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坚硬钢铁抵着她的手心,湿润,又冰冷。 他望着冬蝉。 他们都想过这个问题了。 “让德里克跟着你吧,总不能把大家都耗到精疲力尽,万一圣诺城里真的有埋伏,他们一定不会放过指挥官的。” 指挥官是地面收复计划的第一防线,假如没有指挥官,战士们根本没有办法在地表的污染里行走战斗,面对毫无思想的污染体还好,但对人类不同,同类之间的争斗比种族间的争斗更加可怕,不见血却触目惊心。 “这是我家族的传讯装置,有它就能联络上雷沃特家。指挥官,这个东西出了感染潮才能使用,如果,如果圣诺城真的......起码你还有机会向巴别塔求援。” 巴别塔里的大家族就是这么奇怪的存在,连求援通讯的首要考虑都不是感染体,而是面对人与人之间的政治斗争。 托索尔笑了笑,握住她的手。 在片刻沉默后,他再提起长剑,回身而去。 冬蝉已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参加过许多战斗,知道巴别塔的铁律就是这样的,指挥官是第一保护对象,任何不将指挥官置于首要安全目标的战斗人员都会受到严酷的军事法庭审判。 “......”可她还是没有办法丢下自己的队员。 车辆在一片沉默中向前进着。 “德里克。”她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几乎要被淹没在感染体的嘶嚎中,她很想说些什么,但莫名一句话也吐不出来,只能转过脸对着神情严肃的德里克笑了笑,笑得十分难看。 接着她拉开车门,在颠簸里一跃而下。 车速已经逐渐提上去了,冬蝉几乎是已一种很狼狈的姿势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滚热的黄沙和夜晚的冰凉空气直往口鼻里灌。 “指挥官?!” 她抽出腰间的长剑,笔直地朝着那条由众人开扩的血路奔去。
第6章 军靴踩在地上的声音很明显从身后传来,德里克很快就追了上来。 他单手负着重剑,那剑的重量差不多抵得上一个冬蝉的重量,但他一手拎剑,另一只手直接就从后面把冬蝉半搂起来。 “德里克??!” 德里克贴着她,剧烈的心跳声隔着作战服传递而来,他咧嘴笑了一下,声音里是他贯有的阳光气息:“道理我都懂,但指挥官你也不想让我上军事法庭,让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名号蒙尘吧?” 剑风扫过,聚集在两人面前的污染体断断续续地倒下。 德里克举起重剑,竖挡在两人面前,他是从来不挽什么剑花的,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只是几乎本能般地横劈竖砍,每一下都在沙地上留下深重痕迹。 冬蝉的剑术只能算是半吊子水平。 在时空管理局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算得上是文职人员,她是有意无意被养废的,这其中既又自己的身体原因,当然也有管理局里那些野心勃勃的下属们的推动。 她的剑术是在到达巴别塔之后才从其他队员们那里学来,时间不长,当然也没有战士们那么精通。 在一片黑暗中挥剑本来应该是很难的,但冬蝉下车后才发现实际上没有那么艰难——到处都是感染体,单纯挥剑反而变成了最简单的动作。 “托索尔!” “安泽!——安泽!” 她努力呼唤着,最开始还有精力去躲避,用手臂抵挡那些脏污的血脸,但很快,她就没有精力去顾忌那些小事了。 她甚至不知道德里克还有没有在自己身边,感染潮裹挟着两人,使他们再也看不见彼此的方向。 唯一可以让冬蝉稍微感到安心的是腰间小队的分控器,它一直震动着发出污染度超值的警报的鸣声。 情况很不好,每个人的污染度都濒临极限,但情况也还没有那么糟糕,起码每个人都还活着,还没有被彻底感染,也没有被潮水压倒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挥剑、挥剑、挥剑。 右手没有力气了就换成左手,左手发酸了就换成配枪。 退膛,上膛。 火器的声音比起长剑来说简直算得上震耳欲聋,但冬蝉只感受到手腕一片发麻,没力气去关注这声音会不会在黑夜中暴露位置。 很快她就在再一次换弹夹时手酸痛得实在拿不住,差点把枪匣脱手,这么一分心,一瞬间顾忌不到那么多,直到一条腐烂的手臂横亘过来,有些迟钝的大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里已经完全深入污染潮了。 污染体太多,几乎要把她围困了。 就只是这换弹的一瞬间,就已经有一个污染体靠近,已经折断手臂处露出断裂出那一节锋利的臂骨,在夜色里,它的尖端甚至让人感觉反着令人绝望的寒光。 就像是慢动作一样,冬蝉缩紧了瞳孔。 人类遇到危险的本能是惊惧,胆怯,下意识地闭眼。 但冬蝉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利刃的下落,长年的战斗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习惯,她不想闭眼,不想逃避,再也不想了。 她要睁着眼睛目睹这一切,包括死亡。 结束了吗?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一道破空声。 刀刃最先划破的是天光,在深沉夜色里留下一道无可磨灭的雪白光芒。 接着是空气,冷风裹挟着薄荷的气味,那味道并不猛烈,而像是雪下被拨开的薄荷丛,使被血腥气味填满的鼻腔骤然恢复了嗅觉。 