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这些年,格温夫人缠绵病榻,她的孩子像只小老鼠一样战战兢兢地活在庄园的阴影中,玫瑰夫人的心中便渐渐升起了一些恻隐之心。 另外一个原因是,她也逐渐回过味来,意识到他们和自己在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只能依附公爵活着。 公爵宠爱她,便能把她捧上高位;公爵憎恶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便能让他们生活艰难。如果明天公爵宠爱别人而憎恶玫瑰夫人,那么她的生活就会立即沦落到格温夫人的地步——决定她们之间巨大差异的唯一因素,只是公爵的宠爱罢了。 而宠爱是会变的。 #### 玫瑰夫人款款走向宅邸的大门,迎上定亲的队伍,如同好客的主人殷勤地迎出门外,要将客人请进屋内。 格温公爵正挽着一位年轻得可以当他女儿的小姐的胳膊,两人有说有笑地走着。见到迎面走来的玫瑰夫人,小姐花一般年轻娇美的脸上先是露出惊讶与困惑的神情,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起来。 格温公爵一愣,随即皱紧了眉头,呵斥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举办一场盛宴。” 玫瑰夫人露出一个极为明艳的微笑,就如同以往她无数次在庄园中主持宴会时一般,无比大方和自然。 她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走到年轻小姐的面前,轻轻在她额前一点,说道:“好小姐,这场宴会可没有邀请你来,你可以离开了。” 随着她的动作,这位订婚宴的主角之一、公爵精心挑选的未婚妻竟然漂浮在了空中,就像被一直看不见的大手攥住一般。 未婚妻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被那双看不见的手拽出了宅邸大门,穿过庄园大门摔向了外边。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她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众人面前,连同预备和她一同参加订婚宴的仆人与亲人一起。 所有人都因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愣在了原地,最终打破沉默的是另一位主角。公爵的脸因暴怒而涨得通红,他捏紧拳头、大踏步地向玫瑰夫人走来。 短短几步的距离,玫瑰夫人始终凝视着他的脸。 她的视线一刻也没有从公爵的脸上移开,直到确认自己终于再没有半分的犹豫和悔恨——于是她抬起手臂,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烈火轰然而至,如惊雷滚落! 火焰以玫瑰夫人为圆心,向着四周席卷而至,转眼间便咬住了整座宅邸。熊熊烈火在昂贵的楼梯、石头的墙壁与人体上同时燃烧,毫不讲理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大厅内爆发出可怕的尖叫声。宾客们四散而逃,争先恐后地向着大门涌去:跑出大门的人立刻发现,在庄园的范围之外,万里无云、天气晴朗,哪有半点火焰的影子! 可在庄园的范围之内,不知从何而来的大火猛烈地燃烧着,珍贵的玫瑰花圃被火舌舔得焦黑,而为了订婚宴布置的装饰物也在火焰中倒塌,化为灰烬。 人们向着庄园的出口奔去,唯恐落于人后。有的人跑着跑着,突然扑倒在地,一阵令人作呕的烤肉香气后,紧随其后的就是更浓郁的焦臭味。 滚滚热浪与焦糊味交织,入目所见的一切都在燃烧。一时之间,格温庄园便从北境最豪华富裕的天堂,化为了令人恐惧的人间地狱。 玫瑰夫人依旧站在原地。 烈火在她的周围翻卷,她的妆容在热浪中变得模糊。大厅中的一切都在变形、扭曲、倒塌,而她没有逃走或是四处走走欣赏自己的杰作,只是注视着自己身前那个高大的背影,眼神几乎称得上困惑。 格温公爵仍然还活着。 在暴风一般的火焰席卷整个庄园的瞬间,他是第一个遭到烈火舔舐的对象。他的脸已经被烧得融化,难以辨别五官,为了订婚宴而特意准备的华服与冠冕也被烧得黏在了身体上。 他焦黑的皮肤如同因干旱而皲裂的大地,细细的裂痕蔓延在焦脆的皮肤的表面,时不时会有红黄相间的体丨液自裂痕中渗出。 尽管如此,格温公爵仍旧活着。 也许是因为随身携带的魔法护具,也许是因为他在危急关头释放了护身魔法,一些细小的魔力流隐约在他的体表淌过。这一点魔力不足以治愈他的伤口,只是能让他多活个几分钟罢了。 他缓缓地抬起手臂,从喉咙深处挤出沉重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掉的呼吸。那听起来像是几个磨损严重的单词,或者仅仅只是因疼痛而发出的呻丨吟。 玫瑰夫人走上前去,握住那只焦黑的手——毫不在意自己的力度是否会将他烧干的皮肤捏碎——放在自己的脸上。 “是我。”她温柔地说。 另一只手臂也抬了起来。格温公爵像是一只年代太过久远的机械玩偶,动作迟缓且无力。 那只如同烧过头的烤肉一般的手抚上玫瑰夫人另一侧的脸颊,接着猛地落下来,毫不犹豫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不成人形的格温公爵猛然发力,将玫瑰夫人推倒在地。他一面挤出嗬嗬的嘶吼,一面拼命地扼住玫瑰夫人的喉管,焦黑的手指恨不得插丨入她的血肉之中! 他们贴得很近,这是一个可以亲吻的距离。玫瑰夫人深深地凝视着面前这张融化的脸,确信自己从中再也找不到任何一点爱人的影子。 坚毅执着的公爵之子,握住她的手大声向她倾诉爱语的少年,在漫天星光下向她许下永远的恋人。他们的面容在她的记忆中扭曲,融合成了眼前可怖的脸。 她闭上眼,抬起一侧的手臂,再次打了一个响指。 烈火再度自她的侧脸边咆哮而过,转瞬间便裹住了公爵的躯体。那具肉丨体只来得及发出一两声不似人类的哀嚎,就扑倒在地,化为了灰烬。 风把灰烬拂到玫瑰夫人干裂的嘴唇上,味道苦涩,如同一个敷衍的吻。 她从地上爬起来,突然大笑出声。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跌跌撞撞地穿过仍旧勉强维持着骨架的庄园,在大火中呼唤道:“实现我的愿望!魔鬼!实现我的愿望!点燃一场大火,让格温庄园化作灰烬,让每一个活物都化为焦炭!” 此时此刻,火焰是她最忠实的仆从。它们顺从地听从她的命令,向着庄园内还活着的人凶猛地扑去。 所有人都忙着逃命和哭嚎,没人注意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蜷缩在阴暗的楼梯角落里,紧紧地抱住脑袋,发出幼兽般尖细的哭声。
