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儿愣了愣,摇头:“女郎虽多愁善感了些,但近日并无值得一提的烦心事……且女郎一向怕疼得紧……” 不过,女郎自己不比她更清楚吗? 但还是接着说道:“婢子在河边寻了许久也未寻到女郎,便赶紧让车夫回府将此事告知了郎君,郎君借称掉了贵重之物到河中,雇了附近的船夫于河中打捞彻夜,却一无所获。” 常岁宁思索着——那个时候,阿鲤多半随着水流已被冲远,撞到了那拐子手中。 果真是简单的失足落水吗? 常岁宁不想就此轻易下定论:“出门前,我可曾说过什么话?带了什么东西?或是……是否与人有约,要去见什么人?” 对上喜儿越发困惑的神情,常岁宁道:“许多事我暂时记不清了,郎中说须得休养半月才能慢慢恢复,你现在只管答便是。” 这喜儿前面那些话皆是真的——若说此前阿鲤出了事,对方尚能拿自己编造的说辞来哄骗常岁安和白管事的话,那此时“阿鲤”回来了,对方便是决计不敢与她当面对质的。 换而言之,这个女使至少到现下,说的都是实话。 而她的“休养半月才能慢慢恢复”之言,自也是唬人用的。 喜儿闻言先是惊了惊,眼底又流露出愧疚自恨之色:“女郎受苦了……都怪喜儿未曾守好女郎,才害得女郎遭此……” “听命行事,不为过错。”常岁宁打断她的自责之言:“先答话要紧,你仔细回想一二。” “是……”喜儿凝神细思了片刻,道:“女郎倒未曾说过什么值得留意的话……女郎平日里不喜与人往来,也无要好的小娘子……” 常岁宁:“那要好的小郎君呢?” 常阔:“?” 常岁安:“?” 喜儿张了张嘴:“小郎君,也……也没……” 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但有个不算小的郎君……” 常岁安忽然皱眉:“你该不会是说那周顶吧?” 喜儿忙点头。 见常岁安一脸嫌弃,常岁宁不由问:“周顶是何人?” 常阔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 “那就是个伪……”常岁安刚要骂,但想到昔日妹妹对此人的欣赏钦佩,便又死死忍住了,委婉道:“就是个仗着喝了几壶墨水,拿几首酸诗便想哄骗妹妹的穷秀才罢了!” 常岁宁没急着接他的话,只问喜儿:“既我甚少与人往来,他算得上有些来往的一个,那上元节当晚,我会不会正是去见此人?” 喜儿摇头:“可女郎当日并未同婢子提起,应当不曾与此人有约……” “或是……心知阿兄不赞成我与他往来,便未告知任何人,借口一人去河边走走,实则正是为了去见他?”常岁宁猜测道:“灯会本就是人多凑个热闹,我既去了,却又说不喜人多之处,偏独身往偏僻处走,若非另有缘故,岂非自相矛盾吗?” 喜儿欲言又止。 常岁安挠了下头,小声道:“宁宁……倒也不矛盾,毕竟你向来如此的。” 前脚说想一个人呆着,后脚便落泪说一人于天地间万分孤独……都是常有之事。 或是自幼便没了亲生父母的缘故,妹妹的性情向来脆弱多变。 又或正因心绪需要抒发,平日里醉心于诗词歌赋,偏他这个做兄长的天生不是那块料儿,妹妹虽不明说,但他自觉言行粗鲁莽撞,渐渐地便不敢往妹妹面前凑了,生怕惊吓了她,惹了她厌烦。 总而言之,妹妹喜欢有才华之人——那周顶正好有那么几分。 常岁宁默了一下,又问道:“我与此人是如何结识的?” 虽说阿鲤落水之事未必就与此人有关,但既此人在阿鲤相对封闭的生活中排得上名号,便值得多加留意。 “是半年前,在一场诗会上……”喜儿将前后经过大致言明。 自在诗会上相识后,女郎便与此人常有书信往来,且女郎多次暗中接济此人—— “……我竟还给他银子花?”常岁宁只觉不可思议。 喜儿:“那周郎君常在女郎面前叹息自己家中贫寒,虽有秀才功名,一身才学,然科举之路道阻且长,举步维艰……” “于是,我便生出了供他读书科举之心?”常岁宁皱起了眉:“……他则允诺待高中之时,便风风光光来与我提亲?” “不不不!”喜儿赶忙摆手否认。
第23章 另有玄机 “并非如此的!那周郎君…或对女郎有此意,但女郎待他,只当投缘的诗友而已,只是不忍见其明珠蒙尘,抱负难展……才接济于他的!”喜儿说着,声音低了点:“况且,周郎君生得平平无奇……女郎照镜子照惯了,哪里会对那样一张普通的脸动其他心思呢……” 咱就是说,家世和脸,总要有一个相当的吧? 那周郎君兴许倒是想那般允诺呢,可她家女郎并不想要啊。 女郎只想寻一知己谈诗论赋,布施善意来的。 常阔听了半天,此时才松了口气,一拍大腿:“这就对了嘛!我们常家的女郎,哪里稀罕他来风光聘娶?他便是祖坟冒青烟中了个状元,咱们也不稀得看嘛!这饼画与旁人,还能有些盼头,可对咱们岁宁来说,倒还嫌硌牙呢!” 