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二次这么问了。 解夫人微抿紧了下耷的嘴角。 今日行事不顺,她不得不暂时放过这不守规矩的小丫头,可对方反倒揪着她不放了……真是荒谬! 真以为画了一幅受人称赞的画出来,便可以连她也不放在眼中了吗? 她身侧的仆妇冷声道:“常娘子如此咄咄逼人,借此假设来挑剔我家夫人行事,倒不知是何待客之道?” 其问罪声凌厉,有很压迫之感,叫不少小娘子听了皆是脸色一变。 她们年纪还小,自记事起便知解夫人是女子楷模,就像是一座大山,立在她们每个人面前。 大山若动怒,自是叫人无法承受的。 她们下意识地看向那站在大山前的少女,却见她只是淡淡扫向了那仆妇一眼。 “我与你家主人说话,何轮得到你来多嘴?如此没规矩,这般不通礼仪,也是宫中出来的?” 常岁宁于心底冷笑,谈什么假设,若今日在的是阿鲤,便不是假设了。 她此一问令众女眷皆惊住。 那仆妇脸色一阵红白交加,想要反驳但碍于对方话中暗指却又只能忍下。 她家夫人是以品德规矩礼仪而为人所敬仰,若她当真背上这没规矩的名声,只会叫人议论夫人! 解夫人冷笑一声:“常娘子好威风,竟管教起我的下人来了。” 常岁宁不以为意:“解夫人说笑,您既为女子楷模,下人又何须我来管教?” 解夫人眼底沉了沉,一字一顿道:“看来常娘子非但是想管教我的下人,是要连我也一同管教了——” 这话由她口中说出,似有千斤重。 四下气氛一时都僵住。 “何为管教?我虽非人师,却懂得些许为人师的道理。” 常岁宁周身从容,看着那试图以威压将她碾碎的解氏:“解夫人久居深宫,又曾掌管过后宫事宜,应见惯了尔虞我诈的手段,必对窃物栽赃之举司空见惯——既如此,方才解夫人当众提议让我自证之前,当真未曾想到过有人偷画污蔑于我的可能吗?” 在座少见蠢人,经她如此剖白,谁都不免后知后觉地多想一层。 是啊,这位解夫人何等眼界见识……当真会想不到吗? 可但凡是这位解夫人提出了自证,又有哪个女子可以拒绝?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常岁宁看着解氏沉下去的脸色,最后道:“解夫人既被尊为天下女子之师,一言一行皆被视作真理,影响如此之大,凡事更当三思后行,不是吗?” 周围一时落针可闻。 女眷们无不惊诧,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听到有人对解夫人说这种话! 解夫人的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魏妙青目瞪口呆地看着常岁宁。 她……她怎如此大胆? 先前虽知晓常岁宁够大胆,但没想到还能如此大胆! 且常岁宁被那解夫人死死盯着,竟还能面不改色……若换了她,甭管有理没理,都要涨红了脸急哭了,怕是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常岁宁静静看着那颜面扫地的解夫人。 对方同她根本不是一路,今日来此,便透着“教训”的意思,仗着所谓威望肆意行事,所谓规矩品德仅仅用来控制施压于其他女子—— 区区草包李秉的乳母而已,也敢不请自来登门僭越想教训她,真是晦气。 推波助澜罢还想持高高在上之姿,继而毫发无损的离开,怕不是在发什么白日梦。 此等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今日要教训的是她,来日便还有旁人。 仗着在女眷间的威望行事,为防其故技重施,那她不妨就先试着毁一毁对方这名不副实的威望好了。 静谧间,忽然有人笑出了声来:“说得好极啊!” 解夫人神色一颤,冷冷看去,只见是那位为老不尊的褚太傅。 褚太傅被老仆扶着站起了身来,面上笑容舒畅,指向常岁宁:“你这小女郎,脑子里有点东西!” 常岁宁笑着看向他,“多谢太傅夸赞。” 学生都是喜欢被老师夸的。 看着那少女的笑脸,褚太傅忽然有一瞬的恍惚。 他好像有点老眼昏花了,竟好像从这小女郎身上看到了…… 解夫人面颊微颤,自牙缝挤出了一声冷笑:“今日这诗会倒不曾白来,非但见识了常娘子的才气,更领教了常娘子一双利齿与好教养……大将军府如此教女,实在叫我大开眼界了!” 常阔早就看她不顺眼了,此时不怒反笑:“对嘛,这话不假,我常阔没别的本领,唯独是教了个好女儿出来!这教女之道,我等甚有心得,就不劳解夫人屈尊指点了!” 听得这毫不买账反倒阴阳起了她来的话,解夫人气得冷笑连连,道了句“真是好得很”,不愿多留片刻,自持着端正之态,转身就要离去。 今日之事她记下了! 不过一个不知进退的小丫头罢了……她有的是法子收拾料理! 单凭其今晚所言,只一条目无尊长之名传出去,便压得死对方了! 常岁宁看着那要愤然离去的解氏,出声道:“解夫人且留步。” 解氏回过头,冷笑问:“常娘子还有何指教?” “此事尚未结束。”常岁宁看向那已吓得颤颤跪了下去的男人,道:“解夫人难道不好奇,此人是受了谁人指使吗?” 解氏冷嘲道:“我岂敢好奇过问常娘子之事。” “不听一听怎知一定就不好奇呢。”