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宴会厅中歌舞升平, 奏乐与欢笑声隔着湖泊与亭台传来。 林愫坐在主位上,稳定住朝中诸臣。谈笑间, 目光却时不时飘忽着望向远方。 有臣子问:“君后,陛下去哪了, 为何还不归席?” 林愫眯着眼微笑, 举杯相祝,“到后殿更衣, 想必就快归来,让本宫暂代陛下陪令尹饮一杯可好?” …… 甲兵掰开姜青玉的口,提着酒壶往她喉咙里灌酒。 对死亡的恐惧让她双肩颤抖,眼睛红得要滴血,一松开桎梏,她趴在地上狂笑不止,“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话,笑话,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哈哈……” 或许是快死了,她说话也变得放肆了起来,“妹妹呀,你没有被选中联姻,怎么会知道我当年的痛楚,你们都赞叹我大义,但是谁能懂我的害怕和惶恐……那个人不是我杀的,是胡人部族兄弟相残,我那个愚蠢的丈夫不敌,被人砍下了头,单于物尽其用,让我捧着他的头颅回来,当做投诚南陈的礼物,他们放我回来,就是我要做他们的探子……” 姜拂玉捏紧拳头,冷声道:“所以,你就成了他们办事了?” “是!”她梗着脖子,“可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们给我下了毒,不帮他们办事我就得死,他们让给父皇下药,扰乱南陈,父皇老了,可我还年轻,我要活下去,父皇当年用我和亲胡族,现在拿他的命换我的命,这也是他找到。” 她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些年,我没有一天能睡安稳觉!我本来已经找到了解药,我已经远远避开,我不再掺和朝政,不想掺和胡人的事情,可是你为什么要让我的女儿去做你女儿的伴读,让我有了可以获知你们行踪的机会…唔……” 药效发作,她口鼻中涌出鲜血。 “那这次呢?”姜拂玉问,“他们用什么威胁你的?” 她呕着血,已经没有办法再回答,姜拂玉猜到了,“你当年通敌杀死父皇的事吗?” 姜拂玉走上前,垂眸看着倒地不起的她,提起她的衣领,那手帕胡乱擦了一下她的脸,“放心吧,你是朕的姐姐,朕会保全你的名节,你通敌的事情,就随着你一起带到棺材里。” “毕竟,你的女儿,将来还会成为朕女儿的臣子。” 苏培风被当成将来的栋梁培养,将来辅佐姜瑶,姜拂玉也要顾惜她的名声,她不能有一个乱臣贼子的母亲。 话罢,姜拂玉让人将她脸上的血擦干净,推进湖中。 阳城公主姜青玉,宫宴中酒醉,失足落水溺亡。 …… 接下来,姜拂玉又当朝下令处置了失职和收受贿赂的城门尉及其长官。 同时奖赏了救下姜瑶的谢家人。 封赏谢兰修的同时,也顺水推舟兑现了对姜瑶的承诺,给她老乡——谢家二公子封爵。 在谢二与朝臣的强烈反对下,爵位没有采用姜瑶拟的“霉国公”,而是比较好听的“青国公”。除了姜瑶感到有些失落外,大家都很满意。 谢家一门双国公,一时成为上京美谈。 赏罚过后,半山寺的事就落下了帷幕。 姜瑶支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来到景仪宫。 宫人们没有拦,姜瑶径直拐了进去。 自从骨折以后,她就没有离开过东仪宫,更别说来景仪宫了。 当她看到里面的装饰,姜瑶愣住了。 主殿屏风后的位置被清理了出来,成了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几个蒲团,供奉着一樽佛像。 姜拂玉换下了天子御袍,长发用木簪挽起,手腕上挂着一串佛珠,跪坐在蒲团上打坐,打扮朴素好像寺里的僧人。 察觉到姜瑶到来,姜拂玉回过头,透窗的阳光将佛像的影子罩落在她身上,光影将蒲团切割成明暗两半。 “阿昭来了。” “娘亲,大姨母……” “是我做的。” “那半山寺的胡人……” “是她放进来的。” 姜瑶还没问全,她就答了。 和姜瑶想的一样。 姜瑶扶着屏风站了一会儿,又问:“母亲的记忆?” “阿昭猜的没错。” 姜拂玉站起身来,扶着姜瑶到外面的软榻上坐好,手中磨搓着佛珠。 “阿昭想要知道,你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姜瑶疑惑抬头。 姜拂玉缓缓说道:“当初李家和襄阳王联合将你囚禁,想要屈打成招,让你承认刺杀的罪名,你宁死不屈,他们得不到供词,就没有办法继位正统,暂时拿你没办法,只能一直在耗着。” “如果他们真的控制了你爹,拿了你爹的玉珏,就会先逼你写下供词再杀你,可是,他们只是用这个信物逼你乖乖受死,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姜拂玉努力保持语气平稳,让这场谈话趋近于母女谈心一样。 隔了那么久,提起这些事情,姜瑶依然脊背发凉。 她瞳孔颤动:“想要杀我的,不是李家人,也不是襄阳王,那是……?” “当时天牢在李家的掌控之中,你的死活都掌控在李家人手里,李家人不想你死,除非你自尽,不然任何人都很难绕过李家人在你没有反抗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处死你。” 