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崔梅恩的手臂,用辨不出喜怒的声音问:“你昨天在梅兰斯家呆了一晚上?” 崔梅恩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家呆了一晚上?” 没等赛缪尔开口,她继续说:“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怎么也联系不上?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吗?我快要担心死了!” 赛缪尔微微一笑。他生得极美,即便是在昏暗简朴的狭窄房间里,他的笑容也令人如沐春风。 他说:“你担心我,所以在梅兰斯家呆了一晚上?我太感动了。” 他把感动一词拖出了长长的尾音,讽刺之意满溢而出。 崔梅恩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赛缪尔说。 他放开崔梅恩的手,静静地注视了她几秒钟,开口道:“你喜欢他什么地方?因为他是梅兰斯家的小少爷吗?你知道梅兰斯家已经败落了吗?攀上他你得不到任何好处!” 崔梅恩一把推开了他。 她取下挂起的围裙系好,将衣服的袖子撸上去,一边往外走,一边对赛缪尔说:“如果你想解决问题,就用解决问题的态度来和我说话。我没兴趣听你打哑谜。” 赛缪尔又一次拽住了她。 他用的力气不小,崔梅恩差点被他拽得摔在地上。他低头凝视着崔梅恩,问道:“他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找丢下我找备选吗?” 崔梅恩回过身去,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 赛缪尔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下打懵了,顶着一个迅速肿起来的手掌印呆呆地站着。漂亮的脸配上这个毫不留情的手印,让他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 崔梅恩拍拍手,问道:“你知道我昨晚经历了什么吗?” “在我因为你被人围殴的时候,你在哪里?在我以为自己会死掉的时候你又在哪里?要是没有梅兰斯,我这会儿已经可以下葬了!”泪水浮现在崔梅恩的眼中,她用痛苦和失望的眼神盯着赛缪尔,“而那个时候,你在干什么?你在讨好公爵以便当个好女婿!你想要瞒我多久,公爵知道他看中的好女婿还有个未婚妻吗?赛缪尔·卡伊,你真让我恶心!” 赛缪尔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他问:“……是梅兰斯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崔梅恩冷笑道,“我就问你一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有撒谎吗?赛缪尔·卡伊,你是不是在向我求婚后,又答应了娶公爵的女儿?!” 好吧。亚瑟·梅兰斯想,我现在正观看一幕剧情曲折狗血淋漓的爱情戏码呢。 #### 时间倒转几小时,在清晨崔梅恩离开前,塞德里克·梅兰斯拦住了她。 他支支吾吾了好久,最后才在崔梅恩满脸的疑惑中说:“……有件事,我想我必须得告诉你。你的未婚夫,赛缪尔·卡伊……他也许会迎娶一位贵族之女。我希望你至少知道这件事。” 从塞德里克的口中,崔梅恩听见了她完全一无所知的、赛缪尔的另一面:自从稳稳地将首席见习骑士的位置握在手中后,赛缪尔便开始积极地参与首都的各项活动与仪式,出入各式社交场合。 他对名流贵胄百般逢迎,表现得与训练场上那个冷漠的骑士截然不同。他的努力很快收获了结果:在一次聚会上,一位公爵替自己的女儿相中了他,当场询问他是否已有妻室。 万众瞩目之下,赛缪尔平静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此后,公爵时常将他带在身边,为他引荐朋友,搭建人脉。眼下几乎所有人都默认:这位年轻、贫穷但前途无量的卡伊首席,很快便要一步登天了。 对待同期的见习骑士们,赛缪尔往往态度冷淡,几乎没什么朋友。因此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同牛奶摊的摊主崔梅恩订立过婚约。知道的那一小撮既不愿意得罪公爵也不愿意得罪卡伊首席,便默契地选择了三缄其口。 况且,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并不认为赛缪尔做错了什么:年轻不懂事时认识的村姑,同高贵的公爵之女,任谁都会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昨晚有个临时召开的舞会,他被公爵拉着,估计没时间通知你。我就提前从会场里溜走了,反正也没人会注意我。对不起,我没想过居然会出那种事,我应该再早点赶到的……”塞德里克觑着崔梅恩的脸色,小心地说。 崔梅恩摇摇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说。 “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啊,不用担心!跟卡伊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塞德里克继续说道。 他甚至没有把视线放到崔梅恩身上的勇气,只死盯着她面前的地板,说道:“崔梅恩小姐,我喜欢你很久了!如果、如果你不要卡伊了,之后可以选择我吗?我跟他不一样,我会对你好的……我会让你幸福的!” 清晨的阳光洒进来,阔气地铺满了整间客厅,招得塞德里克的头发鎏金般闪闪发光。他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并且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最后就连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了一片。 话说完后,他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角,翠绿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注视着地面,一副恨不得在地上刨个深坑把自己埋进去的怂样。 亚瑟·梅兰斯试图把眼前这人和自己记忆中的塞德里克·梅兰斯对上号——除了长相上的相似外,这两人看起来没有丝毫的共同点。 眼前这个连告白都冒着傻气的货色,是怎么变成日后那个冷酷的骑士长的?
