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伸手将她扶了起来,用广袖遮住她掌心的血迹,维护住了她所剩不多的尊严。 正是苏培风,宴席上的一面之缘,她却能追过来替她解围。 “殿下和我一起回去吧。” 苏培风上一世曾经扶起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她刚回宫不久的太后寿宴上,第二次是在昭徽二年夏。 大雨滂沱中,姜瑶跪在景仪宫外,连日暴雨,水滴如锥子般打在身上,能把人砸得火辣辣生痛。 是苏培风撑伞冒着大雨赶来,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她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表姐,打起人来一点也不含糊,居然能将她打倒在地。 暴雨中,她听见苏培风的声音隔着雨幕传来。 她的声音温和而坚定,无法被雨冲刷,直入心扉,“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设下这个局等着你跳,知晓冤枉不了你就将所有的龌龊推到谢家人身上,先生教你的你都忘了?毒蛇现在咬住的只是你的手臂,断臂尚可求生。” “你要是有那么点领悟就应该把刺杀那点事全部推到谢家人身上,然后立刻和谢家人撇清楚关系,你现在居然还敢替谢家求情。” 她丢下油纸伞,把歪倒的姜瑶扶起来,大雨淅淅沥沥冲刷着她秀美的脸,她十指深深掐住姜瑶的肩膀。 “谢知止这一生得罪过不少人,这次谢家倒台不仅仅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世家要联合复仇,成王败寇,你想要往上走,这一生必然要辜负许多人,有得必有舍,你现在保不了谢家,你唯一能做的替谢家报仇,是要蛰伏下去,踩着他们的血往上爬。” “你听见没有啊姜瑶!世上不止一个谢家可用,上官氏富可敌国,你有的是东山再起的机会,现在上官寒就等你一句话,你怎么还能在这里跪下去!” 苏培风看起来柔弱,实则心中刚毅果决非常人能比。 上辈子姜瑶为救谢家摇摆,深陷囹圄,倘若她听了苏培风的话,断臂求生,或许能轻松摆脱困境。 可谢家自微末起就庇护姜瑶,姜瑶忘不了,谢兰修更是与她日夜作伴,她无法弃他们于不顾。 比起这个时代的四书五经、骑马射箭,她更学不会的是狠心,帝王权术,断情绝爱。 不过这些已经过去,或者说尚未发生,还可以防范于未然。 姜瑶看着这个年纪只比自己大一些,尚且稚嫩青涩的面孔,忽然想到:如果没有自己,那么苏培风一定是最适合登上皇位的人。 兴许是看见姜瑶神色有些怅然,苏培风又喊了一句:“殿下?” 姜瑶回过神来,朝她微笑,“那我要称呼你为一声表姐。” 两个人寒暄了片刻,姜瑶也明白了苏培风为何要与她搭话。 只因苏培风随母亲避世修行,在京中几乎没有朋友,两个被落单的人被分到了一起,恰巧作伴。 姜瑶和她说了一会儿话,两人刚刚认识,尚且生疏,都在笨拙地找着话题。 姜瑶捏了个点心放在嘴里,心里估摸着开席的时间,于是提议道:“听女官说,外面有设投壶,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苏培风眼眸明亮,“好呀。” 今日是寿宴,对孩子们的管束并没有这么严厉,两个人牵着手就从角门里出去。 琼华殿专为宫宴修建,其后花园别有洞天,放眼望去是假山园林,藤萝花廊。 在一片绿茶如茵的青草地里,摆好了几个窄口双耳青铜壶,几个十几岁大的姑娘手握竹箭,在司射的指引下,往壶中投入箭矢。 有一箭穿入壶心,周围传来一阵喝彩声。 周围人称赞道:“全壶!这一轮又是郡主胜!” 那位被簇拥在人群中间,被称为郡主的女子神气扬扬,骄傲地扬起下巴,“这算什么,取红绸来!” 侍女立刻给她拿来一段红绸,给她蒙上眼睛。 她皮肤本就白皙,红绸遮住了上半边眼睛,露出个尖尖的下巴。 她似是很随意得将手中的竹箭抛出,稳稳当当地落尽青铜壶中。 周围人立刻拍掌:“不愧是清河郡主!” 苏培风对姜瑶解释道:“那位是清河郡主,新城公主与吏部尚书李大人的长女。” 似乎担心姜瑶不明白,她更详细地又解说了一遍,“新城公主是我们的三姨母,清河郡主比我年长三岁,比殿下年长四岁,也算的上是我们的表姐。” 姜瑶认得清河郡主,上一世姜瑶储君之位不稳,引得不少人觊觎,清河郡主姜玥便是其中之一。 和苏培风母亲避讳不同,清河郡主的父亲直接给她冠以姜姓,简直恨不得向全天下昭告自家女儿身上有姜氏血脉。 苏培风眨了眨眼睛,目光虽然平和,但是姜瑶还是从中捕捉到了一丝畏缩。 “殿下,我们要过去吗?” 苏培风很少会害怕一个人,她性情柔弱却刚毅,可她现在还是个九岁的孩子,会表露出害怕的表情也正常。 莫非姜玥欺负过她? 苏培风说:“清河郡主三岁学射,能百步穿杨,射技非常人能比,投壶于她而言雕虫小技,我们比不过她的。” 姜瑶眨眨眼,“去,怎么不去?” 苏培风便没有回拒,姜瑶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周围的人看见是姜瑶,纷纷让出个空位,姜玥摘下红绸带,低头便看见两个小姑娘站在身边。 