直。 与他们来往,同样回报以诚实坦率就是最好的方式。 而以安德烈和安娜为代表的劳务工作人员,他们看上去清清冷冷,难以接近,实际上对于各自的工作拥有很大的天赋与热忱。只要她对于自己热爱的工作同样投入,用自己的工作能力打消他们对她的轻视与怀疑,获得安德烈与安娜的友谊也并不困难。 只有大祭司海琳娜——罗莎琳完全不懂得如何同她以及一干神殿的祭司沟通。 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大概是,罗莎琳知道自己并不从心底里信仰他们的女神。“空灵大陆”上有名姓的神祗在罗莎琳的认知里全都陌生而遥远。她不会对于祂们不敬,但也实在没有办法让自己对祂们多么虔信。 海琳娜披着一件银色丝缎的兜帽长袍(罗莎琳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族的人为什么这么热爱兜帽长袍),她的长发也是银灰色的,再加上苍白的皮肤,浅色的眼睛,祭司的整个人充满着轻静与神秘的气息。事实上罗莎琳也的确并不清楚“祭司”这个职业具体的工作内容与职能职责,更不知道神殿与信仰对于伊里斯族的存在意义。 因此,在海琳娜客气地将她请到凯汀斯斯普林斯会客大厅里时,罗莎琳心里多少有点没底,不知道这一场谈话将要走向哪里。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大祭司海琳娜拄着法杖,只是安静地站在阳台的落地窗前,并没有为难她。 “不要担忧,罗莎琳。”海琳娜温和地说,“我只是想要同你谈一谈陛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罗莎琳面前如此严肃正经地称呼亚瑟兰德为His majesty),还有谈一谈你自己。” 谈一谈亚瑟兰德是罗莎琳意料之中的事情,毕竟伊里斯王的这一场小病与她或多或少有些干系。但是谈她自己? 罗莎琳诚实地说:“我自己的情况我已经和亚瑟兰德,呃,我是说,我已经向陛下都通报过了。不过您有什么想要知道的,我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海琳娜就微微地笑了:“我知道,当然我知道你是诚实善良还有心怀正义的孩子。因为我想,只有拥有这样特性的异世界灵魂,才有可能通过欧珀石的牵引,降临到空灵大陆上来。”
第15章 15.1 “我知道你是诚实善良还有心怀正义的孩子。只有拥有这样特性的异世界灵魂,才有可能通过欧珀石的牵引,降临到空灵大陆上来。” 罗莎琳自问经历了穿越到小说里的世界,见识了冷兵器时代的生活,屠杀,战争,并在一地的残破当中建立起自己的人生与事业,这些翻天覆地的大事后,她以为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失态了。 然而大祭司的这一句话说出来,罗莎琳还是失声地脱口而出:“什么?” 海琳娜显然预见到了罗莎琳的反应。她温和得近乎慈蔼地微笑了一下:“这就是我坚持想要和你谈谈你自己的原因,罗莎琳。” 当然罗莎琳在经历了许多大起大落,大喜大悲之后,心态也的确成熟坚韧了不少。只是一瞬间的失态,做一个深呼吸,罗莎琳用手指尖掐了掐掌心,便逐渐地冷静下来。 她说:“大祭司。” “嗯。” “您既然这样说,”罗莎琳尽量镇定地说,“您就应该知道,我最为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是什么。” “是的,”海琳娜安静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你想要问我,你为什么会从家乡来到空灵大陆,又将如何从空灵大陆回到家乡。” 罗莎琳用一种言语无法形容的,热切而渴盼的眼神注视着银发的大祭司,大祭司却满含歉意地回视。她说:“很遗憾,罗莎琳,我的确不知道这两个问题的确切答案。” 人族女子的镇定不太维持得住了。她急切地说:“可是,你总知道些什么。” 海琳娜没有直接地回答她,而是平静地说:“空灵大陆史诗记载,空灵纪元前37年,缪尔波恩平原出现罕见的洪水灾难,阿拉特王国的君王向盖亚女神虔诚而迫切地祷告。女神听见了人皇的愿望,祂向盖亚女神神殿的祭司降下神谕,要求人皇向北行进,在第三个月曜轮的伊始,尾随他第一眼看见的动物,在动物最终停下的地方,他将找到神的恩赐。” 罗莎琳没有打断大祭司娓娓道来的吟唱一般的叙述。她知道这个史诗中的故事一定和她的处境有一些联系。果然,她听见大祭司安静地说:“阿拉特的君王彼得,他虔敬地依照神谕的指示,跟随伍德兰迪的麋鹿,一路来到布罗肯山。在布罗肯山,麋鹿停下了它的脚步,而彼得跪下亲吻麋鹿脚下的土地,他的确意外地发现了神的恩赐:一枚空灵大陆上从未被发现过的欧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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