常岁宁看着那男人:“说说吧,是受了谁的驱使,画是从何处得来的?” 男人抖如筛糠:“没有……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问我侄儿下落来了!” 常阔:“事到如今还敢抵赖!你可知以不实之辞诽人,捏造虚证诬官员家眷名声,该当何罪!” 姚翼欲言又止。 解夫人于心中嗤笑。 那男人颤声道:“那……那你们送我见官好了……我没错,官老爷自会为我主持公道的!” 常岁宁了然:“看来是有人告诉过你,诽毁女儿家名声,谈不上什么罪名了。” 大盛律延续前朝律法,亦有诽谤罪在,但此诽谤罪分三则,一是妖言惑众扰乱国朝民心,二为议论朝政失当、对皇帝或官僚有不敬之语,三则是诽谤诬告—— 第三条仅用于办案之中,一二条则因朝廷需广开言路,而一度被提议废除过,时常名存实亡,犯此罪者是否会被处置只看政治需要罢了。 故而,诬个女子名节,于当下当真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罪责。 至多看在其影响恶劣的份儿上,拉去衙门打一顿板子,丢进牢房里关上十日半月便罢。 随口诬女子名节之事之所以司空见惯,无明例重惩大约也是一个原因。 这男人显然知晓其中“轻重”,面对老常的吓唬也不为所动。 那就得换个法子了—— “衙门律法纵不能治你什么重罪,可你便不怕私下被报复吗?”常岁宁好奇地问。 男人脸色一变:“你们……” 私下报复? 虽然是人之常情……但这是可以直接说的吗? 这么多人听着,这小姑娘竟敢扬言报复威胁他? “这机会怕是轻易不会留给我。”常岁宁纠正提醒道:“方才是没听清周顶是怎么死的吗?”
第118章 挂灯 那男人脸色一变。 他侄儿…… 他侄儿是遭人灭口后丢进了护城河! 他方才听了只觉震惊,但眼下却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已陷入了同侄儿一样的境地…… “你当真以为你什么都不说,不将那人供出来,对方便真的能保你平安吗?”常岁宁道:“恰恰相反,你越是将对方瞒得干净,对方灭起口便只会越没有顾忌。” 男人后背已冒出一层冷汗。 对方是说过,纵今日事情败露,但只要他嘴巴够严不乱说话,事后必会帮他躲过常家的报复,送他离开京城保他平安…… 从始至终他怕的根本就不是官府那点小小惩戒,而是常家私下的报复。 但现下常岁宁的话却提醒了他,他真正该怕的或许是他的“雇主”。 或者说这二者都是阎王爷! 男人此刻恨不能扇上自己一百个耳光——他屁本领没有,原本混吃等死的好好的,作甚非做这刀尖舔血发横财的白日梦! 从一出现就又哭又喊的男人此时欲哭却已无泪,只剩下了无边恐惧。 被他视作阎王的那少女再次开口:“你若如实说出一切,我便不追究你今日之过,保你一条命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一愣。 怎么还……调换过来了? 但这个诱惑的确极大,他一时将信将疑地看着那少女:“你当真……能说话算话?” “废话!”常阔开口,声音如洪钟:“我常家人一向说话算话!” 常岁宁:“这是你唯一活命的机会,要还是不要,你自己选。” “我选……”在众人的注视下,男人再无犹豫:“我说!我什么都说!” 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择木而栖,退一步海阔天空小命保住! 男人脑子里蹦出一堆和自己情况关系不大的文词,嘴上已道:“是有人指使我来此闹事的,画是对方给的,我说的话也都是对方教的!” 四下惊动之余,众人又多生出怒气。 竟果真是受人指使刻意毁诽常娘子名节! 或因吃人嘴短,或因真心被那幅画给折服,已下意识地将常娘子视作了自己人——代入感很强,已经拿眼神将那周姓男人千刀万剐了。 看着都加入了这剐人行列之中的胡焕等人,一壶急得不行——不然他端盆冷水来把郎君泼醒吧?否则郎君明日酒醒,怕是要为错过此等事而懊悔终生! “快说,究竟是何人!”常岁安将画放回到书案上,已快步走到了那磕头认错的男人面前。 “这个小人是真不知道啊!”男人道:“出面的像是个仆妇,还拿帷帽遮了脸!我收银子办事而已,哪里敢打听这么多?” 常岁宁听了这话,不免要感慨一句此人与周顶真不愧是叔侄,真正是只认银子不知认人。 见她神情,男人心里一慌——这该不是见他连个像样的屁都放不出来,要反悔了吧? 他忙道:“但我知道他们还安排了其他人过来!” 解氏身侧的仆妇眼底微微一颤。 那男人继续说道:“我久仰常大将军威名,做这等丧良心的事,难免怵得慌,心里实在没个把握,起初是万万不敢应下的……但那仆妇告诉我,只要我听她的吩咐闹一场就好,其它的自有人来收场,定保万无一失!” 对方那运筹帷幄的绝顶自信隔着帷帽他都感受到了,一听这安排还挺缜密,安全感立刻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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