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庭齐如是想着,那原本和蔼的眉眼间竟是忍不住迸出一抹厉色,随后他竟起身至案头,开始书下次考的考题。 谭越书隐约觉得不对,而等他走到近前,探身一看,连忙握住陈庭齐握着笔的手: “陈大人,此题不可,万万不可啊!!!” 但见那白纸黑字落其上,曰: “淮南王为臣不忠而自刎谢罪,明严相为官不正而寄食墓舍论。”
第168章 谭越书说完这话, 直接将那杯陈庭齐未喝的茶水泼了上去,等看到那些墨字都被茶水洇湿模糊至看不出原样的时候,谭越书这才放下了手中的杯子, 看着陈庭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唉, 陈大人,您这又是何苦?” 到了这一步,陈庭齐方才那股子冲动这才终于散去, 他看着眼前那团模糊的墨迹, 只觉得里衣湿透, 被过堂风一吹, 竟是忍不住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谭大人, 谭大人……” 谭越书连忙扶住陈庭齐,陈庭齐抓住谭越书, 手却不住的颤抖: “谭大人, 我知道你奉圣上之命而来,求你,求你为我指条活路吧!我陈家上下七十六口人,我那最小的孙女也才刚满月,我这年岁已经活够了, 可是, 她才满月啊!” 陈庭齐紧紧的抓着谭越书的手,一时老泪纵横, 去岁去清北主考乡试的魏有任早在回京后一月之时,便被都察院查清其贪赃枉法的证据。 而彼时, 右相避退相府, 佥都御史苏平真直接秉了圣上,一夜之间将魏家上下杀的杀, 关的关。 可怜那魏家女郎,乃京城第一才女,本是与雷家相看之时,却一夕之间落入教坊司。 至于其余魏家男儿,若是能投胎,如今怕是连百日都过了。 陈庭齐的惶然,谭越书看在眼里,他忙半跪着托着陈庭齐的臂膀,道: “您既如此,方才怎么还敢写那样的论题?” 陈庭齐不语,谭越书只摇了摇头: “方才的考题无论如何是不行的,我来时,圣上还曾说起当初帝后大婚之时,赞不绝口。” 陈庭齐听了这话,眼中这才露出一抹晶莹,随后他这才站直了身子,微一定神,开口: “徐解元天赋异禀,我是认得,可他小小年纪,便在两位权臣之间左右逢源,焉知其不会是下一个右相,也不知圣上如何作想……” 陈庭齐一边说,一边看向谭越书,谭越书知道陈庭齐这是想要问圣上的意思,可是他来此圣上并未多授意旁的事。 但谭越书却知如今陈庭齐需要的是安抚,当下略一斟酌,道: “圣上的意思,便是一切如旧。徐解元的才能您也是亲眼瞧见的,总不能因噎废食不是?” “谭大人所言极是。” 陈庭齐微微颔首,将那团浸了水的纸撕成碎屑,重新铺纸磨墨,提笔写下三个大字: “私心论” 陈庭齐这题一出,谭越书也不由得皱了皱眉,陈尚书此题实在刁钻的厉害,这天下便是圣人都有私心,他这一问,何人能答的完美无瑕? 这可是会试! 谭越书犹豫再三,忍不住道: “方才,陈大人不还忧心本次会试如何取士,如今这……” 谭越书话没有说完,陈庭齐却已意会,他轻轻搁笔,缓声道: “正因如此,我才有此举。” 陈庭齐说罢,却不再解释,只将考题封存于密匣之中,随后这才如同没事人一般与谭越书讨论接下来的考题。 谭越书都被这一幕给看懵了,陈大人还是那个温吞的老好人,可又有几分不同,着实让人费解的很! 但无论谭越书心里如何作想,这会儿也只全副身心都投入与陈庭齐对考题讨论之中。 如此,三日一晃而过。 这三日,每逢天晴,风和日丽,让原本觉得还有些冻手的学子都可以在此时大显身手,再加上首场的考题并不如何偏门刁钻,一时贡院氛围倒是分外和谐。 随着下考的钟声响起,徐韶华提起早就整理好的考箱,神色平静的走出了贡院。 如今正是春日,天气并不炎热,故而虽然周围的空气略有异味,但也在忍耐范围之内。 林亚宁和徐远志早早便相携着在贡院外等着,看到徐韶华后连忙迎了上来: “华哥儿,你可算出来了!” 徐韶华下意识的后退一步,苦笑道: “爹,娘,您先别过来,我这身上沾了味道,不大好……” 徐韶华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二老一左一右的搀住了胳膊,林亚宁忍不住嗔怪道: “不大什么?你打小还是我换的尿布,我什么没见过?还跟娘生分了!” 徐远志直接一手提着考箱,一手将徐韶华扶上马车: “莫说话,仔细吃了风肚子疼,车上是你娘煮的红豆汤,一直温着哩,华哥儿先去喝两口,等飞哥儿出来咱就回家。” 徐韶华听到这里,不由微微一怔,但随后,他点了点头: “好,等会我们就回家。” 安望飞出来的稍晚一些,一上马车整个人都恨不得摊成一张饼,他抬眼看向徐韶华,忍不住笑了: “多亏华弟鞭策,这首场,我应是过了!” 那些题目,华弟都曾一一为他仔细剖析,二人也都曾对此做出过多种答案,对于安望飞来说,这次他的运气简直好到爆棚! “那也是望飞兄头悬梁锥刺股,勤奋而来。” 徐韶华笑着递过一碗红豆汤,林亚宁煮红豆汤喜欢在出锅前捏一小撮盐,与原本的清甜混合起来,便越发的甘甜。 