第49章 亚瑟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他的梦境中还残留着记忆里那可怕的高温,以及满屋子烤肉的香气与焦臭交织出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久的呆,才逐渐回想起了自己昏迷之前发生的事:他帮助崔梅恩烧尸体,丢脸地昏了过去,之后呢? 他从床上坐起身,点起床头的灯,这才发现了伏在床沿的崔梅恩。朦胧的灯光把她的脸照得一片柔和。 亚瑟盯着她的睡脸发了好一阵呆。因着进入首都后还没有进行过“平衡”的缘故,他已经许久没见过崔梅恩的睡脸了。而她在睡觉时又是为数不多不会伪装自己的时刻。 思及此处,他的内心莫名地泛起一阵酸涩:就像崔梅恩自己所说的那样,她从来吝于给予他任何真正的感情。 记忆里她对塞德里克时而横眉冷目时而相拥而吻,一切都十分自然,那才是她真正的模样——亚瑟从来没有见过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也许自己发自内心地嫉妒塞德里克,甚至赛缪尔。他嫉妒他们曾经得到过崔梅恩真正的亲吻与爱抚,而自己甚至没有去与之竞争的机会。 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崔梅恩的头发,而她就是在这时候醒来的。亚瑟像被电击了一般飞快地缩回手,崔梅恩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手支着下巴,问道:“醒了?” “……嗯。”亚瑟点点头。 他本以为崔梅恩会问他为什么会晕倒之类的事,而他也已经想好了糊弄她的说辞。 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并不愿意让崔梅恩知道自己的过去,也不希望她发现自己其实并非塞德里克·梅兰斯亲生的孩子——毕竟,“塞德里克·梅兰斯之子”的身份是崔梅恩找上他的唯一原因。 亚瑟实在很担心被她抛下。更不要说,她现在有了更好的选择。赛缪尔·卡伊在圣殿中任教多年,尤其精通法阵与魔力的精细化输出,长相也好。不论从哪方面看,如果只是为了“平衡”深渊对身体的侵蚀,他都是更合适的人选。 出乎亚瑟意料的是,崔梅恩并没有问他任何话。她只是踢掉拖鞋,爬上床,骑在亚瑟的腰上,粗暴地掰起他的下颌,吻了下去。 她的嘴唇专心地贴着他辗转,血液从两人唇齿相贴的地方流出,沿着亚瑟的下巴往下落。 他为这似曾相识的场景愣了几秒钟,立刻反应了过来——他退开一些距离,抵着崔梅恩的额头,急急地发问:“刚才不是做过调整了吗?怎么会这么快…… ” “……也许是因为我发现得迟了一点……” 崔梅恩低声说。 亚瑟这才发现她慵懒的姿态并非是因为刚睡醒,而只是源于身体的无力。他果断翻身将她放在床上,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探查她身体的状况。 为了消除崔梅恩体内深渊魔力的侵蚀,亚瑟早已与魔鬼一起进行过大量的计算与调整,这么久以来他俩将平衡做得尽善尽美,毫无问题。 可是眼下,崔梅恩的身体中多出了一股计算之外的深渊魔力。在没有圣殿骑士的力量进行平衡的情况下,它在她的身体里可以说是畅通无阻、横冲直撞。 普通人类的身体面对这种侵蚀毫无任何抵抗能力。亚瑟胆战心惊地发现,崔梅恩的内脏已经被腐蚀了大半,她仿佛就是一个外表完好而内里被撞得稀烂的水果,如果不是这是一具魔鬼制作的躯壳,恐怕此刻她已经因剧痛而倒下了。 来不及细想这股陌生的魔力从何而来,亚瑟果断地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纯粹的神圣魔力藉由两人的接触涌进她的身体之中,仿佛生力军投入焦灼的战场。深渊魔力的侵蚀逐渐被化解,神圣魔力深入她的躯体内部,逐一修补被腐蚀得七七八八的内脏。 那一定很疼,崔梅恩掐住他的胳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指甲在他的皮肤上划出道道白痕。 在与亚瑟的关系中,她向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情丨事也几乎都是由她来主导。亚瑟很少能看见她——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在别的什么地方——这种堪称软弱的模样。 他感到自己心里升起了一种微妙的蠢蠢欲动的冲动,促使他往她的体内送入更多的魔力。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视线交缠,近到崔梅恩颤动的睫毛痒痒地刮在亚瑟的脸上。 这是亚瑟第一次在两人的相处中中拿到主动权,也是他第一次看见崔梅恩如此不设防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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