第24章 “赛缪尔,你今晚看起来好像有些焦躁。”公爵玩味地说,“这不像你。” 赛缪尔回过神来,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他将空酒杯搁在侍者递来的托盘上,淡淡地说道:“……最近给自己加了些训练量,还没完全适应,让您见笑了。这杯就当是我的赔罪。 ”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来,再给卡伊首席满上!”公爵哈哈大笑,招呼侍者。 赛缪尔又灌下了一杯酒。 “香气浓郁,入口顺滑,回甘有花香,是瓶好酒。”他说,“这种品质的酒放在舞会上任宾客畅饮,也只有您才能这般大手笔。” 公爵显然很满意他的奉承,那点因赛缪尔走神带来的不愉快立马烟消云散。他捂嘴咳嗽了几声,拍掌唤来管家,让他带人去把自己的女儿带来:“让她和未婚夫交流一下感情!” 公爵表现得仿佛一位体贴女儿少女心思的慈父。没过多久,公爵唯一的子嗣、千娇万贵的大小姐就被一位女仆推了过来。 大小姐身着华贵的礼服,戴着沉甸甸的首饰,却只是靠在轮椅的扶手上,眼神呆滞。显然,不论是所谓的未婚夫赛缪尔·卡伊,还是盛大的舞会,都不能引起她丝毫的兴趣。 赛缪尔从女仆手中接过了轮椅的把手,推着公爵之女离开了大厅。离开前他感到一道刺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回头去看时,只隐约看到人群中一个一闪而过的金色脑袋。 也许是自己太过烦躁产生的错觉,赛缪尔想。梅兰斯家族已然没落,不会有资格被邀请来参加今日的舞会。 他平稳地推着轮椅,走到了附近的一个花园中。风送来草地被踩踏后流出的汁水的清香,让赛缪尔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赛缪尔不喜欢喝酒。 他不喜欢酒的味道,酒量也不好。在他还小的时候,酒对他而言是一种价格高昂的奢侈品,即使是杂货店里最便宜的村酿,价格也远非赛缪尔能负担的——或者说他唯一能负担得起的,只有店里最便宜的那种硬如砖块的黑面包。 女人的“客人”里常有醉汉。他们全身都散发着酒菜和汗液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用臭烘烘的舌头贪婪地舔着女人的身体。 从赛缪尔记事起,他的夜晚就是由这些画面组成的。客人们来来去去,大多数都急着办事人,不会注意到昏暗房间的角落里还蜷着一个小孩。赛缪尔总是一边啃着坚硬的面包块,一边注视着面前的场景。 老实说那并不香艳。男人肥厚油腻的躯体在吱嘎作响的小床上耸丨动,女人做作的声音如打碎的玻璃般溅入他的耳朵里。比起人类,他们更像是春天时两条滚在街角的狗。 底层的性通常伴随着侮辱和暴力,有一次当某个嫖丨客揪起女人的头发往床板上撞去时,赛缪尔从背后扑了上去,一口咬在那个男人的耳朵上。鲜血迸溅。 嫖丨客大发雷霆,名正言顺地赖掉了嫖丨资,女人也不住地鞠躬道歉。事后她指着赛缪尔的鼻子教训他:“不是说好要躲起来的吗?!被人知道我有了小孩还怎么工作?我们会被赶走的!” 女人是赛缪尔的母亲——或者说生下他的人。她不大像个母亲,从不管赛缪尔在哪里吃饭睡觉,只会偶尔心情好时丢给他一些铜板。 等赛缪尔大一些,他便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替客人跑腿擦鞋,靠着这些钱,他终于能比小时候吃得饱一些。 母亲恨赛缪尔,多半是因为他的父亲。有时夜晚没有客人,她会神神叨叨地讲起赛缪尔的父亲。 那个男人靠一张好脸蛋将进城谋生的小镇女孩迷得神魂颠倒,他们住在一起,以夫妻相称,女孩将自己工作赚来的钱全都给了他,还给他洗衣做饭,伺候得他舒舒服服的。那时她还认为自己如童话里的女主角一般,过着辛苦却幸福的日子呢。 她多么蠢啊!一年多过后,男人拿着女孩赚来的所有钱逃之夭夭,给她留下了一屁股欠债。在被债主卖给老鸨后,这个愚蠢的姑娘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母亲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有时她恨极了,也会随手操起身边的小玩意儿狠狠地抽上赛缪尔一顿,伴以恶毒的诅咒和谩骂。 通常她第二天会给赛缪尔道歉,但几周后仍然会这么做,赛缪尔早已习惯。 也许是坏运气总会有到头的时候,后来母亲遇到了卡伊爵士。卡伊爵士迷恋她的美貌和身体,甚至愿意为她赎身,并且不嫌弃赛缪尔这个拖油瓶。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卡伊爵士自称是位家境殷实的绅士,然而事实上,他们挤在一间租来的房间中,生活过得很是窘迫。 不过,再窘迫的日子,也比母子二人之前的生活好上太多。母亲振作了起来,她不仅把窄小的家打理得井井有条,还经由房东的介绍接了一些替人家镶花边或是洗衣服的活儿,工作琐碎又辛苦,但总能赚来一把硬币。 一段时间后母亲才知道,卡伊爵士哪里是什么爵士,这不过是酒馆里人们给他开玩笑安的绰号罢了。事实上,他只是个退伍的老兵,家境也并不富裕。 退伍后,卡伊爵士靠卖力气做一些辛苦活,闲暇时也教赛缪尔一些拳脚和剑术。赛缪尔在这上面展示出了惊人的天赋,卡伊爵士为此啧啧称奇,他的酒友们也感叹说,赛缪尔若是生在富贵人家,没准儿还能成为一位圣殿骑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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