过重的力道直接把污染体拦腰斩断,有光从来人的身后照过来,笼着那黑色的发尖和沉沉金瞳,他举高而下地望着冬蝉,鲜血从他寒光闪烁的刃尖滴落,一如既往,锋利无匹。 风刮过他的肩膀,吹向她。 他还和以前一样。 "......" 没来由地,她感到轻微窒息,和一阵不合时宜的安心,快要卷刃的长剑“啪嗒”一声从手中脱落,接着是她酸软的脊背和双腿,脑袋里那根紧绷过头的线骤然放松,冬蝉就这么直接跪倒在地。 一双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她的身体。 陆予呼吸不稳,就这么拄着长刀单跪而下,沉重的热气落在她肩颈上,半晌,他才像是急于确认什么的兽类一样,笨拙地将脸埋下来,抵靠在她脖颈。 “春天又来了。”他喃喃地说,“我来接你了。” 冬蝉只感觉耳边嗡嗡作响,在因为精神过度紧绷和疲惫脱力而一头栽过去时,她脑子里想的最后一件事是:......托索尔他们...没事吧...... “指挥官!” “指挥...官......” 奄奄一息的人倒在血泊里,还记着自己生死不明的指挥官的安危。 几辆武装车辆前方的大灯将战场照得雪白,原本金色的沙地已经变得暗红,大片大片地被血液浸透,黏结成一种不妙的颜色。 陆予将人打横抱起来,软趴趴的人就伏趴在他的怀里,比以往消瘦得多,柔顺的发落在臂弯间,让陆予手指僵硬了几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陆吾一手勾着越野车的车门,和他对上视线。 已经很久没说过话的两兄弟难得神色和缓。 “把她的队员也带上车。”陆吾回头,简短地对随行人员吩咐。 陆予走过来,一边将怀里的人小心地放进车里,在脑后垫上自己的外套,一边补上后半句:“别让人死路上,不然没法给她交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浑身都是伤口和鲜血的人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男人原本厚实的作战服已经变得残破脏污,露出其下健硕紧实的肌肉,一只眼睛已经被鲜血浸泡得几乎睁不开了。 “......指挥官!” 随行的武装人员将他拦下时,他几乎已经完全站立不住了。 “局长,是巴别塔的先锋队队长,他应该与这位...”负责汇报的随行秘书撇了一眼车内,又快速收回目光,他慎重地选择了词汇:“这位指挥官,是同事关系。” 只是他是慎之又慎,但在另外一边的托索尔却完全没意识到这古怪氛围,直接急得大声说了出来:“那是我们的指挥官!请您遵循共同公约,指挥官是人类阵线的最宝贵财富,其不得受到任何形式的伤害或拘禁......把她还给我!” 陆吾皮笑肉不笑,从另一边坐进了后座查看冬蝉的情况。 陆予还弯着腰,握着她掌心的手紧了紧,随行秘书分明看见他眉头紧皱,但很快又在站直后恢复到那惯常的面无表情的状态,“是吗?” 他环视一圈,除了托索尔,其他人要么勉强撑坐着,要么就是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往这边走。 真是忠心,但也......太碍眼了。 陆予冷笑一声,“我们当然遵循公约,不会对‘你们的指挥官’做什么。”他还特意把这几个字咬地很重,嫉妒般在喉咙里过了一遍,“在这之前,各位不如先担心一下自己的安危吧。” 他说完这句话,像是耐心已经用尽了,转身就进了驾驶座。 冬蝉还无意识地闭着眼睛,呼吸不急不缓,显然已经陷入了深眠。 她确实瘦了很多,但相比以前却更加健康了一些,以前因为不见天日而雪白得可怕的脸色看起来红润了,胳膊上也有些肌肉,显然这样的形象才更加贴合他们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关于“巴别塔和人类阵线第一指挥官”的名号。 ......就好像离开两人后,她才真正开心起来,投身入她喜欢的、有用的事业里。 真让他们嫉妒啊,但也真让他们开心啊。 路吾把她的脑袋挪到了自己腿上,正专注地低着头用指尖隔空描摹着她安静的眉眼。 她身上的污痕难以避免地沾湿陆吾雪白的军裤,血渍在他腿上晕开,然而向来洁癖的陆吾只是垂着眼睛,神情竟然是少有的平静。 没有人说话,车内一时间十分安静,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而是温和的、宁静又普通的氛围。 这正是两人追求的,曾经被他们弄丢过一次,终于又得到的平静。 半晌,陆吾突然出声,“别僵硬个脸了,笑一笑吧,陆予。”他轻声说:“现在,我们的愿望达到了,苦涩之后,终于变得甘甜起来了。” 陆予一抬头,才从车辆的后视镜里看见自己脸色竟然僵硬得不像话,就连扯动唇角的表情也显得生涩。 自从管理局事变后,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 权柄的滋味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相比之下,失去的痛苦更甚,这种苦涩之味足以压过一切。 陆吾想挑起气氛,便笑着抬起怀中沉睡之人的手,将她的掌心往前递过去,想让陆予握住:“来,握握手吧?一切都会变好的哦。” 然而陆予只是冷静地回头凝视他。 两人如出一撤的眉眼相对,眼睛里却并没有笑意。 一切都会变好吗? 陆予听见自己的声音残忍地挑开事实:“苦涩之后也不会有甘甜的。我们都一样,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4 首页 上一页 4 5 6 7 8 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