说到这些话,姜拂玉手中转动佛珠的速度加快,仿佛在默默吟诵着清心咒,努力让自己在这些记忆面前保持平静。 “我查到了很多东西,想杀你的人就是你的大姨母,准确来说,是她背后的胡人,她与我一同长大,自然知道我曾经转交给你爹爹玉佩,她从母后那里拿来了玉佩的图纸,找工匠复制了一块玉佩。” 姜拂玉强行按耐住自己的情绪:“胡人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帮李家人谋权,他们的意图就是想要扰乱南陈,让南陈人相斗相杀,你莫名其妙死了,李家人的权位来路不正,那么天下藩王都可以以诛杀叛贼的名义进京,藩王之乱,天下割据,百姓鱼肉相残,南陈势力削弱,胡人就可以大张旗鼓地南下。” 姜瑶默然,听到这些往事,她许久说不出话来。 浮沉和碎光安安静静地落在裙摆上。 原来呀,她是被一块假玉佩杀死的。 姜瑶开口道:“阿娘,我是不是有点蠢呀。” 姜拂玉很温柔地说:“阿昭只是不擅长权谋。” “阿昭呀,是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是很可贵的品质。或许是在乡野中长大,姜瑶身上带着上京人所缺乏的真诚与善良。 她为什么会一次次地中招,踩进别人的圈套里? 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就是她的善良与诚挚,不对人设防,她会无条件地关爱和信任她身边的臣子,百姓,侍从,奴仆。 有人性的人和没人性的人争斗,往往会一败涂地。 如果姜拂玉能够让姜瑶生存在安静祥和的环境中,她会成长成很好的人。 姜拂玉睫毛颤着,又道:“阿昭很好,但我是个不称职的母亲。” 她没有给姜瑶创造让她能够平安长大到足以强大可以去面对世界的家园,在她羽翼未满之时就将她踢下巢穴,去面对外面的风雨。 不会飞的雏鸟,如何能在野外生存。 姜瑶摸了摸鼻子,“娘亲已经尽力了。” “娘亲也在弥补,也在努力学怎么对我好,对不对?” 这些年为什么姜拂玉要激进地肃清朝政,整顿百官?林愫为什么要北征? 除了想要解决胡人那个巨大的威胁以外,姜瑶能够感觉到,他们动作如此急迫,为的是她谋算。 论征战和谋算,姜瑶不如人,姜拂玉和林愫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想要给姜瑶创造一个政治清明的时代,容许将来能以她的仁善治国。 很多人不是从生下孩子那一刻就学会怎么当父母,孩子与父母总是在不断地磨合,不断地谅解。 姜瑶没有怪过姜拂玉,她只是觉得自己傻傻的,当姜拂玉的孩子有点费劲,姜拂玉养她这个女儿,也有点不大省心罢了。 与其说姜瑶原谅了姜拂玉,倒不如说姜瑶和自己、和姜拂玉谅解了。 他们终归是一家人。 “爹爹有一句话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浮光清浅,明暗交错中,有什么东西,随着尘埃散去。 姜拂玉用挂着佛珠的手摸了摸姜瑶的头。 姜瑶盯着佛珠,问道:“对了,阿娘,你什么时候信佛了?” 姜拂玉说:“从你失踪那一刻起,阿娘心中有了忧怖,怕护不住你,希望神佛能庇佑你长大。” 虽然,神佛虚无缥缈。 …… 从景仪宫出来后,姜瑶拉着姜拂玉和自己去找林愫。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好好的轮椅不坐,偏偏要蹦着过去,像只僵尸一样蹦蹦跳跳。 自从姜瑶被救回宫,她就感觉姜拂玉和林愫之间的关系怪怪的。 姜瑶养伤那么久,就没看见他们俩人同时来看望自己。 姜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二位肯定是闹别扭了。 这是他们俩夫妻间的事,姜瑶原本不想管。可是她爹使小性子没完没了,她娘也没有怜香惜玉之心居然放任不管。 姜瑶看着他们这个样子,还是决定自己想办法让他们和好。 林愫没想到姜瑶和姜拂玉会一起来。 姜瑶看他对着自己勾了勾唇角,似乎想给他的乖女儿一个热情的笑容,但是目光触及姜拂玉的时候脸又冷了下来。 最后目光落在姜瑶的脚上,“腿没好就别乱跑,小心磕到。” 姜瑶拄着拐杖跳到花圃旁边的石凳坐稳,“天天困在宫里,连出来都不能出来一下,我浑身不舒服……啊,这花都开了。” 花圃里是盛开的蓝色绣球,迎风招摇。 林愫离京这些日子,花圃都是宫人在打理,姜拂玉会偶尔过来除草。 三年前光秃秃的花圃,如今生机勃勃,花枝错落,蝴蝶环绕飞舞。 在靠近宫墙的一面,架起了竹编的架子,牵牛攀附而上,开出了紫色的花朵,搭配起蓝色绣球,姜瑶心想,如果有手机能拍照,一定很好看。 最好呀,在旁边竖一个蓝色的牌子,上面写“我在凤仪宫很想你”。 “爹爹,这花开得多好。”姜瑶指了指前面的花,“那些绣球花呀,都是娘亲亲手种的,我还帮忙挖土呢!” 姜拂玉已经换下了僧袍,穿着淡蓝的丝绸裙装,渐变的裙裾好像绣球的蓝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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