如徐韶华这些考生刚出考场,一连三日的干食,最欠缺的便是些汤羹,肉羹油腻,素羹寡淡,倒不如这么一碗甜甜的红豆汤让人觉得舒心。 安望飞一口气喝了一碗,倒没敢多喝,可却也忍不住咂巴着嘴: “伯母来了倒好似我娘也一道来了一般。” 安望飞没好意思说这汤里有娘的味道,徐韶华却不由笑笑: “我娘她啊,曾也是个喜欢点心的女娘,现下家里好了,平日里又与婶婶住的近,安婶婶擅厨,可不是能学一学?” “难怪我觉得这红豆汤喝着有种熟悉的味道,我还以为是我矫情了。” 安望飞不好意思的说着,二人一路说笑,但回到徐宅洗漱一番后,那是直接沾床就睡,完全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三日时间,又要费脑力,又要拼耐力,任是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天色暮去,林亚宁轻手轻脚的将明日要穿的衣裳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看着月光下,幼子那略显疲态的模样,只觉得心中一酸,却也不敢多做其他,忙又退了出去。 外头,徐远志正看着那半轮月亮,等林亚宁出来后,他这才提着灯笼走过去: “出来了?” 林亚宁“嗯”了一声,与徐远志并肩而行,等走远了,她这才哑声道: “以前只知道华哥儿读书苦,可是今个亲眼见了,才知道这科举才更是折腾人。 当初,华哥儿连狼都打得,可瞧今个累的竟是与当初打狼一般了。幸好这次咱们来了,若不然这孩子跟前也没个贴心人照看着,唉……” “科举改命,哪有不累的。” “你不心疼华哥儿?那今个是谁早早就起来催我熬红豆汤的?又是甜了又是淡了的,真真是煮熟的鸭子,嘴硬!” “我心疼,我心疼也不顶用啊。” 徐远志叹了一口气,只怪自己当初未曾多坚持坚持,若是再次一试,说不得华哥儿也不必这般辛苦。 林亚宁闻言,也不由沉默了一下,随后这才轻轻握住徐远志那提着灯笼而冰凉的手。 两双手,一样的粗糙,布满着裂口,是他们劳作多年,掌心之中无法抹去的痕迹,此刻紧紧握在一起,在月色下渐渐远去。 徐韶华翌日醒来,便看到那架子上被林亚宁放置的棉衣,应是才被太阳晒过,那层棉絮很是轻柔蓬松,穿在身上十分舒服。 这会儿,外头才过三更天,徐韶华这边一动,安望飞也醒了,二人刚出门,大用便请二人去正堂坐着: “老夫人一宿没睡,给郎君准备了早饭,郎君且略坐坐,小人这便端来。” 不多时,简单的早饭便摆满了桌案,浓稠香甜的白粥,莹白如玉的羊乳羹,十八褶的软包子,另有一些口味清淡的点心,一时倒是琳琅满目。 “伯母这手艺,绝了!” 安望飞忍不住赞了一句,这里头他还能看到他娘的影子,一时吃的更欢了。 徐韶华没有多说什么,提箸取用,温热的食物温暖了他的肠胃,也让他眉间的疲惫渐渐消散。 等到快用完早饭的时候,林亚宁这才换了衣裳过来,徐远志紧随其后: “华哥儿,味道如何?这可是我将你安婶子的本事都学了一遍做出来的!” 林亚宁难得眉眼间泄出一份骄傲,徐韶华连连点头: “娘的手艺向来极好。” 林亚宁一时笑弯了弯,徐韶华这才用帕子拭了拭嘴角,温声道: “就是娘太劳累了,爹,今个您和娘就在家里好好歇歇吧。” “那可不成!华哥儿说要我和你爹送考,那可得,那什么始终……” “有始有终。” 徐远志适时补上一句,徐韶华忍不住看了一眼徐远志,没想到这里头还有他爹的事儿。 当下,徐韶华只得无奈的与二老携手同行: “罢罢罢,娘要当一诺千金的豪杰,我只得领命了!” 林亚宁忍不住翘了翘嘴角,斜了徐远志一眼: “还得是我们华哥儿会说话,随我!” 徐远志被挤兑的眼神都变得幽怨起来,随后便看到徐韶华冲着他露了一个笑脸,登时便明白过来,忍不住笑骂道: “臭小子!跟你爹玩起借力打力了!” “娘平日最听爹的,今个娘累了一宿,爹也不劝劝,被娘说两句也是应当的!” “应当的!” 林亚宁乐呵呵的说着,徐远志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气的重重哼了一声,随后发现自己的胳膊还在那臭小子手里,只得别别扭扭的上了马车。 等到了贡院一里远的地方,马车便已经进不去,盖因昨日有许多考生的身体已经有些不佳,可为了不耽搁科举,只得被家里人用马车拉了过来。 徐韶华不想爹娘在这地方被人冲撞有个万一,好说歹说这才将人劝了回去,随后这才与安望飞并肩朝贡院走去。 安望飞因为昨日答题出乎意料的顺利,这会儿心情很是愉悦,看着徐远志和林亚宁忍不住道: “若是我娘也能好起来,那也应当与伯父伯母这般恩爱了。” “那若是再有一个金榜题名的儿子,那便更加圆满了!望飞兄,任重而道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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