常岁宁也微微松了口气,虽不知阿鲤这是叫做清醒还是传闻中的没开窍,但未曾轻易交付自身真心,总归是值得让人庆幸的。 也或许,正因是不缺吃穿不短银钱,才不会轻易对那些有关未来虚无缥缈的承诺动心。 他们阿鲤,是被捧在手心里,好好富养长大的小女郎,虽敏感却纯善,会因欣赏旁人才气而伸出慷慨接济之手—— 正因此,若此人当真与阿鲤出事有关,那便是绝不可饶恕的。 喜儿说到此处,看了眼常岁安:“……郎君知晓此事后,疑心女郎为人所骗,便试着出言劝阻过……但女郎认为周郎君德行厚重,便未有真正听进去。” “善意接济是好事,咱们府中左右不缺这点子银钱。”常阔看着常岁宁,温声提醒道:“但若一片善心被人利用哄骗,那却是不妥的……岁宁觉得呢?” 既说到此人了,那他做阿爹的,少不得也要提醒些。 常岁宁点头:“是当如此,是以还须劳烦阿爹让人仔细查一查此人的底细。” 常阔讶然又欣慰地连声答应下来。 “此人平日里大致隔多久会送信来?”常岁宁继续问喜儿:“我不在府中这段时日,是否有信至?” “往常多是十日半月便有一封……至于这段时日,婢子便不知了。”喜儿说着,看向常岁安和白管事。 自女郎出事后,她便未再离开过自己房中半步——女郎是在她眼皮子下出的事,这般处置在规矩之中。 “有一封……”常岁安虽不太想提起此人,但也如实道:“大约八九日前,此人又悄悄从后门塞了封信过来。” “信还在吗?”常岁宁道:“我想看看。” “你妹妹问你话呢!”见儿子神情犹豫,常阔就要抓起手边的茶壶砸过去。 常岁安这才道:“剑童……去取信来。” 常岁宁又问喜儿:“还有从前此人的来信,可都还在?” 阿鲤既是真心赏识对方才学,想必会留下来—— 喜儿闻言一时未答,只为难地看向常岁安。 常岁安已是脸色涨红:“都……都在我那儿,剑童,你一并都取过来。” 剑童应下去了。 “先前女郎出事后,我与郎君也曾疑心是否与这周顶有关……故而便私自查看了此人最后写给女郎的那封信,想查实是否此人于私下约了女郎出门。”白管事在旁解释道。 常岁安也羞愧道:“宁宁,此事是阿兄心急了,这才偷看了你的东西……” 常岁宁不置可否,只问:“所以,上元节前那最后一封来信之上,并未提及相邀之言?” 白管事点了头。 也因此,他们才打消了这份怀疑。 女郎虽与此人有往来,但并无越矩之举,平日里相见只有靠书信相邀,再无其它传话途径。 加之对方八九日前,又曾来信相邀,倒的确不像是知晓女郎已经出事的样子。 白管事将这些想法与推断,都说了出来。 常阔若却是有所思:“倒也未必就全无嫌疑……岁宁当晚落水后,落入了歹人手中,岁安雇船夫打捞未果,在外人眼中是为寻物,但若落水果真是人为,那于凶手而言那便是‘死未见尸’,多少是会不安心的……” 常岁宁点头:“所以,若此事与周顶有关,那八九日前的来信,或一为掩饰,二为试探。” ——试探阿鲤是否还活着。 白管事思忖着点头。 倒的确有这个可能。 只是他们急着寻女郎下落,由信中查证罢便未再深究,加之喻公那边很快有了女郎的消息,他们便也未再揪着周顶这条看似并无异样的线了。 眼下看来,女郎落水之事,与落入拐子手中——或为两件事,恰巧撞到了一起。 如今后者经过已明,女郎又清楚地记着自己曾经落水,便该真正彻查前者了。 信很快取了过来,足足塞满了一整只檀木匣子。 常岁宁一封封看罢,道:“这些诗赋,果然不一般。” 常岁安莫名丧气——妹妹纵然脑子坏了,欣赏周顶之心却仍不死吗? “正如阿兄所言,这是个骗子。” 常岁安几人皆是愣住。 “岁宁,此话怎讲?”常阔忙问。 “从前单看不觉得如何——”常岁宁胡诌了前半句,才道:“如今放在一起对比着看,才发现这些诗词之风迥异,不似出自一人之手。” 常阔讶异:“都是白纸黑字,还能区别出这个来?” “当然。”常岁宁道:“正如阿爹擅刀,亦精通骑射,纵然十八般武艺皆有涉猎,但钻研侧重程度总归不同,而各人武功路数也可窥见各自心性——同样,诗词造诣之风亦与作诗之人的阅历性情有关,而这信中所作,破绽便在此。” 要么此人性情分裂严重是个疯子,要么便是绝顶奇才。 但如此奇才必早显,正如魏叔易,遮都遮不住——而这般人才,必也不会缺“接济”之人了。 “所以……妹妹,你是说,这周顶写给你的诗词,竟是他人捉刀?!”常岁安既惊且怒:“枉我还以为他当真有几分才学!” “才学应当还是有的,至少字写得不错。”常岁宁道:“可能是讨好之心过盛,知晓自己的卖点在才学之上,便不想失了这光环,偏又不能总写出满意佳作,这才挪用或让他人捉刀,一次未被瞧出来,便有了第二次。” 阿鲤再如何喜好诗词,却到底年少,且又闭门造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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