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侍郎……郑国公世子?”常阔不解:“他寻我何事?” 说着,便也没有耽搁地下了马车。 玄策军轻易不可靠近冒犯,常岁宁于十步开外处站定,看着那道从马车里走下来的身影,一时只觉怔然。 她知道,她与大常,已有十五年未见了。 但此时真正瞧见,还是不由恍惚——大常怎老了这许多? 也对,大常本就比原本的“她”大上许多,长“她”一辈,一晃眼又是十多年过去,算一算,今年已有五十多岁了。 看着那道朝自己走来的身影,竟连头发都白了不少,常岁宁握紧了十指,鼻尖酸涩难忍。 曾经在她眼中,大常力大无穷,勇猛强悍,无人可比,平日里从未见过他生过病,莫说风寒之流了,便是天花不慎误入了他身体里,恐怕都要狠狠挨上三记耳光,被扇得头晕目眩哭爹喊娘跪地求饶落荒而逃,从此留下职业阴影—— 可如今…… 岁月不饶人,大常变成老常了。 魏叔易有些意外地看着身侧红了眼眶的少女。 这且是他头一回见到常娘子如此不勇猛的一面—— 到底是家人啊。 只有见到了家人,才会委屈,才敢委屈。 只是常娘子的家人么—— “魏世子。”常阔走来,向魏叔易拱手。 “常将军——”魏叔易抬手回礼间,看向常岁宁。 常阔循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 魏叔易:“?” 常岁宁:“?” 常阔:“?” 怎么个意思? 他既敏锐又不敏锐地察觉到了魏叔易寻他的重点所在,遂又瞧了瞧常岁宁,拿‘有印象,但不多’的眼神问道:“这位小郎君是?” “……”常岁宁麻了。 魏叔易:“……这不正是贵府常小娘子?” 常阔赫然瞪大了眼睛,又上前两步,认真辨认了一下,大惊道:“小……小岁宁?!” 常岁宁麻木点头。 “两年没见……又长高了!成大……大姑娘了!”常阔十分惊异,却还知压低了声音:“可……小岁宁你怎会在此处?作这般打扮?” 又怎么会同这八竿子打不着的魏世子一道? 见他尚不知常岁宁此前走失之事,魏叔易道:“此事说来话长,既常将军也要入城,不如路上细说如何?” 常阔自是应下。 常岁宁与魏叔易此前各自坐着的马车在方才的那番打斗中已被损坏,此时几人便上了常阔的马车。 看着坐在面前的少女,常阔的疑问可太多了!
第15章 老常血赚 其实也不怪他一开始未能将人认出,方才视线昏暗,他实在未能看得十分清楚——但此刻常阔借着车内烛火细观,却觉这个原因并算不得首要。 主要还是这孩子变化实在太大了些。 南边的战事打了近两年之久,他便有两年未曾回家,对女孩子的印象便尚且停留在她十四岁那年。 若说五官,的确又长开了许多,颇有变化,但却又不仅于此,好像其它的什么也变得大不一样了。 是因为扮作少年模样? 常阔一时说不大上来,而无可避免的,他的注意力更多地是放在了眼前这让他摸不着头脑的局面上。 “敢问魏世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知晓自家小姑娘自幼不善言辞柔弱内向,常阔下意识地先问了魏叔易。 魏叔易看了常岁宁一眼,先将其被拐至合州之事言明了。 “什么?!”常阔大惊:“竟有此等事!” 他既惊且怒:“如此大事,岁安那臭小子怎也不曾传信告知于我!这混账东西,究竟是怎么做人阿兄的!” 说话间,右手重重地拍在车内放置的小几之上,只听“嘭”地一声响,那弱小无助的小几在其掌下就此裂开。 “……”马车随之的摇晃了一下,魏叔易下意识地扶着车壁。 常岁宁看着那裂开的小几,却尤为顺眼。 裂得很好。 虽说是变成老常了,但好歹是个老当益壮的老常。 见少女望着小几裂痕不说话,常阔的心都要碎了,双手抬起想要去扶女孩子的肩,却又不敢用力触碰,似挨到似没挨到,竭力克制着声音,只恐会吓到她:“这……怎会遇到拐子呢?!” “他们可有伤到你?” 见少女不哭也不言语,常阔手足无措:“可是吓坏了?!岁宁……你可别吓阿爹啊!” 常岁宁心口一梗:“阿——爹?” 阿鲤竟还真喊上阿爹了? 那她以后……? 听得这声无比艰涩的“阿爹”,常阔的眼睛都红了,点着头轻拍了拍少女的肩,看向魏叔易:“魏世子,我家岁宁这孩子自幼身子弱,胆子小,这来龙去脉,还是劳烦魏世子来说吧……” 魏叔易眉心微动。 身子弱,胆子小…… 常将军虽为武将,倒是分外谦虚。 他看了看常岁宁,未有细说她那些勇猛事迹,只大致道:“……魏某也是受喻公密信所托,才知常娘子流落合州附近,只是倒也未曾帮得上什么忙,说到底还是常娘子吉人自有天相,才能化险为夷。” 一句“吉人自有天相”,便将一切勇猛之举悉数囊括。 至于说与不说,那是常家娘子之事。 常岁宁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魏叔易眼底有一丝心照不宣的笑意。 “如此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必是殿……必是有神灵庇佑!” 常阔庆幸万分,又觉对不住面前的女孩子:“岁宁可是怪阿爹两年未曾归家,疏忽了家中?