方才她没有去大殿,也没有见过姜瑶,但她认识苏培风。 只见姜玥下巴一扬,勾唇笑道:“不是上次那个手下败将吗,你的衣裳修补好了?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 苏培风脸色一白,姜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拦在她的身前。 姜瑶目光如炬,“清河郡主,你第一次见本公主,就要大放厥词吗?” 短短两句话间,一场交锋在两位极其尊贵的女孩子间展开。 今日跟随在姜瑶身边近侍的宫女是临夏,她心中一惊,完全没有想到,素来平和的公主殿下,居然也会表露出咄咄逼人,和人争锋相对的一天。 姜玥眯了眯眼睛,目光转移到了那个才到她胸口的小姑娘身上,片刻后,露出了微笑:“原来是公主殿下,真是抱歉,方才没认出殿下,说起来,我还是殿下表姐,还请殿下看在这层关系上,饶了表姐方才的失言。” 姜瑶亦回以微笑。 姜瑶的笑容这么温和,不具有攻击性。她十分随意地握起箭篓中的一支白羽竹箭,似是漫不经心地往青铜壶中抛去,箭入铜壶那刻,所有人都听见了姜瑶的声音。 “真是奇怪,同姓为堂异姓为表,方才本公主才听了郡主的名讳,郡主冠姜姓,与本公主同宗同源,不该以表相称。” 姜瑶眉头似蹙,看似轻飘飘的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踩到了人们的心尖尖上,越说越叫人提心吊胆。 “郡主既然自称为我表姐,似乎不合规矩,”姜瑶笑着道,“表姐不妨把姓改回去,这样你我以表姐妹相称就妥当了,总不能让我来改姓吧……” 周围但凡机灵点的,就已经从她的话中品到了不对劲。 尤其是当公主殿下说到那句“改回去”,更将这种不安推到了顶峰。 姜玥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双唇抿紧。 然后,只见姜瑶又笑了笑,摆摆手道:“开个玩笑,表姐不要当真,我年纪小不懂事,只是说说而已,怎么可能真的让表姐改姓?” 她虽然年纪小,但出于身份,谁都没有办法轻视她所说的话的重量。她说开玩笑,谁知道是不是真是出于童言无忌的一句玩笑话,还是暗藏女帝的不满,借年幼公主之口打压。 姜玥捏紧手中的白羽箭,目光在这位公主身上游走。 父亲曾经和她说过,公主出身乡野,畏畏缩缩,根本不足为惧,可现如今,这位公主竟然能够通过抓住她话中只言片语来攻她的心,竟是不容小觑。 看来父亲的预估失误了。 姜玥看着青铜壶,忽然兴起,“殿下既然来了,不妨赏个脸,与我比试一场,就来个最简单的玩法,你我各十矢,中壶口为一筹,中双耳为半筹,连中多算一筹,十矢之后定输赢。” 中壶口,则是将箭从铜壶口中投进去,中双耳,则是穿过铜壶两侧那两个小铁环。 苏培风站在姜瑶身后,隐隐露出担忧的表情。 “殿下……” 可她的手被姜瑶握住,姜瑶的掌心如此温暖,她没有看她,而是转向姜玥:“既是表姐相邀,表妹不敢不从,若单定输赢,岂不无趣,不妨大家各自取一物件,作为赌注?” 姜玥笑:“倘若我胜,公主殿下不妨将发上的东珠赠予我。” “好呀,”姜瑶笑了,“可我喜爱表姐这一身华服,若我胜出,还请表姐割爱,回府后将这身华服送入宫中。” 苏培风猛地抬眼,姜瑶此话,莫非是受方才姜玥挑衅自己那句“你衣裳修补好了”所影响? 公主殿下,是为了维护她吗? 姜玥眯了眯眼睛,“此乃旧衣,殿下为何会稀罕这种东西?” 姜瑶坚持道:“我愿遗以明珠,表姐不舍得以华服相赠?” “好,那就用我这身衣裳为赌注。” 姜玥答应得十分爽快。反正她不觉得自己会输。 这是一场充满刀光剑影的投壶,新回宫的公主殿下和以射技名扬京城的清河郡主杠了起来,以明珠华服为赌注,比试投壶。 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围观之人居然多了起来。 司射捏了一把汗,这可真是两位小祖宗,幸好今天准备的只是简单的投壶,而非真正的射箭,毕竟三月三那日比试射箭,清河郡主可是一箭射破了苏小姐的衣袖。 真要动箭,还不知道两位祖宗会闹成什么样子。 赞礼者很快将场地收拾出来,搬来了两个大铜壶。 姜玥看那壶口大,轻嗤一声:“换个小口的来。” 司射看向姜瑶,征询姜瑶的意见。 姜瑶正令临夏帮自己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听到这话,无所谓地道:“换呗。” 姜玥握着羽箭,心想姜瑶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居然还敢应和她,她垂眸看向姜瑶,笑道:“公主殿下也答应换了,倘若输了,可不要说我欺负你。” 姜瑶笑而不语,从箭篓里抽出白羽箭,只待赞礼放好了铜壶,眯了眯眼,下一刻,白羽箭从手中飞出,落入那细瓶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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