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徐韶华看不下去了,让安望飞坐下歇歇,他这才消停了一会儿。 这点名册一次五十人,名字是早就书写好的,只等着张榜公布,是以在其截止后,徐韶华又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已经有些雾蒙蒙的光亮时,这才见胥吏重新张榜。 徐韶华将考凳收起,放入考箱,这才提着考箱朝内而去,安望飞和其他学舍同窗走在前列,徐韶华装作不经意的偏了偏头,用余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身后之人。 果然,当日那哭的可怜兮兮的张瑞正在他身后两个身位的位置,这会儿正低着头,闷头走着。 可他哪里知道,徐韶华已经观察了他整整半个月,别说他低着头,就是化成灰,徐韶华也能一眼看出来。 这五十人里,前面十几人正好都是学舍的学子,而徐韶华不知为何被排在了最后。 整支队伍随着检查,正缓慢的前行着,但即使如此,一刻钟也才进去了五六人。 这一路,气氛安静却压抑,有不少人都被这安静的气氛感染,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为了赶时间,他们有些人三更便起来了。 而就是在这众人困意正是浓重之际,只听到一声微小的异响直冲徐韶华而来! 说时迟那时快,徐韶华从自己的备用书袋里抽出一支毛笔,手腕一甩,那笔与指之见竟成一短剑之势,随后竟是直接将那不明之物飞射落地。 下一刻,徐韶华遂高声道: “大人,学生有要事要报!” 徐韶华话音刚落,一个黑脸胥吏带着一支五人兵将的队伍急急而来,那扑面而来的威压,寻常人早就已经颤颤巍巍起来。 “何事!” 胥吏声音严肃,仿佛若是徐韶华下一刻所言不足以这般大动干戈,便会让人将其拖下去。 徐韶华拱了拱手: “大人,学生要报有人试图舞弊!” 在点名册出后,进入兵将把守区域的学子如若被查出夹带,按舞弊之罪论处,那些神情威严的兵将,未尝不是一种震慑? 徐韶华说完,指着地上自己那支毛笔下面压着的白色纸条。 胥吏皱了皱眉,让人将其拾起,正欲打开,却不想不得门道,反而将手黏在了上面,过了一会儿这才小心展开。 而里面,正是一些如同蚊虫大小的四书五经之言。 胥吏见状,沉着脸道: “吾如何确定,不是你贼喊捉贼?” 这样的事不是没有,此前晏南省一府有学子府试之时,因为嫉妒同窗,故而故意在进场点名后,用纸条污蔑于他。 且那人仿着那学子的字迹,使其百口莫辩,还是后来等科举结束之后,同样善书的知府大人发现了字迹中微妙的差别,这才还那学子一个公道。 可即使如此,他依旧要再等三年。 胥吏这话说完,看着徐韶华的眼神也是一脸怀疑,可下一刻,徐韶华却直接道: “因为,学生不会写那么丑的字。” 徐韶华这话一出,胥吏直接懵了,下意识道: “你,你说什么?” 徐韶华微微一笑,缓声道: “回大人,学生之字乃是学生糅合众长,精心练习而成,非寻常之人可以模仿。” 从方才看到那个纸条的时候,徐韶华便知道那人究竟是何打算了。 那纸条并不容易打开,可若是真的粘附在自己的衣角亦是不易察觉的。 等到搜身之时,那纸条被搜出来,只怕胥吏和兵将都不会容他辩解。 此计平平,可却用心歹毒! 这会儿,徐韶华提前叫破了那人的打算,胥吏虽然有些不信,但随后也吩咐道: “来人,给他纸笔。” 下一刻,便有人呈上了笔墨纸张,一个兵将走上前,看了徐韶华一眼,直接扎了马步,躬身下去,做了人肉桌子: “来!” “这位学子,请——” 胥吏看着徐韶华此刻仍然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几分,毕竟,若是做贼心虚之人,在此刻种种压迫之下,只怕早就露了怯。 徐韶华抚袖提笔,冲着那兵将到了一句: “得罪了。” 随后,徐韶华提笔写了一行字,笔停,徐韶华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双手呈上: “大人,学生写完了。” 胥吏抬手接过了那张纸,让人提着灯笼凑近了些,下一刻便不由得屏住呼吸。 好字! 确实好字! 他们这些胥吏虽然没有拥有好字的能力,却也见识过不少的大家之作。 而这学子的字虽不比大家功底深厚,可是那字迹也不是寻常小可可以相提并论。 再看那纸条,其上字迹绵软,无筋无骨,有气无力,如何能与这少年的字迹相提并论? 胥吏抬眼看去,少年那双黝黑的眸子里光火点点,面含笑意,仿佛里面盛满了信赖与敬仰。 胥吏下意识的攥了攥纸张,抿唇道: “你,还有你们随我去见县令大人。” 这样的事儿,还是需要请县令大人定夺。 而一旁的兵将也将那支跌落在地的毛笔还给了徐韶华,并带着徐韶华身后的五人一道朝偏门有去。 众人纷纷离开,剩下的学子面面相觑一番,却也按部就班的朝前走去。 无人发现,方才那支毛笔落下的青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坑洼。 …… 因为徐韶华突如其来的举报,此事便涉及了足足六名学子,这是胥吏,也是县令都不想看到的。 于沉也没有想到,好好一场县试,竟然闹出了这样的事,偏偏这里头干涉了诸多学子,让他不得不在即将开考时,隔着帘子询问此事。 “大人,人来了。” 胥吏小声说着,于沉随后抬眼沉声道: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学生,徐韶华。” “学生刘犇。” “学生卢实。” “学生张瑞,” “学生……” “……” “学生等,见过大人!” 六人纷纷拱手,今日未设公堂,倒不必跪拜。 于沉沉默了一下,隔着帘子,众人并不知道县令大人这会儿如何做想,一时紧张不已。 片刻后,于沉这才开口: “方才,是何人举报?” 徐韶华上前一步: “回大人,正是学生。” “你且将始末道来。” 胥吏敏锐的察觉到,自家大人的口吻带着几分柔和,但细细一品,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而徐韶华闻言也是大大方方道: “是,县令大人。方才学生在队伍中等候查验之时,忽而觉得身后有异响响起,故而用袋中毛笔打落,这才发现竟是一夹带纸条! 此物不知冲何人而去,若是在被当场搜查出来,只怕是让人连辩解之机都不会有,实在用心歹毒!” 于沉听了这话,又道: “方才徐韶华身后是何人?” “回大人,是学生。” 刘犇上前一步,于沉随后道: “将你方才看到的事,如是说来。” 刘犇沉默了一下,慢吞吞道: “学生……什么也没有看到?” “哦?你是说徐韶华是贼喊捉贼?” 于沉这话一出,刘犇连连摇头: “并非,大人有所不知,学生有夜盲之症,方才只听到徐学子毛笔落地的声音,旁的……学生便不曾看到的。” 于沉闻言,摆了摆手,胥吏会意直接让人撤了一半烛火,随后有兵将提剑而去,在其眼前一尺处停下。 而刘犇,一无所觉。 于沉见状,指尖点了点桌子,又道: “让他们写几个字,再派人去他们读书的地方取来他的旧日的课业,一一对照,若是谁故意写坏,以舞弊罪同论!” “大人,那位徐学子已经写过了。” “呈上来。” 于沉将那张有些皱巴巴的纸条放在案头,等着对比。 胥吏随后将徐韶华方才写下的字呈了上去,于沉先是眼前一亮,随后镇定下来: “不是他。” 县令大人亲口定论,其他五人也连忙伏案书写,生怕自己写慢了,最后仅剩自己一人便被县令大人随意定下舞弊之罪了。 也有学子太过胆怯,提笔便手指颤抖,字不成字,于沉见状,却是宽慰道: “不必着急,汝等可等写好后呈上。” 有了县令大人这话,那学子这才镇定下来。 不多时,五人的字迹便已经收集整齐,可是却无一人能与之对上,于沉一时沉默。 其他几个学子也不由得心下一沉,知道自己这一次怕不是真的要倒霉了。 整个院子里似乎也刮起了寒风,众人几乎连喘息都不敢,正在这时,少年清朗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大人,学生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大人,学生以为这纸条乃是外来之物,其字迹也不一定是由本人所写,故而辨字只是其一。” 徐韶华这话几乎是将方才所有人的字迹都全部推翻,包括他自己,一时众人看着他的眼神不由侧目起来。 但下一刻,徐韶华却含笑道: “现下,还请大人轻嗅指尖。” 徐韶华随后又看向胥吏: “这位大人也可以一试。” 二人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照做,而一旁的师爷却有些坐不住了: “大人,这学子故弄玄虚,方才我听刘吏说便是他说自己写不出这样的字迹,方才他又说那字迹说不得是外人所写,只怕前面种种都是他在浑水摸鱼,不过是巧言令色之徒,还请大人快快处置了他,其他学子尚且还来得及县试!” 于沉一时不言,那师爷又继续道: “大人,快下令吧!这时候可耽搁不得!他让您嗅闻指尖,不定是什么无用之功!” “不,不是无用之功。” 于沉抬起头,看向胥吏: “刘吏,你也闻到了吧?” 刘吏点了点头: “是,大人。是……松脂的味道。” 刘吏这话一出,人群之中便有一人猛的退了一步,随后刘吏直接抬起手: “抓住他!” 两个人高马大的兵将如狼似虎的冲了上去,将张瑞控制在原地,刘吏随后几步上前,抓住他的手在指尖轻嗅一下: “好浓郁的松脂味儿!那纸条之上亦是如此,原来你就是那意图舞弊之人!” 张瑞面色煞白,他颤抖着嘴唇: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啊!徐同窗,咱们同窗多日,你快帮我说说话啊!” 徐韶华闻言,只是定定的看着张瑞,随后似是叹息一般道: “是啊,你我同窗多日,我竟不知,你有这样的歹心。若是我不曾猜错,那纸条,方才便是你奔这我而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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