的确是阿爹不好,让岁宁受苦了……” 说着,愈发惭愧自责,继而保证道:“但你放心,待回到家中,我定好好教训教训岁安那臭小子一顿,非得打断他一条腿不可!” 常岁宁:“……” 老常表达惭愧的方式,竟是打断儿子的腿吗。 “还有那杀千刀的拐子!老子必要亲手将他们碎尸万段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常阔的状态在暴怒与慈爱之间来回游走切换。 只是实在又有些不知该如何恰当地表达这份慈爱,他粗人一个,从前这些年与这娇娇弱弱的女娃娃相处时,也都是手忙脚乱的—— 此刻见女孩子较之两年前虽长高了不少,却愈发瘦弱了,既自责又心疼,从一旁摸出了一张干饼,打开油纸,便递了过去:“来,吃个饼压压惊!” 看着那张被突然拿出来的大饼,魏叔易有一心得——常娘子一家,皆非寻常人等。 常岁宁看着那张干巴巴的大饼,以及那双干裂粗厚的大手。 片刻后,她伸手接了过来,凑到嘴边咬了一口。 军中干粮,只为果腹而已,自然谈不上美味。 但这一口饼入口,却叫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回家了。 见到大常,吃下这口饼,她才算真正回家了。 有种被人扶灵归乡,入土为安,葬回故土的瞑目之感…… 女孩子低头认真吃饼,垂下的眼睛微微泛红。 “慢些吃,别噎着!”常阔又倒了碗水递过去。 常岁宁接过,“咕咚咚”地将一碗水喝罢,待抬起眼时,便对上了常阔那双犹自写满了紧张与担忧的眼睛。 女孩子弯起嘴角,朝他笑了笑。 常阔一怔之后,饱经风沙战火摧残的脸上也连忙扯出个憨态可掬的笑容回应她。 这逗孩子般的笑容看起来实在太憨了些,常岁宁被逗到,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这便是她日后的“阿爹”了,世事造化真是莫测。 实则,她从未唤过人阿爹。 她原本的阿爹,唤不得阿爹。 但常阔本就大她许多,按原本的年纪来说,也的确是做得了她阿爹的。 且同生共死多年,她一直将他当作值得信任的家人看待,便是真喊一句阿爹,她也不算吃亏。 当然,老常更是血赚。 常岁宁忍回泪意,继续吃饼。 魏叔易看在眼中,好笑道:“常小娘子这般,倒不知是魏某如何苛待了。” 常阔闻言爽朗地笑了笑,这才顾得上同魏叔易再三道谢。 “禀大都督,魏世子与一位少年郎同上了常大将军的马车,常大将军说是有私事要与魏侍郎详谈,特让人来知会都督一声。”元祥正将此事转达。 “知道了。”马上的崔璟并未多言。 “也不知跟着魏世子的那少年郎是何身份?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元祥有些好奇地道:“常大将军好像十分紧张那少年郎。” 崔璟未接话。 元祥习以为常,都督一贯如此,对什么事都不太好奇,更不会在意。 哦,除了玄策军与战事,以及……京师大云寺里的“那件事”。 他并不是很清楚大云寺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知道,那里有着都督极其在意之事。
第16章 脑子坏了 后方玄策大军陆续在城外安营歇息,崔璟与魏叔易等人则被城中刺史迎去了驿馆。 城中官员殷勤备至,本烦恼于崔大都督与魏侍郎同时入城要分别如何接迎,此时见得二人一道入城,省心之余,又不免致力于端水之道。 论官职权势,自是如今玄策军的上将军、遥领并州大都督之职,又为崔公嫡长孙的崔璟更叫人不敢忽视,且同行的又有一品骠骑大将军常阔—— 可魏侍郎出身郑国公府,年轻有为,此番又是圣人密派的钦差,那也是万万不能轻怠的…… 好在前者虽冷面寡言,一身从战场上带回还未来得及卸下的煞气,但并不与人为难,待席罢,便叫下属将他们打发了。而后者言行随和,半点也看不出刚在城外遭遇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一行官员出了驿馆,皆松了口气。 边走边低声说着:“之前隐约听闻这崔大都督与东台侍郎不算对付,眼下看来倒不像是有什么过节的模样……” “我还听闻崔大都督与魏侍郎乃是幼时玩伴呢,瞧着也不真……传言不可信罢了。” “余下之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刺史大人放心。” …… 常阔借口养伤,并未去前厅参加那些官员设下的接风宴,而是在房中陪着常岁宁用晚食。 自家孩子刚遭遇了此等事,他守着孩子还来不及,何来心思去应付旁人。 饭前,常岁宁问起了他的伤势:“……是伤在了腿上?” 起初她还未太留意,直到方才在驿馆前下车时,才注意到常阔的右腿行走时有异。 常阔笑着道:“在左肩上,不过箭伤而已,已经无碍!偏崔大都督非要将我拘在马车里!” 不在腿上? 那他的腿…… 常岁宁有些怔怔地看向他衣袍遮盖下的右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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